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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怀雅气焰渐渐蔫了,低声委屈:“江潮有点狗毛过敏。虽然挺轻微的,但是一碰狗就浑身痒,大半夜能嚎一宿,就这样还偏要养狗。我爸也不管他,你说我能不揍人吗?”

    那时她妈妈刚动了个大手术,在国外疗养,家里的事都是她爸在拍板。她爸的教育理念是远近闻名的豪放不羁,以至于她每次都能在“比拼谁家爸妈更不负责任”这项赛事上以压倒性优势摘冠。

    江怀雅有时候都怀疑她爸养他俩纯属心血来潮,跟个玩具似的,生下来玩两天,玩腻了就忘了。要不然,对她不负责任也就罢了,江潮好歹是个男孩子啊——还能不能有点儿重男轻女的传统美德了?

    “总之你没有弟弟,你是不会懂的。”江怀雅总结完,把冰棍拿下来,无聊捏了捏,“你说我脸这么烫,里面不会化了吧?”

    聂非池心不在焉:“化了就化了。”

    “那不行。多浪费啊……”

    他嗤道:“那你拆开吃。”

    江怀雅表情匪夷所思:“开玩笑,冰棍半化不化的时候最绵了,我才不吃。”她很是为难了一阵,最后大义凛然递给他,“要不还是你吃了吧!”

    很难判断当时聂非池有没有想揍她。

    但他眼眸永远波澜不惊,把她脸掰过去,冰棍贴回原处:“乖乖敷你的。”他抓住她一只手扶好竹签:“自己拿着。我回去了。”

    江怀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表情还有点儿恋恋不舍。

    很多年后她觉得他是明白的。他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明白她还有许多关于“弟弟不懂事”和“爸妈不负责”之类无趣的苦水想倾吐,就像现如今,他分明知道,她是真的想和他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将被岁月冷藏的感情取出来解冻。

    然而聂非池这人有时候特别绝情,挎上书包说走就走。

    那时他才十六岁。

    背影清隽到足以令所有少女动心,但总提不起劲去接近。

    这也许是她二十多年以来无数次被亲戚朋友乃至亲生父母怂恿“你干脆和聂非池凑一对得了”,但自己却从未真正起过念的原因。

    月亮当然好,可惜太遥远。

    那就算了吧,至少她拥有他普照大地时,最明亮的一束辉光。

    ☆、第03章

    接下来的一星期都被接踵而来的找中介、看房子填满。江怀雅有时候三天都见不到一次聂非池的面,渐渐意识到,也许他并不是那么想叙旧。

    这让她有些遗憾,毕竟他们从前那么好。

    但生活总是向前的,她也顺顺利利地相中了两套合适的公寓,找赵侃侃做参谋。

    赵侃侃咬着星巴克的吸管,把她拍下的小视频比对来比对去:“我觉得上一套好像好点,宽敞。而且客厅大!我真是忍不下去我室友了,以后就指着睡你家沙发过了。”

    “那套地方有点偏。”江怀雅自然地说,“你想跟我住,我就重新再找一套三室一厅的。”

    一间自己睡,一间书房,一间匀给她。

    赵侃侃被她的财大气粗惊呆了:“干嘛,你……想包/养我啊?”

    江怀雅翻白眼:“不要算了。”

    “别啊,江公主。请尽情地羞辱我!”

    赵侃侃以为她说着玩的,压根没放在心上,直到江怀雅来上班的那天提起,她才惊觉:

    “你真的重新找了套房子?”

    江怀雅点头:“就当你帮我联系工作的报答。”

    这报答换谁都不好意思收。但赵侃侃自小被她包/养惯了,笑嘻嘻没说话。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赵侃侃用自己的工作证刷开报社的门禁,踢开门口装满书的纸箱,小声嘀咕:“就我们这破工作,你肯来主编都在烧高香了。”

    这么一点小声响,引来办公室里好几束好奇目光。赵侃侃抬头击两下掌吸引大家的注意,“这是我们社的新人,江怀雅,也是我的高中同学,大家以后多照顾!”

    还别说,赵侃侃毕业北漂混了三年,混上个组长,上班的时候一条白色衬衫裙,黑色腰带束腰,手挎小包,这一手挺像模像样的。遥想她私下里不成器的小模样,江怀雅在心里笑场。

    这种介绍也就是走个过场。

    江怀雅打扮得不显山不露水,简简单单的衬衣长裤,但细看,有一种毫无侵犯性的美。她发质细顺,扎马尾,一缕碎发坠在半边脸颊,挪开视线时眼里蕴着清浅的笑。

    有时候会觉得她更像一株植物,沉默时泛有淡淡的距离感,但却怀有在哪儿都能生长的坦然。

    谁也看不出她的来路,只是在心里觉得,应该不难相处。

    互相留个印象,稀稀拉拉鼓个掌算是欢迎。

    江怀雅没放心上,向众人点头回谢:“大家好。”

    赵侃侃带她转一圈,介绍了主编和组里的人,最后帮她领了文具和电脑。放到她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上,小声说:“我就帮到这儿啦。”

    江怀雅心领神会,冲她眨了下眼,甜甜道了声“谢谢赵组长”。

    赵侃侃被酸得牙痒痒。

    整理完办公桌,差不多也到了午休时间。

    在报社工作有一个好,那就是有自己的食堂。

    江怀雅和赵侃侃面对面,品咂食堂面食的好坏。

    赵侃侃戳几筷子就不想动了,对江怀雅的食欲大开表示震惊:“你真觉得好吃啊?”

