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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身,他正平静地望着她,好像在说,看吧,其实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

    这就很尴尬了。

    “病人都爱喝汤的啊……你现在是病人,跟平时的你不太一样。”她拧着眉说。

    聂非池勾勾唇,不屑于附和她。

    江怀雅恼羞成怒地往门上一靠,双手交环:“那你说吧,这汤还喝不喝了?”

    “喝吧。”

    “你确定?”

    他轻蔑:“不然还有别的东西吃?”

    “哼。”她咬牙,觉得这个脸丢大了,更可恨的是他居然连个台阶都不给。

    聂非池闲闲起身,慢慢往江怀雅的方向走去,轻抚了下她的肩安慰:“先去坐着吧,我帮你去盛。”

    ☆、第14章

    和聂非池的对话在一锅鸽子汤的打搅下没有谈清楚,然而关系却在渐渐变化。

    后来几天,江怀雅没有再不请自来,只是在微信里关心他的病情。聂非池回信息慢且冷淡,问来问去,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把他问烦了,然而得到的讯息不过只言片语,仅仅能够知道他感冒没有好全,就又回所里画设计图。

    但也有进展。譬如她已经习惯了临睡前给他发一句晚安,而他也会隔几个小时,在她的睡梦中给她回一句相同的晚安。

    就这么拖着,一直把他妈都拖来了北京。

    江潮听说他干妈来开展览,自告奋勇去机场把人接到酒店。江怀雅人在报社走不开,远程跟谢阿姨电话道歉,毕竟让长辈坐江潮那辆美国队长喷漆的改装跑车,*份不说,心理上也不是一般中年人能承受的。谁知谢芷默一点都不在乎,坐上去之后还夸江潮:“小潮就是有活力,像个年轻人的样子。”

    江潮实在是年轻得有点过分了好吧……

    江怀雅只好找借口早退,去酒店负荆请罪。

    不得不说,论卖乖技巧,江家人的水准都是一流的。

    江怀雅到酒店餐厅的时候,江潮已经陪着干妈坐着了。平时出门必须带狗的傻帽,一身开领西装,规规矩矩地陪在长辈身边,等谢芷默翻看一本菜单。那模样怎么瞧怎么有母子的亲密感。

    她感到违和,坐下后习惯性地问:“聂非池呢,没到吗?”

    谢芷默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江潮茫然无知地笑:“哦,非池哥说他在所里脱不了身,今天就不来了。”

    江怀雅瞄了眼谢芷默的脸色。涵养极好的女人,连生起气来都是优雅的,只有眼角微笑时显露的几丝淡淡纹路里,能察觉到她克制于心的不满:“今天就我们三个吃。正好阿姨很久没见小兔子了,来,坐阿姨身边。”

    她于是战战兢兢坐过去,把长辈逗高兴了,才在桌子底下偷偷给聂非池发讯息。

    ——“你快来一趟酒店。”

    他一反常态,回得倒挺快:“怎么了?”

    “谢阿姨有点生气了。你很忙吗?”

    为防万一,她谨慎地加上了这个问号,以表达她迫切希望他回复的心情。然而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消息石沉大海。

    江潮反握叉子,指指暗地里做小动作的她:“我说姐,你能不能安心吃一顿饭,别碰你的手机了。”

    她霍然抬头,发现一老一小都在看她。

    江潮居心叵测地扬起眉:“又在跟非池哥聊天呢?”

    就在她愣住的几秒,江潮已经满面春风地看向谢芷默,英勇揭发:“干妈,你是不知道,我姐她最近一到晚上就摁手机摁个没完。我还以为她是寻觅到第二春了呢,一看发现是……”

    江怀雅忍无可忍,拿一只餐包堵住了他的嘴。

    江潮眼神无辜地看着她: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芷默看着他们姐弟俩打闹,从容地往嘴里送了一块牛排,侧眸问道:“怎么了小兔子,非池有和你说什么吗?”

    江怀雅慌慌张张道:“没,没什么。”

    江潮叼着餐包,眼神里满满都是鄙夷:你这智商需要我揭发?

    江怀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传染到了江潮的愚蠢,鸵鸟式埋头切牛排。

    谢芷默倒是乐见其成,眼角染开笑意,意味深长地抿了一口酒:“我让他在北京好好照顾你,没想到他这句话倒是听得进去。”

    江怀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这顿饭。

    出酒店时,她直接扔下江潮,打了辆出租,一坐上去就拨了个电话给聂非池。脸上酡红发烫,不知是红酒喝多了还是被左右夹击调笑得不好意思,挨着手机的时候能感受到金属冰凉的温度。

    他电话接得倒很快,让她怀疑他是故意不回消息。

    恼羞成怒的女人通常没有理智,一接通,语气犯冲:“你没有看到我的消息吗?”

