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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氏诧异失声道:“怎么就能有孩子?”

    段月容笑道:“虽然弟媳妇年纪小才及笄,但是他们新夫妇感情好,哪有没孩子的?如今二弟兼祧两家,两家都顶着弟媳妇的肚子呢,总要多子多福才是个兴家之道,敬哥儿也能多几个兄弟帮扶。”

    方氏冷笑了声道:“我就说你也不知被什么人灌了一肚子的**汤,脑子都傻了,孩子只有自己的才是最亲的,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甭管是什么人,都不会想着你的,许家若是只有敬哥儿一个嫡孙,你才金贵,若是你那弟媳妇生了许多儿子,亲爹又是举人,将来没准要做官,同样都是许家的孙子,他们是贵人公子,你的敬哥儿呢?什么都不是!到时候你公公婆婆还不把你看到泥里去!你的儿子还要给他的儿子做跟班被他们使唤!”

    段月容摇头:“二弟和弟媳妇不是那样的人……”

    方氏从鼻孔冷笑了声,待要说什么,仍是忍住了,看了看已经颇大的敬哥儿,又看了看迂腐孤拐又软绵绵扶不起来的女儿,只怕你帮她她倒要反过来怪你,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罢了。

    ☆、第50章 宋府邀宴

    没多久春闱放榜,报喜的信儿很快便送回了,许宁高中进士甲科第三名(探花),原听说考官们推时拟为榜眼的,结果官家看他年轻英俊,御笔点他为探花,授任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整个广陵府登时沸腾了,唐家登时贺喜的客人登门不绝,宝如接到信也微微有些意外,她记得前一世许宁明明是二甲十二名,授从九品的秘书省校书郎,这一世居然直接摘了探花,想来多活的这几十年,他学问有了长进,又深知官家的脾性,考题又早已心里有数,自然是得心应手了。

    消息接了没多久,雪片一样的帖子又飞入唐家,治筵设饯,请宝如去叙话赴宴赏花的。宝如基本都拒了,专心在家收拾诸般杂务,虽然不愿进京,但既已答应了许宁,她还是得带着孩子进京,否则许宁不甘心,定是又会生出什么算计来非把她弄进京不可。

    香铺要交接给爹娘,许宁临走前已安置好,制香的法子虽然没有了许宁亲自做的香,却也有了固定进货的渠道,只捡着几样最好又利最好的卖,靠着念恩寺收益也极好了,更何况又因许宁少年高中探花的噱头,这店里的香如今已倾销一空,尤其是状元红一类好意头的香,单看势头,五年内至少念恩寺下无有能超过收益的铺子。而爹娘的饭馆子也另外请了相熟又厨艺精湛的厨师来主厨,生意也渐渐恢复了从前唐谦亲自主厨那会儿的红火,如今他不需要自己下厨操劳吸那等油烟草灰,只需偶尔有空看看账本,心情愉悦,肺上积下的病渐渐得到调治,一日好过一日,宝如心里暗自放了心。爹娘其实心病都在于自己的日子过得如何,自己若是夫妻和顺,儿女双全,他们也就偿了心愿,心满意足。

    所以,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一副夫妻恩爱,歌舞升平来。

    还有一些田庄,都是许宁提前置办的,置办之时都不算贵,田并不算多,但都近着水源,出息足够。且庄子里也各有营生,或酿酒、或养鸡、猪、或种些果树,总之□□妥当,如今便是宝如也不得不认可许宁之深谋远虑,便是许宁不在,光靠这些田庄、香铺、食肆的出息,爹娘衣食无忧,不需操劳。不过唐谦和刘氏则并不十分花用,都存了下来有些忧心道:“许宁如今在京城里,天子脚下,听说东西贵得很,我们如今也收拢了不少银钱,女儿你带去京里让他打点,我们这边也不需要存这样多钱的。”

