<
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徐霞客游记 > 第90章
    从崖下得一〔南宁〕舟,期以明日发。余时疮大发,乐于舟行,且可以不烦县夫,遂定之。

    令顾仆折骑银于驿,以为舟资。乃还宿于肆。

    初四日晨起,饭而下舟;则其舟忽改期,初八始行。

    盖是时巡方使者抵南宁,先晚出囚于狱,同六房之听考察者,以此舟往。中夜忽逸一囚,吏役遂更期云。余时已折骑价,遂淹留舟中。疮病呻吟,阴云黯淡,岁寒荒邑外,日暮瘴江边,情绪可知也。

    初五日坐卧舟中。下午,顾仆曰:“岁云暮矣,奈何久坐此!请索担夫于县,为明日步行计。”余然之。

    左、右江之分,以杨村、把定以西石山为界。故石山之内,其地忽高,是为土州,都结、万承。属太平;石山之下,其坞忽坠,是为隆安,乃嘉靖间王新建所开设者,属南宁。此治界所分也。若西来之龙脊,则自归顺、镇安、都康、龙英北界之天灯墟,又东经全茗、万承,而石山渐尽,又东抵合江镇,则宣化属矣。其在脊之北者,曰镇远、佶伦、结安、都结,万承之东北鄙。其水或潜坠地穴,或曲折山峡,或由土上林,或由隆安入右江。然则,此四土州水入右江而地辖于左江,则以山脊迂深莫辨也。

    隆安东北临右江,其地北去武缘界一百四十里,南去万承土州界四十里,东去宣化界一百二十里,有大滩驿。

    西去归德土州界八十里。

    其村民始有瓦屋,有台凳,邑中始为平居,始以灶爂,与土州截然若分也。

    土人俱架竹为栏,下畜牛豕,上爂与卧处之所托焉。架高五六尺,以巨竹槌开,径尺余,架与壁落俱用之。爂以方板三四尺铺竹架之中,置灰爂火,以块石支锅而炊。锅之上三四尺悬一竹筐,日炙稻而舂。

    舂用巨木刳为小舟形,空其中,以双杵捣之。妇人担竹筒四枚,汲于溪。其筒长者四、五尺。亦有纺与织者。织亦有扣有综(“扣”同“筘”,kou综zèng,两者都是纺织用具),第不高而平,妇人跌坐而织。纺亦然。男子着木屐ji木板鞋,木片为底,端绊皮二条,交于巨趾间。岂交趾之称以此耶?

    妇人则无不跣者。首用白布五、六尺盘之,以巨结缀额端为美观。

    亦间有用青布、花布者。

    妇人亦间戴竹丝笠;胸前垂红丝带二条者,则酋目之妇也。裙用百骈细裥jiǎn裙幅的折迭,间有紧束以便行走,则为大结以负于臀后。土酋、土官多戴毡帽,惟外州人寓彼者,束发以网,而酋与官俱无焉。

    惟向武王振吾戴巾。

    交人则披发垂后,并无布束。

    间有笼毡帽于发外者,发仍下垂,反多穿长褶,而足则俱跣。

    交绢轻细如吾地兼通“缣”,交丝的细绢丝,而色黄如睦州今之梅城之黄生绢,但比之密而且匀,每二丈五尺一端,价银四钱,可制为帐。

    向武多何首乌,出石山穴中,大有至四、五斤者。

    〔余于州墟以十二钱得三枚,重约十五斤。〕余按《一统土物志》,粤西有马棕榔,不知为何物,至是见州人俱切为片,和蒌叶以敬客,代摈榔焉,呼为马槟榔,不知为何首乌也。

    隆安县城在右江西南岸。余前至南宁,入郡堂观屏间所绘郡图,则此县绘于右江之北。故余自都结来,过把定,以为必渡江而后抵邑。及至,乃先邑而后江焉。非躬至,则郡图犹不足凭也。

    初六日早雾四寒。

    饭后,适县中所命村夫至,遂行。

    初自南门新街之南南向行,三里,复入山。逾冈而下半里,两过细流之东注者,抵第三流,其水较大,有桥跨其上,曰广嗣度桥。又南上山一里半,出一夹脊,始望见山南大坞自西北开洋南去。遂南下土山,一里,土山南尽、复有石山如锥当央。由其西南向行六里,又抵一石山下,其山自北遥望若屏斯列,近循其西麓,愈平展如屏。已绕其南,转东向行三里,其山忽东西两壁环列而前,中央则后逊而北,皆削崖轰空,三面围合而缺其南;其前后有土冈横接东西两峰尽处,若当门之阈;其后石壁高张,则环霄之玦也。先是,按《百粤志》记隆安有金榜山,合沓如城。

    余至邑问之,无有知者。

    又环观近邑皆土山,而余方患疮,无暇远索。

    至是心异其山,问之村夫,皆曰:“不知所谓金榜者。”问:“此山何名?”曰:“第称为石岩,以山有岩可避寇也。”余闻之,遂令顾仆同夫候于前村,余乃北向入山。半里,逾土冈而下,其内土反洼坠,其东西两崖俱劈空前抱,土冈横亘而接其两端。既直抵北崖下,望东崖之上,两裂透壁之光,若明月之高悬镜台也;又望西崖之上,有裂罅如门,层悬叠缀,基天云之嵌空天半也。余俱不暇穷,先从北崖之麓入一窍。窍门南向,嵌壁为室,裂隙为门,层累而上,内不甚宽,而外皆叠透。连跻二重,若楼阁高倚,飞轩下临,爽朗可憩。

