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春来归梦满清山 > 43 梦底离愁-番外四四
    一.银河划断两情痴

    一缕细细的血丝从她的额角淌了下了,一直垂到下颌。

    凝注着那条蜿蜒的红线,没想到自己竟还能笑了出来,只是,铜镜里那嘴角上扬的人影背后,为何却会生出几分无端的懊悔?

    或许,或许昨儿个路过天津的时候本该歇上一晚,那就不会在这错误的时间里撞上这样错误的际遇;或者,刚才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本该上永和宫给额娘请个安,高福儿刚才不还说十四弟备了酒宴要给我…

    十四,又是十四弟,桌上那一片被水洇湿的墨迹已渐渐变得模糊了,可浸在那一片柔软的湖蓝色中圆润饱满的“祯”字却透着异乎寻常的平静诡异。原来,时间在一刹那间是会停止的…

    “地中海的蓝色是代表忧郁的,尽管会有一点点伤感,不过我喜欢…”很久之前的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巧的荡漾着,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却从她略带失落的眼神里生出一点小小的希翼。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令人心醉的忧郁竟会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堪堪相配----而另一个人,就是我的弟弟。

    我觉得自己被深深的刺伤了,仿佛康熙三十七年封爵的那个夜晚,三哥新赐封的府第里阑珊的灯火,微醉的清风,模糊却又无情的敲打着我的心…仿佛外面的人都说我是个冷面冷心的阿哥,面冷,就意味着水泼不入,心冷,自然就是没有感情。可我的心,躲在一层厚厚的盔甲里面最柔软的地方,终究也会被轻而易举地触痛…

    院子里的阳光有些刺眼,可照在人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温度。被人欺骗,是我绝不能容忍的。所以才刚转身的那一刻,我着意做得干脆而决绝,似乎怀着几分报复的心理,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到那种谎言被揭穿的尴尬。可她的清洌的眼神,恬淡的波光,闪着迷茫、凄楚、黯然…只独独看不到我所预期的那一份自责与羞愧。

    也许女人,都是善于伪装的。我拿来一个难以成立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的判断。只是心里却固执的回避着:她在这个方面从来都是不擅长的。

    不远处一丛丛的木槿花在矮墙内开得正艳,浅淡分明,楚楚动人,花丛中精致小巧的脸庞,一双微蹙的秀目正凝视着嫩黄的花蕊,清浅的酒窝里仿佛满注着淡淡的苦涩…

    以前也并不觉得芙嘉有什么特别,和静宜相比,她显然不够大气,而秀心的泼辣和明丽的娇艳自然也是她所不及的,还有玉儿的…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使劲地在大腿上掐了一下,暗暗的告诫自己:太美好的东西大多都是不真实的,没有一个人能留在一个梦里,而永远等不到黎明的到来。

    “王爷,你的手!?”花丛中的人影已经到了跟前,紧紧盯着我的左手,惊诧的连请安竟也忘了。

    “没事,不用这么…”心里有些懒懒的,只想着赶快离开,可话未说完,却被一股柔软的温暖僵在了原地。

    一个娇小的身躯已经跪在了我的腿边,正用她温暖而滑腻的嘴唇轻轻吸吮着,手上的伤口一蹦一蹦的,被她灵巧的舌尖撩拨到痛处,竟在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悸动。

    “臣妾把脓血全都吸出来,再给爷包扎好,就不会再疼了。”芙嘉突然抬起头,向旁边吐了一口血沫,长长的睫毛下似有点点的星光在闪烁。

    “是吗?芙嘉倒是都能做大夫了。”我缓缓对上她的眸子,左手的食指无意识的从她的脖颈中划过。

    “爷取笑了,芙嘉不过是尽妻子的本分罢了。”她的脸一红,羞涩而矜持的微笑着。

    我定定的看着她,感觉整个身体都被一种细致的温馨滋润着,不由得道:“起来吧,陪我进去坐会儿。”