    宝如笑道:“许宁自有打算的,爹娘不必操心,我一妇人带着女儿,虽然跟着宋大人的家眷走,谁知道路上如何,哪里能带上这么多银两?还是爹娘好好经营,我们进京若是手头紧张,再让人回来取便是了,如今把钱放在铺子里田庄里,还能生钱的,你们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谦一听女儿说的有道理,便也放下了些心,不过仍是将能拿出来的现钱都找了出来要给女儿带上,只说是穷家富路。

    不提这头唐家如何忙乱,宋府那头也遣人来请了她和刘氏过府几次,道是商量进京的事,宝如去了县衙几次,宋晓菡少不得出来陪客,她自视甚高,如今看到宝如摇身一变从个市井人家女子成为七品官宦的夫人,先是爹爹让自己好生和她交好不可怠慢了,连娘也赞不绝口道:“难为她举止大方,礼节谈吐,竟不比那些名门闺秀差,最难得那品格儿,直爽坦然,一点也没小门小户的那些扭捏畏缩,真真儿的难得了。”

    宋晓菡心情不好,却去撺掇母亲:“来日便要进京了,如今既要交好,许大哥的生母不可不邀请过府一叙,许大哥是个纯孝之人,将来知道也觉得我们家妥帖周到。”

    宋夫人性格温婉,听到虽然觉得对,却有些为难:“许宁虽然兼祧,却到底仍是唐家的女婿,只请许老夫人,不请唐老夫人倒不好。”一边想着索性两边都下了帖子邀请两家女眷,罗氏接了帖子,十分兴奋,幸好许宁中举时一气儿做了好几身衣服,慌忙插金戴银,穿绫带罗,带了段月容一块儿进了县里,一边又道:“看来还是该在县里买一处房子才是,以后交际应酬也方便。”心心念念却是拿定了主意村里的房子倒是不着急了,合该早些买了县里的房子才是,乡下的地反正又不必耕作了。

    到了县府里,才通报进去一会儿,便看到宋晓菡笑容满面地出来迎她道:“许老夫人到了?我娘已在里头等着了,唐老夫人和许夫人也早就到了,我还以为她们会等您到了才一起来呢。”一边又微微向段月容点头致意,一边上前扶了罗氏的手,罗氏整个身子骨头都轻了几分,笑道:“许家家贫,媳妇家有些看不上我们也是有的,可惜若不是我们许家的儿子,她们哪里有着福分进了这贵地儿和宋夫人小姐这般贵人攀谈?她们这般不知礼,我倒替许宁捏把汗,只怕这样的媳妇和岳母以后要给他丢人呢。”

    宋晓菡微笑道:“许大哥才进了京得了官便忙着托我家进京的时候带上许夫人和孩子,依我说京里大不易居,许大哥才得官,不知多少事情要应酬,若是妻子都进了京,孩子又还小,连宝如妹妹也需要人照顾,一时兼顾不暇,只怕误了差使,须知这当官的头几年最是重要,若是应对不当,招了上司的厌恶,打发你去个远远的地方,一辈子的前程也尽误了,不过如今许大哥高中探花,想是正志满意得之时,只想着让妻荣母贵,倒没想过这些细处,宝如妹妹又还小,家里也没人教导,没想过许大哥的难处。”

    罗氏大生知己之感:“宋小姐真真儿是名门闺秀,说起话来真是识大体!也不知将来甚么有福的人娶得你,我何尝不是这么说!连我们老俩口都知道儿子前程要紧,待站稳了脚跟以后再接我们也不迟,唐家那边却偏要送媳妇过去,这是着急他们唐家的香火呢!这等自私自利人家,也是我们二郎命苦,遇人不淑,这样好的女婿,不知好好体贴得助他往上走,倒要在后头拖后腿!不瞒你说,我们听说二郎要接媳妇进京,就去唐家说了,结果没用!人家就会说甚么小夫妻分离久了不妥,他们小夫妻的事,我们不干涉!真是没法说道理。”