    “我很多年没吃内地食物了,鸡汤小馄饨我能吃两碗。”

    赵侃侃护犊情深,顿时对她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同情,心酸地吸吸鼻子:“我就说你当年不该出去的。结果现在呢,人没捞着,骨灰都没捏着一捧。人家走得干净,你呢?你根本不知道我们高中那个圈子里都是怎么说你的,多难听的都有。搞到现在,好端端的海归高材生,屈居我们社这小地方,连碗小馄饨都吃不上……”

    江怀雅递给她一张纸巾:“好啦,不就一碗小馄饨吗,说不定明天食堂就煮馄饨了。”

    “这不是小馄饨的问题!”

    她俩一个打抱不平,一个装傻充愣,一时僵持。

    幸好社里有个心思活泛的实习生,端着盘子到她们身边来:“组长!我能坐你旁边吗?”

    “坐吧。”赵侃侃把外套挪开,收敛容色给江怀雅介绍,“这是我们组编辑顾谅,大三来做兼职的。说起来,他还是聂非池他师弟呢。”

    小师弟挺会来事,也不管她是哪来的,张口就喊她一声:“师姐好。”

    江怀雅礼貌地颔首打招呼。

    一转头,又调侃上了:“你手下小鲜肉挺多嘛。”

    “不及你。”赵侃侃回击,“男神在手。”她给江怀雅碗里添一块肉,顺势压低声音,悄然道,“还没问过你。住在聂男神家是什么体验,嗯?”

    “就是吃白食的租客和房东的关系,一整天也见不到一次。”江怀雅说,“怎么,你羡慕?”

    她还记得高中那会儿,赵侃侃拉她去看聂非池的热乎劲儿。她总说有什么好看,十几年都看出茧了,但赵侃侃偏说破茧能成蝶,回回拽她去看那只“皇帝的新蝶”。

    江怀雅搁下筷子,正色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趁你现在适龄未婚,要不我帮你俩介绍介绍?”

    赵侃侃看上去真有点儿动心,试探道:“他现在还单身呀?”

    其实江怀雅没问过。不过看他那状态,“八成单着。”

    赵侃侃含着筷子,挣扎道:“不过我听说他现在那个工作,是不是……挺危险的呀?”

    聂非池硕士毕业后在国外待了两年,最后引进人才回到北京的科研所,其实不是多危险的工作,只是有时会出野外勘探。

    但江怀雅考虑了会儿,决定吓唬一下赵侃侃:“人身安全险都写明了不卖给地质野外作业人员,你说他有没有危险吧。”

    赵侃侃登时被吓退,摆手道:“那还是不要了!”

    女人真是现实。

    十六岁的时候说要把她介绍给聂非池,赵侃侃估计高兴得能给她买一年早饭。

    不过十年,少女心像沙,一吹就散。

    江怀雅故作遗憾道:“真不要?知不知道这是一个嫁入豪门的好机会?”

    赵侃侃避如蛇蝎:“别。真想嫁豪门,我还不如直接绑你去荷兰领证呢。是吧,江公主?”

    “……”

    两人贫着贫着,就把话题贫歪了。

    最后收盘子,端着空碗,赵侃侃提议:“你现在工作也定下了,房子也找着了,怎么样,喊几个老同学,大家一起聚一波吧?”

    她们当年的班级是重点班,好多同学都在北上,混得人模狗样。

    “大家都有空?”

    “平时那叫一个忙,叫谁谁没空。但你是谁,兔爷啊——你的面子,咱班看谁敢不给。”

    也是。

    江怀雅讪讪地笑,还挺怀念高中那时候。

    当时她中考其实是够不上师大附统招线的,但是因为聂非池签了这所学校,她偏不服气,说要进去。她爸喜笑颜开,觉得她难得勤勉好学,二话不说给她交了择校费,还一鼓作气塞进了重点班。

    她那个不正经的爹是这么对她说的——

    “我们兔子这分数考得巧,要是再低几分,我就得给学校捐一栋楼才能把你弄进去了。希望你能再接再厉,好好学习,大学继续为爸爸省一栋楼。爸爸爱你。”

    呵呵。

    她后悔没有再考差一点。

    在学校拥有一栋楼——多酷炫啊?

    进校之后,她发现这事一点都不酷炫。同班同学都是真勤勉好学,而她这只滥竽连充数的诚意都没有,成天跟着国际部的学生瞎混,顺便带坏自己班上的风气。为此,班主任天天请她吃饭谈心,可能是想用生鱼片和味噌汤感化她。

    但离奇的是,班上同学居然都不讨厌她。也许是因为重点高中的娱乐太匮乏了,她就像一股清流,令人感觉不到peerpressure的存在,他们都和她玩得挺好的。

    江怀雅把餐盘放下,敲定:“那就聚吧。找个周末,我们一起去水库钓鱼,晚上看看有哪家靠谱的民宿,咱们在那住一晚上。费用我包!”

    事情定下了。但有一个问题——

    叫不叫聂非池?

    为此,江怀雅下班之后坐在客厅里,假装磨一份稿子,假装到了天黑。

    叫他吧,他又不是自己班上的,过去多尴尬。不叫呢,他俩这小半个月同住一个屋檐,除了交流了下酒技,正经话都没说上几句。她马上就要搬走,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没这个趟了。

    依聂非池的个性,即使同在一个城市,也不会来联系她。

    正当她坐不住的时候,聂非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