    夏末的风依旧缓软的吹个不休,如同繁华凋落的尽头,总会有无端生起的愁绪,纷扰着人的心灵。心中的怒气已经渐渐变得柔软起来,可也不过是换了一种形态,悄悄的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

    ……

    秋风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迷离的月光挥洒在庭院里,照着芙嘉纤细的手指。琴音哀怨,却不悲伤,隐隐透着几分华丽的怆然,好似秋风中一曲悠扬的挽歌。

    二.盟鸾心在常相忆

    跪在小佛堂的神像前,心里有些乱糟糟的。自从迎了皇阿玛回銮,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先是萧永藻报了湖南巡抚提督的互讦案,又是福建漳、泉二府遭了旱灾,三十万石的漕粮,也不过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如今督察院的祖允图又当着百官的面上折子参奏户部自上书以下堂官收购草豆舞弊。

    看皇阿玛的脸色,确是动了真气,不然也不会封了户部,让刑部立时彻查。这个祖允图,虽说刚正,却也着实迂腐了些。就算是一百多名堂官徇私受贿,他也总不能个个弹劾,几十万两的银子倒是小事,可让大清朝的脸面何存?

    老八的面子当然挂不住了,户部原是他分管的,出了这样的事,除了请辞,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可老九怎么也是一脸的惨白,仿佛被人揪了小辫子似的。就算是一条藤上的蚂蚱,反应似乎也过分了些。

    不过这太子也是忒性急了,就算是抓到了人家的痛处,也不该急赤白脸的忙着落井下石,皇阿玛虽是准了他协理刑部问案的差事,可听那口气,句句都留了转圜的余地,看来老爷子的心,还是狠不下去…

    秋夜微凉的穿堂风在门窗之间懒懒的徜徉,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方才刻意把膝下的软垫撤了下去,现在倒觉得两个膝盖有些冷浸浸的。许是老了吧,不过才跪了大半个时辰,身上竟也略微有些酸痛。取过一旁条案上的铜镜,依旧是那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骨,眉宇间还透着成熟男人的淡定从容。

    “我就喜欢看你板着脸的样子,带着一种男人天生的骄傲。”一个浅浅的声音从记忆中一闪而过。却仿佛一粒扁平的石子,在心湖中溅起一串涟漪。

    我轻轻的皱了皱眉,不想再让思绪延伸下去,可眼神却无意间透过半掩的窗户,怅望着那一直也放不下的地方。

    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这样的难受,浑身无力,疼痛难熬,身子一半像躺在冰窖里,另一半却又想是架在火上烤。脑子里昏沉沉的,仿佛所有的思绪都郁结在一起,却又什么都不能想。身边的几个模糊的人影匆匆的晃动着,偶尔还会听见一些夹杂着所谓“脾阳不足”、“寒湿侵犯”、“正气虚亏”之类的叹息。

    感觉仿佛过了很久,一个熟悉的人影终于停在了床头,温凉的指尖搭在我的腕间,面色沉着的却有些不太清晰。

    我使出仅有的一点力气握住了他的手指,开口道:“瑞之,我到底病得如何,说实话。”

    “伤寒。”他的调子平静得有些出奇,随即反握住我的手,加重了口气,“不过,我相信你会挺过去的。”

    伤寒!周围的空气仿佛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化作一点冰冷,扑面而来。闭了眼,除了对死亡的恐惧竟想不出任何别的东西来。身上仅有的一点力气似乎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了,我并非是软弱到不相信瑞之的判断,只是那要命的两个字,距离死亡,实在是太近太近了。

    忽然很想放开喉咙叫喊,想把心里的恐惧大声的宣泄出去,而这绝望的声音让人听来,却只是嘶哑而痛苦的喘息。

    但这几乎无声的耳语却马上得到了回答,一个轻柔圆润的声音在耳边应承道:“睡吧,好好的睡一觉,我在这一直陪着你。”