    宋晓菡抿嘴笑道:“这也怪不得,市井人家,难得女儿嫁了个贵婿,岂有不看紧一些的道理,这京里历来有榜下择婿的习俗,许大哥这般人才,若不是成亲太早,原该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一同举行才是,高中探花呢,那可是驸马都当得的。”

    罗氏拍掌道:“可不是!我们也是懊悔得很,不该那般早便说亲。”却似乎完全忘了家贫出赘一事,宋晓菡也绝口不提此事,只是笑语盈盈一路迎了她们进去,一边听说段月容守寡在家守着孩子,也肃然道:“寒门农户,肯守节又如此孝顺公婆的实在不多,段姐姐真令人敬佩,前儿才听我爹说朝中有个二品官员替寡母请贞节牌坊并诰封,以旌表其矢志不贰,贞孝节烈呢,那家子却是读书人家,世代官宦的,你这般寒门节妇,却是更为难得了,敬哥儿将来必能有成,报你奇志的,也是许老夫人门风好,才有段姐姐这般好的儿媳妇了。”

    段月容抿嘴而笑,罗氏想不到大媳妇如此受宋家推崇,连忙道:“我也说呢,这个大媳妇一贯在家里是十分孝顺的,可叹二媳妇竟没学得一分二分。”

    宋晓菡笑道:“少不得要老夫人慢慢调|教了。”

    罗氏被她左一句老夫人右一句老夫人哄得全身舒爽,她一直对在唐家面前低了一等感觉到十分不服,在二媳妇面前硬不起腰来,然而如今陡然发现连这名门闺秀都认可了自己的地位,不由对降服二媳妇起了些信心。

    说话间便到了花厅敞轩,因春日花发,窗子都大开着,满园□□迷人,宋夫人正在上首陪着刘氏和宝如说话,看到她们来已笑着起身迎接,罗氏第一次见到宋夫人,鹅蛋脸上眉目温婉,明明已经生育了三个儿女,却看着只是如三十许人,身上只一身宝蓝色云纹缎裳,下边系着缕金挑线纱裙,头面上只戴了一套景泰蓝的饰品,并不奢华,却仪态大方高贵,一旁的刘氏和宝如穿得也只是家常衣装,比自己差得远了。她心里暗自喜悦压过了唐家一头,宋晓菡刚介绍完,她不等宋夫人开口连忙笑着道:“没想到宋夫人看着这般年轻!一点都不像生过三个孩子的样子,想来家世好保养得好,今儿第一次见我就觉得亲近得很。”一边便伸了戴着几只金手镯的手去执宋夫人的手。

    宋夫人面色不变笑着请罗氏上座,想起听说过这罗氏大闹唐家的事,心里暗道果然这许老夫人实在有些伧俗粗鄙,可怜许宁这样人才,居然出身如此,再对照唐家母女,虽然都是市井小家出身,母亲却知道藏拙,少言多笑,女儿则落落大方,言语不忌颇有大家风范,果然许宁虽然赘婿出身,却要多得这唐家教养,悉心培育,才没给带歪了,可惜生身父母不得不认,再如何不能弃父母不顾,也难怪要央丈夫演了一场戏来震吓他们以绝后患,这样的亲生父母,着实不得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过度章节比较多,极品奇葩也开始成堆出现,请大家忍一忍,马上进京了争取明天小俩口见到,我会努力坚持双更的!

    ☆、第51章 秋崖教女

    罗氏坐下来后便开始夸夸其谈,若是宋夫人夸许宁,她一边谦虚一边说许宁小时候就如何主动为家里干活,自己又是如何勉励他的,说着说着动了情,掉几滴眼泪:“他离家那天,我整整哭了一夜!也没办法!难道看着他在家和我们一家子饿死不成!人挪活树挪死,总要给孩子一条生路,孩子也懂事,开始还和我和他爹说:爹娘不要送我走我会给家里干活的,他爹怕他逃回家来,狠了心吓他说若是到了别人家不好好听话不乖的话,爹娘拿不出钱来赔人家一家子就要被抓进官府大牢,他吓得小脸煞白的,走的时候回头看我,眼睛里含了一包眼泪,等着我留他,我哭成那样,真正是心都哭疼了,也到底没留下他来。”

