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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亲爱的苦难 > 第4章
    阿洪口吐白沫,脸色煞白。

    “阿洪,你怎么了?”

    “我不行了……快要死了……我想……想见我妈最后……最后……一面……”

    盛仔听出了阿洪的弦外之音,立刻朝外面大叫:“不好了,有人自杀了!”

    其他人也跟着喊:“干部快来啊!有人自杀啦!”

    立刻,一名干部带了两个干警进来,把阿洪抬了出去。

    号子里根本搞不到毒药,阿洪到底用什么自杀的呢?

    大约一个小时后,阿洪又被抬了进来。

    “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吞了半块肥皂,死不了……”干部笑着说。

    “这家伙,找死都不会,吓了我们一大跳!”有人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大家哄笑起来……

    我知道,阿洪之所以想死,是因为承受不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在号子里,比饥饿更折磨人的,莫过于那样一种心理压力──你命运的吉凶未卜。

    我们这些被收审的“嫌疑犯”们,在法律上还不是“罪犯”,而是“公民”,需等公安机关审结后,认定有罪或无罪。

    只有认定你无罪了,你才可以被放出来,获得自由。否则,等着你的,将是令人更加谈之色变的看守所和劳改农场。

    我被派出所所长大人的一句“你是典型,要坐牢了”吓得不轻,以为自己必被判刑无疑,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真要劳改吗?会判几年呢?……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死死纠缠着我,几乎让我窒息。

    “最可怕的生活,就是蜘蛛的生活——悬而未决的生活。”一位外国作家这样说。

    我才20岁啊,如果判刑的话,我这一辈子不就彻底完蛋了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里面的每一天,都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大锯子,它锋利的锯齿毫不留情地朝你的心上锯过来,锯过去……

    在号子里,我见识了难友的创造力。

    一些烟鬼们要过烟瘾,叼着一截香烟头却找不着火(号子里不容许有打火机和火柴),便从被子上扯下一团白花花的棉絮,刮下一些白墙粉混进去,搓成棉条,再取下木床脚,按住棉条在水泥地上来回猛搓,搓到冒烟时,放嘴边吹几下,便吹出豆大的火苗来……

    写信没有墨水和笔,这也难不倒我们。只要往地上洒一点水,再把胶鞋底放在上面用力磨,渐渐地,那水就变黑变浓,再把筷子的一头磨尖,就可以蘸着“墨水”在破报纸的空白边角上写信了。

    我在手臂上文下了刻骨铭心的两个字……

    一天,哥哥和三姐夫以及我的两个同学来“接见”了我。

    哥哥告诉我,他正在想办法,争取让我在年前出去。

    哥哥的话,多少给了我一点安慰。

    元旦过后不久,号子里忽然掀起一股文身热。

    不知是谁搞进来一枚缝衣针,一瓶墨水,难友们有的在手臂上文匕首和骷髅头,有的文“忍”字、“搏”字,有的文老虎、老鹰,就连书法家“港澳先生”也赶时髦,在手臂上文了四个字“龙的传人”。

    盛仔在手臂上文了一个太极图,图的两侧各文了一枚铜钱,他说,太极图代表乾坤,只有金钱才能扭转乾坤……

    见我无动于衷,盛仔极力劝我也文一个什么:“留作纪念嘛,也不枉坐牢一场啊……”

    阿洪在大腿上文了“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力劝我文一个。

    我终于下了决心:文一个做纪念。

    但是,文什么呢?

    苦思冥想之下,两个字如一道电光划过我的脑际:

    第一章牢狱之灾(7)

    ──“命运”!

    书法家“港澳先生”的才华在文身热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在我手臂上笔走龙蛇地描上了“命运”二字,又在后面添上了一串省略号,口中哼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主旋律:“当当当当……”

    一个难友自告奋勇为我文身。

    裹了棉花的针尖饱蘸墨水之后,便沿着描好的“命运”笔划行走开来……

    那两个字,文了有几百针。

    针针见血,针针刺心。

    命运待我如此不公,从今往后,我要把它锁在我的手上,永远,锁在手上!

    其实,命运是最公平的,因为它对谁都不公平。

    要想让命运对我们公平,我们就应当去拼搏,去抗争。

    沉重而压抑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被我挨了过去。

    农历腊月二十七,我进号子已经50天了。

    这天一大早,阿洪就对我说:“灯明,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你今天可以回家了。”

    “是吗?”我将信将疑。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我还能出去么?