    其左忽转劈一隙,西裂甚深,直自崖巅,下极麓底,攀夹缝而上,止可胁肩,不堪寄傲。乃复层累下,出悬隙两重,遂望西崖悬扉而趋。其门东向,仰眺皆崇崖莫跻,惟北崖有线痕可攀,乃反攀倒跻,两盘断峡,下而复上,始凌洞门。

    门以内,隙向西北穹起;门以外,隙从崖麓坠下。下峡深数丈,前有巨石立而掩之,故自下望,只知为崖石之悬,而不知其内之有峡也。然峡壁峻削,从上望之,亦不能下,欲攀门内之隙,内隙亦倾侧难攀。

    窥其内渐暗,于是复从旧法攀悬下。乃南出大道,则所送夫亦自前村回,候余出而后去。乃东行五里,有村在路左,曰鱼奥今作儒浩。将入而觅夫,则村人遥呼曰:“已同押担者向前村矣。”

    〔村人劳余曰:“游金榜大洞乐乎?余始知金榜即此山。亟问:”大洞云何?“曰:”是山三面环列,惟西面如屏。大洞在前崖后高峰半,中辟四门,宏朗灵透。“余乃悟所游者为前崖小洞,尚非大洞也。〕又东五里,追及之于百浪村,乃饭于村氓家。于是换夫,东南行二里,复见右江自北来,随之南,遂下抵江畔,则有水西自石峡中来注。其水亦甚深广,似可胜舟,但峡中多石,不能入耳。其下有渡舟,名龙场渡,盖即把定、龙村之水,其源自都结南境,与万承为界者也。渡溪口,复南上陇,江流折而北去,路乃东南行。又六里,换夫于邓炎村。又东南八里,逾一小山之脊,又南二里,抵那纵村。从村中行,又二里,换夫于甲长家,日已暮矣。复得肩舆,行月夜者二里,见路右有巨塘汪洋,一望其盘汇甚长。

    又四里,渡一石桥,有大溪自西南来,透桥东北去。越桥又东二里,宿于那同村今作好桐。夜二鼓,风雨大作。

    初七日早起颇寒,雨止而云甚浓郁。饭后夫至,始以竹椅缚舆,遂东行。一里,路左大江自北来,前所过桥下大溪西南入之,遂曲而东,路亦随之。半里,江曲东北去,路向东南。又半里,换夫于那炎村今作那元。又待夫缚舆,乃东南行。二里,路左复与江遇,既而江复东北去。又东南四里,渐陟土山,共一里,逾而下,得深峡焉,有水自西南透峡底,东北入大江。绝流而渡,复上山冈,半里逾岭侧,复见大江自北来,折而东去,路亦随之。循南山之半东行一里,南山东尽,盘壑成塘,外筑堤临江,内潴水浸麓。越堤而东,江乃东北去,路仍南转,共一里,有公馆北向大江,有聚落南倚回阜,是曰梅圭今作玫瑰。又东从岐行三里,饭于振楼村今作镇流。仍候夫缚舆久之。南行十里,始与梅圭西北来大道合。

    又东南十二里,抵平陆村。

    已为宣化属矣。村人不肯缚舆,欲以牛车代,相持久之,雨丝丝下;既而草草缚木于梯架,乃行,已昏黑矣。共四里,宿于那吉,〔土人呼为屯吉云。〕初八日晨起,雨不止。饭而缚舆,久之雨反甚,遂持伞登舆。东南五里,雨止,换夫于麟村,缚舆就乃行。东南三里,路分二岐,转从东南者行,渐复逾土山。三里,越山而东,则右江自北折而来,至此转东南向去,行随之。又二里而至大滩,有数家之聚在江西岸,始降栏宅土,有平居矣。即旧之大滩驿也,万历初已移于宋村。江中有石横截下流,滩声轰轰,闻二三里,大滩之名以此。右江至此始闻声也。换夫缚舆,遂从村东东南逾岭,三里,逾岭南,则左江自杨美下流东北曲而下,至此折而东南去。遂从江北岸随流东行,二里,复入山脊,雨复纷纷。上下冈陀间又二里,换夫于平凤村。又东行二里半,至宋村,即来时左、右二江夹而合处,其南面临江,即所谓大果湾也。其村在两江夹中,实即古之合江镇,而土人莫知其名矣。万历初移大滩驿于此,然无邮亭、驿铺,第民间供马而已。故余前过此,求大滩驿而不知何在,至是始知之也。候饭,候夫,久之乃行,雨不止。其地南即大果湾,渡左江为杨美通太平府道,正东一里即左、右二江交会之嘴。今路从东北行一里余,渡右江,南望二江之会在半里外,亦犹前日从舟过其口而内望其地也。

    渡右江东岸,反溯江东北行。已遂东向逾山,三里而下,雨竟淋漓大至。又一里至王宫村,遂止息焉。雨淙淙,抵暮不能复行。

    王宫在大江北岸里余矣。

    初九日中夜数闻雨声甚厉,天明,云油然四翳。迟迟而起,饭而后行,近上午矣。

    王宫村之左,有路北入山夹,乃旧大滩间道。由村前东南行二里,逾一岭而下,有小水自北夹来,西南入大江。越之而东又一里,稍北转循北山行,有大道自东而西,始随上东去。其直西逾小坳者,亦旧大滩道,盖南宁抵隆安,此其正道,以驿在宋村两江夹间,故迁而就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