    说得连宋夫人眼圈都红了,慨叹道:“都不容易,许大人有今日不容易啊。”

    宝如肚内忍着笑,这一套说辞前世她听过太多了,她时常会在许宁面前动情地述说许宁八岁以前的事情,许宁还没感动,她自己就把自己感动得泪涟涟的,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许宁是她最心疼的孩子,因为舍不得留在家里吃苦才送了出去,其实每一天都在想着他,后来终于豁出去不要脸也要把他要回来,简直是感天动地母子情。

    其实那一天许宁肚子饿着就来了唐家,除了身上一套衣服,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是人卖了连早餐都要省下的,哭想必是真的,但是其中有多少是真的舍不得儿子,有多少是哭自己落到了买儿子的田地,就不可知了,据她所知许宁寡言少语的,许大郎许三郎都比他会说话会来事多了,爹娘当时取中他却是相中了他说话少手脚利落勤快……看起来像是个憨厚老实的孩子,谁知道许宁那是一肚子的心机都藏得深得很——也不知许宁知道不知道他极力掩埋的过去被老娘作为谈资会怎么样了。

    一时几位夫人交流了下养孩子的心得,又说了几句闲话,宋夫人又说了些京城与广陵的不同习俗,眼看着日影到了天中,宋夫人便起了身让她们移步花园旁的敞轩内,留个便饭,一边唤了仆妇来引她们过去,一边自己先回房换件衣服,这却是大家做派了,宋夫人出身高门,一日换几次衣服是常事。

    宝如跟着刘氏到了敞轩外,一眼望去果然已摆了桌椅,上头已先设了果子糕点和几样冷盘,宝如一看那桌椅,心下冷笑,知道宋晓菡又从中作梗了,罗氏已大喇喇地在丫鬟的引领下坐了上去,已十分不客气地拿了桌上的瓜子便开始吃,她一贯如此自信,在京城也算是独树奇葩,当时人们忌惮许宁,也从来不敢挑她的礼,只是奉承她。

    宝如却拉了拉刘氏的手,对那引路的丫鬟笑道:“这位姐姐,我们想要先去恭房净手。”

    那小丫鬟连忙引着她们去了花园一侧的恭房,宝如带着刘氏进去后出来,便对那小丫鬟道:“这位姐姐,我娘身子有些不太舒服,得赶紧回家去看看大夫,事情太急,就不和夫人面辞了,还请你转达一声,说不告而别着实失礼,请夫人多多包涵,改日再备礼多多拜上道歉。”

    那小丫鬟不过是个引路的,年纪尚小,第一次遇到这样客人不面辞便要离开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不敢阻拦,只眼睁睁看到宝如带着刘氏一路直接便从花园走了出去,直接出了县衙大门,乘了马车直接便回去了。

    却说宋夫人换了衣服出来,接了报十分不解其意,仍是出来招待罗氏吃了一席,送她出门后,才回了后院找了仆妇来细问,却仍是不得其解。因着宋秋崖一贯重视许宁,便将今日这奇事说与宋秋崖听,宋秋崖原是侯门嫡子出身,又是平日里审案断疑惯了的,心思缜密,一听便问:“无故离席,不告而别,是不是有甚么失礼之处,让客人不快了?”

    宋夫人蹙眉道:“正是此处不解,我观那唐氏言语可喜,态度娇憨,礼仪娴熟犹如大家教养,并不像如此失礼之人,虽然她与婆婆不合,今日许老夫人来的时候,她却也礼仪周到,并无失礼之处,言语上也十分谦逊,态度上也并无不快之处,我实不知哪里失礼了,难道真的是那刘氏果真身体不适?只是我问过那引路的小丫鬟,她只说是两位女眷如恭后便告辞离去,看上去并无大碍。”

    宋秋崖却唤了人叫来今日引路的小丫鬟问话,问完后皱眉道:“这么说,是到了敞轩,还未入座,便与其母去了恭房?”