    如果过年前出不去,何时又能出去呢?

    年前出不去,我被判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种悲观的念头,像一块千斤巨石一样沉沉地坠在我心头。

    上午,干部叫我们挨个出去剃光头。

    过年前剃光头,这是惯例。

    初进号子时,我剃了一次光头,现在,头发又长得差不多了。

    难友一个一个光着脑袋进来了。他们都劝我,快点出去剃吧,不然,干部发现就麻烦了。

    “发现就发现吧,阿洪说我今天就可以回家了。”我答道。

    幸而,干部并没有进来检查脑袋,我遂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下午三点多,还不见我有“出去”的迹象,我对阿洪说:“你看,你的梦不准──我没出去……”

    “别急,今天还没过去呢。”

    晚饭送进来了,我刚往嘴里扒了两口,忽听外面有人叫我:“缪灯明,收拾你的东西出来!”

    一阵狂喜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我意识到:我,自由了!

    难友们纷纷向我表示祝贺。

    我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干部打开门,我出来后,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到了办公室,我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大水!

    第二章流浪,流浪(1)

    流浪,需要勇气。

    流浪的过程,其实就是寻找自我的过程。

    不要害怕迷失,只要你在路上。

    ——沙漠舟

    才五十天不见,父亲却像老了十五年

    我被抓后,派出所所长如获至宝,一心想把我当“典型”。哥哥大水托了乡政府几个领导去说情,都被挡了回来。父亲又气又急,怕我被判刑劳改,一定要大水在过年前把我“弄出来”。

    最后,大水通过一个在地区政法部门工作的朋友,上下打点,才疏通了关节,使我得以“取保候审”回家过年。后来,派出所以“违反乡规民约xx条”开了一张1000元的处罚单,我的“罪行”就此一笔勾销。

    疏通关系花了几百元,“取保候审”保金要1000元。当时的1000多元相当于现在的好几千元,不是一笔小数目。大水东拼西凑,并向办瓦场的堂哥以及二姐、三姐借了钱,仍然不够,便把家中的一头肥猪卖了。嫂嫂不答应卖,和大水打了一架,把大水的鼻子打出了血。

    从收容所回家的路上,大水特别交待我别计较这些:“你嫂嫂就是那样一种人。”

    大水也上大姐家去借钱,但被大姐一口回绝了。大水气愤地对我说:“你那个大姐,并不是没有钱,根本是不肯借!”

    那天,大水对闯了如此大祸,且让他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的我这个简直该死的弟弟,竟然没有一句怨言。

    见到父亲时,我几乎快认不出来了:父亲的头发、胡子白了那么多,皱纹也更深了,才五十天不见,父亲却像一下子老了整整十五年。

    我被抓后,父亲代替我照看孵化场的几百只种鸭。恰巧不几天场里又进了1000多只种鸭,关在另一座鸭棚。父亲一个人要在两个鸭棚间来回奔波,有两天连下大雨,路很滑,年近七十的父亲搬运饲料时,一不小心摔倒了,好半天才从泥泞中爬起来……而我“下场”的未卜,更让父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

    听着父亲平静的叙述,我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我们这些人,都是死过一回的。”阿洪在“号子”里曾这样对我说。

    从收容所“死里逃生”,我开始全面反思自己,重新设计自己的未来。

    人,遭遇不幸并不可怕,而在遭遇不幸之后继续浑浑噩噩,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给自己订了“1990年行为准则”:

    1.少看电影,不看录像,不读无益书;

    2.不打麻将、扑克牌;

    3.不乱花钱;

    4.多找苦吃;

    5.每天动笔半小时以上;

    6.遇事冷静,勿急躁,勿发怒,勿贪;

    7.每晚对照本“准则”,反省日间行为。

    自然,其中多条“准则”我并未能做到,但“多找苦吃”这一条,却在我以后的人生中,得到了很好的贯彻,让我受用终生。

    父亲,父亲,我会回来的……

    然而,今后的路,该往哪里走呢?

    有一封信,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收到一封推销信息资料的信。寄信人是本省一位全国劳动模范,名叫凌霄。1987年,我曾从闽北到闽东参观了他声名远扬的立体养殖场[奇+書网*qisuu.],可惜没能见到他本人。

    我对信息经营一直很关注。我发现凌霄的经营手法十分滞后,沿袭的是别人早已用过的“老一套”,且有很大的欺骗性,效果肯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