    我紧紧地抓住伸到怀里的那只温热的手,把它稳稳的贴在自己的胸口,又想转过头,好看着她的眼睛,可眼皮却忽然间变得沉重起来,心头的各种恐惧也渐渐淡了出去…

    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寂静的山谷,一个无助的女孩正用她□□的体温紧紧包围着我,茫茫的黑夜伴着浓重的雾气,耳畔是她忧伤的歌轻轻的回荡着…

    “水!”一声低哑的呼唤又从喉咙里冲了出来,我本能的以为会有几滴咸咸的液体从齿缝中渗入。可流进嘴里的甘泉却是温暖而润泽的,我正想兴奋的问声“玉儿,哪里找到的水?”

    可一睁眼,却正对上芙嘉笑容,欣喜中略带着几丝疲惫。

    三.素丝染就以堪悲

    在窗前伫立了一会儿,我终于掀开门帘,迈步走了出去。我从小就陶醉于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然后看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心里暗暗的自得。

    芙嘉的笑容总是温柔而甜蜜的,她扶上我的胳膊,最自然不过的絮叨着----自从生病以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小女人的絮叨,甚至偶尔还会学着她的语气反驳两句----只是今天,这“亲切”的声音却让我觉得怪怪的,仿佛存着几分探询的意味。而不远处,不知是什么掉落在地上,发出一丝细细的响动。

    玉儿,她终究还是来了。一抹窃笑飘落到我的脸颊上。不过我很适时地抬起了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仰望着依旧茂盛的银杏树冠,其实,只是为了不让她看见。

    “我,我有了!”芙嘉的一句话把我想象中的一切全都打碎了,心里有一点懊恼,但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各种情绪冲掉了。孩子,这无疑对我是个喜讯,至少可以封掉那些“雍亲王府子嗣艰难”的流言,还可以堵住那些一心想把女儿妹妹嫁进王府的人的嘴。

    而在这个时机,这个地点,我最佩服的人还是芙嘉,无论我刚才听见了什么或是想说什么,至少现在,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暂时忘记了。

    她很聪明,甚至是聪明的有一点点过了。

    “恭喜王爷和侧福晋,恭喜,恭喜…”对面的一个声音响起,我转头望了过去,看到的竟是一张平静淡漠的笑脸。心底没有来的拾起几分失落,下意识的紧紧握住了身边的一只手。

    银杏树的叶子在秋风中如千万黄绢小扇,犹如缭乱的心绪盈盈坠落。看着她转回身,渐渐走远,仿佛一步一步从我的心上踏了过去。

    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但是那天夜里,我却又一次梦见了玉儿。一个空旷而陌生的地方,她穿着一身怪怪的衣服,坐在湖边的栏杆上晃悠着双腿,风吹过她乌黑的长发,清澈而忧伤的眼神,映照着寂寞流淌的湖水…

    有些人生来就是被别人仰视的,所以才会举起一张冷漠的面具,固执的不肯放手。我知道自己不会走过去,歉疚的低下头,凝视她的眼睛。

    四.小书锦字篆清词

    果不其然,户部的事情终究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除了希福纳被革职,其他的堂官不过还了银子了事,老八户部的差事依旧照管,太子也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庆幸,若不是生了这场病,万一被搅在里面,岂不平白落了没趣?

    眼见快到额娘的寿辰了,看见福晋摆了一屋子的珠宝玉器,不禁打趣道:“要是让外人见了,还以为咱们家开了当铺呢。”

    “王爷这个时候到来消遣臣妾,还不是您说的,要替十三叔也准备一份。”静宜抬了抬眉毛,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忙碌。

    一想到十三,心情突然大好,走到静宜身后,轻抚着她领子上的如意云纹道:“过几天,我倒是要让他亲自来跟你这个四嫂道谢呢。”

    “什么?”身前的人一怔,呆呆的转过身问,“皇阿玛他老人家真的…”

    “真的。”我笑着点了点头,“半个月前就派人去接了,估摸着这一两天也就到了。”

    “怎么,十三叔不是被关在宗人府,哪里用得了这些路程?”