    小丫鬟点头道:“是的,许老夫人先入了座。”

    宋秋崖皱眉问:“座次如何安排?”

    小丫鬟一愣,宋夫人道:“晓菡也到了学管家的时候了,回京就要给他们物色亲事了,因此今日这坐席安排、宴席菜色,我都是交给她安排,我掌眼的,今儿按位次是我在主位,次席分别左右为许老夫人、唐老夫人,下首是晓菡和许夫人,理应没有问题,许老夫人年长些,唐老夫人应当不至于为这左右之分就不喜,许老夫人则根本不懂这些,许夫人是晚辈,应当不至于就为这座次的事儿挑理,客随主便,不当如此失礼吧?”

    下头小丫鬟有些嗫嚅,宋秋崖一双利眼已是看出她有些不对,逼问道:“可是当时座次有差?”

    小丫鬟迟疑了一会儿道:“入席前小姐来看过,让撤了许夫人的座位,道许夫人的婆婆和生母都在,论理她不该坐着,合该站着伺候长辈用饭才对。”

    宋夫人脸色微变,宋秋崖一掌已拍了下几案,桌面上的茶杯都被震了一震,他厉声道:“如此无礼!怎能如此自作主张!难怪客人转脸就走,没有当场发作,已是给宋家面子了!”

    宋夫人慌忙站了起来道:“是我的不是,平日里只顾着教她到婆家的礼仪,却忘了告诉她招待客人不能究这样的礼的。”

    宋秋崖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她不懂,难道平时不会看?婆媳同赴宴,伺候不伺候婆母是别人自家的礼节,安排坐席却是我们的礼,断没有别人要伺候长辈,我们就不设坐席的,她身旁的吴妈妈呢?难道她也不懂?”一叠声喊道:“叫小姐和小姐身边的丫鬟、妈妈都过来!”

    宋夫人看丈夫气得狠了,不敢再劝,宋秋崖仍是气得不行:“教女如此,哪一天真是要惹下大祸!”

    一时宋晓菡已到了,宋秋崖怒道:“你今日为何擅自撤了许夫人的席?”

    宋晓菡知道事发,少不得将那媳妇要伺候婆母的话出来,宋秋崖道:“这话你哄你娘还可以,你娘一向惯着你,却是莫要来哄我,你自幼在京里长大的,宴会也参加过不少,难道竟不知这些?你倒是说说你为何故意要让许夫人难堪?”

    宋晓菡原就有些怕父亲,被他沉下脸一喝,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抽泣着道:“我哪里有故意让她难堪?她出身市井,许大哥又是入赘,我是看她平日里对她婆母有些不甚恭敬,将来触怒婆母,到了京里担个不孝的罪名,又让许大哥心里不悦,倒是伤了他们夫妻的感情,才好心教教她,让她知道需孝敬婆母……”

    才说到这里已被宋秋崖断喝:“越说越不像了!我竟不知你那一肚子礼是学到哪里去了!旁人不知礼,你当面指出,却是你无礼!合该悄悄替人描补,不要让人难堪,这才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知礼的样儿,人家七品翰林修撰的夫人,倒要你一个未出阁的闺秀来指点礼节?这是哪里学来的什么下三滥的宅门手段?”