    “看到了。”

    “那你不回?”

    他语调平和:“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

    江怀雅觉得有必要跟他理论一下:“你真要跟我装傻吗?哪有亲妈到儿子的城市办展览,还要特地托我订酒店的。谢阿姨明摆着就是在对你表示不满,让你去接个机,陪吃顿饭就好了。你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江潮不是去了。”

    “江潮是江潮你是你。真是搞不懂你这种家庭幸福父母靠谱的人为什么这么不懂珍惜,我如果有个肯管管我的妈妈我都要烧高香了好吗。”

    “那你多陪陪她。”

    “聂非池!”

    他忽然笑:“所以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江怀雅声音明显虚了不少,“我生气的理由还不充分吗?我这是在为一个温柔善良的母亲遭受不孝子的冷暴力抱不平。”

    “嗯。”

    这句云淡风轻的回应一出来,她彻底连生气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们家的事。

    聂非池和他妈妈的矛盾由来已久,大致根源在于他妈是个浪漫的文艺工作者,而他从小就是一颗理工科脑子。这个问题在他上大学的时候爆发出来,他反对家里安排送出国的计划,并且拒绝修商科,瞒着父母报了个地质类专业。从此他的工作性质就变成了江怀雅口中说的“连人身安全险都不卖给他”的类型,他妈妈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能养出一个这样的儿子。

    江怀雅从小就特别嫉妒他这一点。

    能跟家人闹翻,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啊!反观她爸,除了给她打钱以外,连个电话都很少给她打。小时候她还挣扎一下,比如在学校砸玻璃顶撞老师找同学打架,想要引起她爸的注意。但她爸的反应一概是——“我家小兔子就是可爱。”

    可爱他个鬼。

    可是再嫉妒,别人家的事也容不得她置喙。

    车子在她家小区门口停下,她肩膀夹住手机,付账下车。

    聂非池安静地挨过这一段沉默,听她电话那端衣领摩擦手机窸窸窣窣的声响,猜想她此刻应当是真生气了。江怀雅耀武扬威的时候大多是纸老虎,真正生气难过的时候只会闷不做声。

    他的声音隔着磁波传来:“你小区的路灯修好了吗?”

    电话那头只有她踩在寒夜里的脚步声,有寂寂回声:“不知道。从我搬过来开始就是黑的,说不定人家是故意不开,响应低碳。”

    “你一个人在走路?”

    她句句呛人:“不然呢。江潮代你去承欢膝下了,不知道几点回来。”

    “兔子。”

    她没好气地敷衍一声“嗯”。

    “很冷吗?”

    “……还好。”江怀雅换了只手听电话,把手指冻红的那只揣回兜里。

    他嗓音柔和:“要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

    “……”

    江怀雅在一张长椅边站定,裹紧了围巾。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把一切调整到最温暖的状态,才在寒风里坐下,吸一口冷气:“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不明白你。”

    “不明白我所以生气?”

    “聂非池——”

    她拉长调子喊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清糯,又有点气急败坏,其实很像撒娇。

    他低低地笑:“明天我就有时间了。”

    “然后?”

    “陪你一起去看展。”

    展览是一个国际性艺术节的巡回展,涵盖当代艺术的方方面面。摄影展是其中的一部分,谢芷默被邀请作为嘉宾列席。

    他这么说,相当于答应去见他妈了。

    江怀雅抠了下字眼,觉得他这个“陪她去”的措辞很有占她便宜的嫌疑。

    他又温温和和问一句:“不要吗?”

    这哪里有她拒绝的余地,愤恨地默认了。

    “我发现……”

    “嗯?”

    “你这个人有时候很蔫坏啊,净会拿乔。”

    江怀雅直接把电话挂了。

    来电结束音来得猝不及防。聂非池保持听电话的姿势,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莫名想起小时候,那会儿家用固定电话还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她挂掉电话之后会响起一声一声漫长的嘟音。很有节奏,好像在表达主人言语间未尽的怨气与不满。

    许多事只存在于回忆里。时间把类似的感受抹杀了,如今一切结束得干净利落,屏幕上跳出一个精准到秒的通话时间。

    居然不知不觉讲了那么久。

    从前不会有这么久。

    原来时间也是有好处的,它会悄然把一些人,在不知不觉间带往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