    “是,是啊…”被她一问,我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因为眼前的人,并非是跟自己分享了曾经的秘密,只好讪讪的挪开眼光,岔开了话题,“对了,你们几个媳妇都给额娘备了什么?”

    静宜一笑,便开始如数家珍的报了出来,似乎刚才的疑问只是凝滞了一下的空气,轻轻一吹,便烟消云散了。

    “爷,你看芙嘉给额娘绣的这幅大藏经,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呢。”静宜似乎把什么东西展开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却依旧停留在方才的尴尬里,随便瞟了一眼那精巧的卷轴,啊,浑身一震,整个人却仿佛凝固了…

    “芙嘉这绣工可真是精致呢,都快赶得上南边贡上来的绣品了。不像明丽和如玉,连针都不知道怎么拿。她如今又有了身子,爷可是…”

    “是该好好的赏她呢。”我有些不耐的打断了话头。

    静宜收了手里的东西,转过身一脸疑惑的望着我。

    “没什么,刚想起书房里还有些事情,我先过去了。”

    团寿花纹的玄色织锦贡缎,配着香色的玲珑锁边,一个个掐丝金线的小字,无论针脚笔体,劈丝配色,和当初浸在一片湖蓝色中那个圆润饱满的“祯”字,都如出一辙。不是没有猜想过这样的结果,不过是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被我刻意的模糊了。为什么每每当我以为自己可以从容的去轻视去憎恶的时候,心里却总是提不起任何的情绪?

    小心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皱皱的宣纸,一行行的墨迹粗细不均,柔软无力,仿佛是在迷乱中散落着自己的悲戚…

    阮郎归

    春愁

    流水落花春日闲,把酒自言欢。玉啸声咽角声寒,相逢醉梦间。

    思往事,泪痕残,春晓不成眠。五更清月映朱颜,一夜又阑珊。

    夏末

    莲叶田田为谁开?怅怏独倚怀。一行欧鹭惊旧梦,心事已沉埋。

    花踌躇,影徘徊,尘暗旧妆台。凉阶玉露情犹待,凭栏望沧海。

    秋思

    暮云收处染秋霜,相思似梦长。愁怅此情无寄处,徒共落花黄。

    人尽寐,独忧伤。清歌枉断肠。与君别时泪千行,红尘莫相忘。

    冬寒

    小楼昨夜破寒初,灰烬暗薰炉。倚窗听罢夜啼乌,红日晓升出。

    残梦断,枕鸾孤。惆怅对酒舒。思量浑似旧时书,字字却已疏。

    五.梦残还寄兰花溪

    “玉儿!”当我把在舌尖上辗转了千百回的名字终于叫出口的时候,却听不到有人用她清脆的声音回应。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往往的忙碌着,而我的眼前,却只有一幅苍白的画面:我的玉儿,湿淋淋的倒在十三的怀里,惨淡的面色,柔弱的呼吸,仿佛绘在风筝上的纸人,恹恹的了无生趣。

    那羊脂玉的扳指在泪水中浸得滑腻腻的,攥在手里,竟有些拿捏不住。泪人一般的小乔一边从袖子里掏着东西,一边断断续续的哽咽着。胸中仿佛闯入一只猛虎,正肆无忌惮的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而心里的那份悔恨惊恐,却一如附骨之蛆,即使痛不可抑,却也丝毫不能减淡一分。

    胭脂色的小笺仿佛窗外的桃花纷落,点染着人心中最无奈的怅然。揉了揉酸涩的眼眶,竟有一滴泪水轻落,打湿了字迹。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离人终不遇。梦里凄凉无说处,不如梦醒方别去。

    ********************************************

    各位大人原谅四四吧,偶想了一个星期,都不知道该怎样虐他。就让他在下一章里好好的补偿一下女主,将功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