    宋晓菡被他责骂,脸上窘得通红,又羞又气,捂着脸就哭起来,宋夫人连忙道:“孩子错了,指出来便是了,莫要如此苛责,她也是一片好心,从前和那许夫人也是十分谈得来的,熟不拘礼,想是好心提醒,只是用错了方法。”

    宋秋崖脸色缓了缓,却是挥手让下人都下去了,缓了声气对宋晓菡道:“你嫡亲的奶奶去得早,你爹我自幼在继母手下讨生活,这些暗亏吃了不少,为着这个,到大了些自己便憋着一口气自己考了科举,早早谋了外放,带了你娘出来,便是不想你娘和你在后宅吃我曾吃过的亏,你有心计不吃亏是好的,只是你却须记得,为人须正气才得人的尊重爱重,那些小手段上不得台面,只会教人看不起你,也显得你无礼短视,没有胸襟,你若是坦坦荡荡和那许夫人私下说这些规矩,难道人家会不承情?你这般手段,只会显得你无礼,外人也不知是你在其中,只把这帐记在你娘身上,若是个睚眦必报的,无端便多了个仇人。”

    宋晓菡委委屈屈地嗯了声,宋秋崖继续道:“你出身侯门,在地方上别人也大多趋奉你,你娘和哥哥们又都宠着你,你大概有些看不起那许夫人,觉得她只是靠着丈夫发迹才平白得了前程对不对?”

    宋晓菡不说话只知道擦泪,宋秋崖道:“许宁待这个夫人如珠似玉,你大概也只是觉得她不过是因为生得美,却肤浅得很,是不是?”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终身,不也是靠着祖宗父兄么?女子终身,先靠父兄、再靠丈夫、晚年便是儿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除了父兄你没办法选择以外,丈夫儿子,都是需要你悉心辅佐、用心教养的?”

    宋晓菡噎了下,宋秋崖继续道:“你大概还有些为许宁抱不平,觉得他娶到这么个市井妇人委屈了,只怕以后要拖后腿,是不是?”

    宋晓菡沉默着,宋秋崖叹一口气谆谆教导:“寒门出贵子,京里那些高门大户,有几个是能科举出身的?大多只能靠恩荫,那一种固步自封自高自大的习气,是不长久的,平日里我将你两个哥哥带在身边出去走走看看,才知道这天下有多大,有才学之人有多少,有多少人又是真正父母妻子皆出身大家?你若一直抱着这样的眼光,竟是将自己也锁在了后宅之中,只知道和后宅女人争那一点点蝇头小利,就算将来嫁了个好丈夫,你也只是看着自己的得失,如何能得丈夫真心的爱重?”

    宋晓菡低声道:“阿爹说得对,但是那许夫人不知怎的对女儿十分冷淡,好言相劝只怕听不进去,所以女儿才出此下策……再说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也不会传出去……”

    宋秋崖道:“都是借口,她为什么忽然对你冷淡?必是你平日言语行动多有轻慢,别人又不是傻的,如何感觉不到?你是不是觉得阿爹小题大做,为了区区一个市井出身的修撰夫人便要对你这般严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把这一章宋秋崖教女的写完,但是来不及了,昨晚儿子发烧,一直要我抱,没写成,先发了这一更吧,晚上继续。

    ☆、第52章 泊船邂逅

    宋晓菡虽然不说话,显然脸上就是这么说的,宋秋崖道:“你如今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禄蠹习气,我且就先从这方面给你掰扯掰扯,许宁年方十八,才学惊人,出身寒门,这的确不算什么,毕竟家门低得很,然而你还记得前些天京里来的那个孟公子么?他是高官子弟,今上伴读,前程锦绣,那天带了个宗室子弟到了广陵府,在外头通过别人结交你两位兄弟,之后又忽然对许宁十分有兴趣,刻意结交了一番,连秋闱他还来了一次,那会儿我也只是听你大哥说的,后来广陵府水灾,我也是事后才知,当时圣上居然亲临了广陵府,坐镇府衙救灾!”

    宋晓菡不知宋秋崖如何说到这上头去,脸上有些茫然,宋秋崖继续道:“这之后许宁为了妻子弃考,事后却听你大哥说,那孟公子专程找他打听过许宁的事,事后没多久京里难得的开了恩科,今年本就是正科,得了皇长子,一般也就是大赦天下,偏偏仿佛就为了成全许宁一样开了恩科,你哥从开蒙起就是我一手教导,又请了多少名士宿儒教导,中了二甲四十五名,也是进士出身,已是难得,许宁赘婿出身,却一举夺了探花,这却不仅仅是他才学惊人,更是简在帝心了。”

    宋晓菡睁大双眼问:“这和那孟公子有什么关系?”

    宋秋崖皱眉道:“只怕那日那李二郎,便是当今天子。”

    这一句话不止宋晓菡吃了一惊,连宋夫人都吓了一跳道:“怎么会?官家能私自出京的?”

    宋秋崖摇头道:“官家才登基没多久,想必是要物色得用的人,年初听说是去祭天过,想是悄悄拐过来,他王府出身,和自幼养在深宫的皇子不同,又曾是次子,无需承爵,王府管教不甚严厉,从前就是爱到民间私访的,后来进宫入继,太皇太后、太后于小节上也并不怎么拘束他,毕竟隔了一层,轻重分寸不好掌握,因此听说他时常会出宫私访民情的,前后一想,这许宁,想是入了官家的眼了。”

    宋晓菡极为震撼,喃喃道:“那日那宗室子弟,竟然是官家?”

    宋秋崖点头:“我细细问过你大哥二哥形貌年岁,再加上上一次带着的安妃,无一不合,八|九不离十就是御驾亲临了。”

    宋晓菡脸色雪白:“安妃?”

    宋秋崖看她神色,口气又严厉起来:“你不会又做了什么蠢事得罪了那安妃吧?那安妃原是官家在王府之时有过口头之约的未婚妻,其父安庆丰任的云阳知州,是徽王妃的堂兄,后来官家封了太子,先帝和太后另外给他指了祝皇后,登基后帝后恩爱,但安妃毕竟与他是自幼的情分,又与别个不同,所以官家待她也分外恩宠些的。”

    宋晓菡慌忙摇头:“并不曾得罪,她也不太理我的。”

    宋秋崖叹了口气:“她若是来日生下皇嗣,贵妃必是能封的,心气自然是高的,不理你也不奇怪,不过以后你见到她的机会也少。”

    宋晓菡脸色苍白,犹有泪痕,宋夫人十分心疼,连忙道:“晓菡还小呢,明儿我备份厚礼给许家送过去,待过两日同行之时,再让晓菡与许夫人赔罪,你看如何?”

    宋秋崖点了点头,又与宋晓菡教导道:“你莫要看不起那唐氏,她年纪幼小,那日许家闹上门要求许宁归宗,她却毅然要求和离,反倒是许宁不肯和离,她是个有心气的,能让许宁对她死心塌地,也必有过人之处,绝不是徒有美貌之人。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还需虚心与她结纳相交,不可得罪了她,你两个哥哥乃至我,来日只怕还有依仗许宁之处,不提别的,前些日子他弃考,却专程让你大哥给我说了一席话,着实让我茅塞顿开,他年纪轻轻如此缜密周到,又待我们宋家一片赤诚,他既敬重妻子,你若是给她妻子难堪,便如同给了他难堪,今日之事,应当为戒。来日进京,你不可再犯此等错误,若是再让我知道,必不轻饶。”

    一边却又转脸对妻子说道:“那许家两老十分昏聩贪婪,这次邀请礼做到也就罢了,不必深交,再有这等情况,他们两家情况与别的亲家不同,是差点成了仇家的,若是再有饮宴,当小心分开,谨慎处置,好在我们不日进京,我听许宁道暂时还未有接长辈进京的想法,以后应是打交道得少了。”

    一时又叫了宋晓菡身旁跟着的丫鬟和妈妈们进来,申饬了一番,才让宋晓菡回房,私底下却又和妻子说话:“我看晓菡这心高气傲不服软的个性,真进了京进了侯府要吃亏,我这次进京,只怕要留在京城一任,在京城不能不住侯府,否则要受人指摘,你找两个机灵些的妈妈跟着她,进京以后也要拘一拘她,多让她养养性子,莫要和其他两房太亲近,一不小心着了算计,到时候悔之晚矣,我知你性情一贯柔婉温顺,不喜与人争执,只是如今事关女儿终身,绝不可轻忽了。”

    宋夫人是见识过侯府那继夫人的厉害的,点头道:“我省得,到时候我只多给她安排些针线、抄书的活计,少让她离了我跟前便是,只是她如今也十六了,这议亲也要着紧了,我先以为你并不在意那爵位,在地方上找合适的也成,如今你却说要争一争,却是要在京里找人家才好些。”

    宋秋崖叹了口气:“我不争,别人会信么?只怕要步步为营,你还记得上次我抓出来的那个门客没?竟是差点一辈子官声都要误在他身上,要不是许宁当时提醒我注意查官仓的账,交任时才事发,我这一任的考语只怕是中下,若是碰上个辣手不给侯府脸面的,丢官都是有的,那门客虽然查不出后头的人,但是无端端谁会来害我,除了那一对母子,再无旁人了,只有我名声污了,她们才好算计我这侯府世子的位子,如今回京,不知多少惊心动魄等着我,但远离京城,被人算计更是被动,不若回京多结交些臂助。”

    宋夫人也叹了口气问:“大郎还好进士出身,找人家应当不难,二郎和晓菡,却是要着紧了。”

    宋秋崖道:“她脾性如此狷介清高,我觉得竟是是进京后找一个寒门出身的年轻举子便好,人品性情为上,才华上倒不必十分苛求,能考出举子,与晓菡也算能谈得来了,不至于夫妻相对无言,而出身寒门,公婆看我们家门第,待她也必是宽和的,我们再厚厚陪送些嫁妆,总能叫她一生平顺。横竖我和远甫、远熙的前程,自有我们去挣着,如今也算一门两进士了,不比那等破落门户要卖女儿到高门求些臂助的。”

    宋夫人笑道:“老爷打算总是妥当的。”两夫妻少不得在儿女终身大事上又议论了一番,又安排了一番进京事宜。

    却说刘氏随着唐宝如不辞而回,十分惊惶,害怕宋家因此生气,唐宝如却笑道:“娘不要太在意这些,如今许宁也是七品官身了,他家虽然势大,却是个讲理的人家,断没有为了这点小事便要迁怒的。”

    刘氏心下仍是忐忑不安,直到第二日宋家果然遣了人来送了一些滋养身体的补品,又派了个能说会道的仆妇来问候刘氏的身体可还不适,一张嘴说得仿佛刘氏那日真的是身体不适退的席,而唐宝如也是言笑晏晏地应对打发走了,刘氏十分佩服,对宝如又更多了一份信重。

    几日后果然定下了进京时间,宝如泣别了爹娘,抱着孩子带着行李和小荷、银娘并一个粗使的小厮与宋家会合,上了宋家进京的船,一路顺风顺水往京里行驶而去。

    果然上船后宋夫人便请了丫鬟来请宝如,专程让宋晓菡给宝如赔了礼,宝如只是笑着道:“宋小姐切莫多礼,你们出身贵家,礼节上必是妥当的,我哪里敢指摘?实是我娘那天用食不当,肚子闹腾得紧,想着宋夫人这般殷勤备宴,怕出丑倒要不美,误了夫人的美意,因着实病得急了,没来得及和夫人小姐以及婆母面辞,实在是奴家的失礼了。”

    两边笑着互相赔礼了一番,便都和好如初,仿佛全无嫌隙。

    这天傍晚船却是泊在了一处岸旁,从船舱看出去,只见烟水淼茫,庐舍遮映,沿岸一带,都是倒垂杨柳,山坡上碧草如茵,江水又碧色可人,宝如抱着淼淼在船舱房里窗边指点着窗外景致,一边逗她说话,一边按许宁的说法诵读些诗歌与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