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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怀雅瞳孔骤然收缩,险些喊出一句什么鬼。

    她扫到文章最后,看到“实习编辑”那一行落款,就明悟了。

    当时她为了将影响降到最小,叮嘱美术馆方面务必不要透露她真实姓名。她是以捐赠人的身份出席的,提供的名号是她出作品时的艺名,务必伪装成“大师李祺的其中一位中国籍弟子代众学生出席活动”的表象。

    鬼知道人家网站编辑没搞清楚照片里是谁,上百度搜了搜李祺生平,发现他有一位前妻,理所当然就扣上去了。

    “这编辑还想不想干下去了?!”她忿然给赵侃侃发了这一句。

    赵侃侃终于意识到虚惊一场:“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瞒着我嫁人了呢。”

    江怀雅义愤填膺,疯狂按键盘:“我这里网络不方便。你手边有电脑吗?去找那家网站投诉,赶紧把报道给我改正。虽然影响不大,但也不能玩这种乌龙吧?”

    “好好好,我其实已经在联系了。”

    过了一会儿,赵侃侃又发来一句:“不过新闻这东西,原出处好解决,转载的可就难肃清了。”

    说得没错,江怀雅搜了搜那条新闻,有好几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站论坛转载,原封不动抄过去。还有些愤青借题发挥,抨击中国女孩嫁老外,想必完全没有关注过艺术圈,连李祺是华人都不清楚。

    都什么玩意儿。

    她气得头磕上墙,差点把自己再敲个脑震荡。

    更可恨的是,有好事者自以为掌握了信息,把百度百科上李祺前妻那一页的照片给换成了她的。这真是没处说理去。

    江怀雅欲哭无泪了好一阵,第一个想到了聂非池。

    不过这完全是多想。他不会看这种犄角旮旯里的文艺新闻,就算看见了……他们现在这个关系,又能如何呢?

    她的熟人圈子里,会关注到这条信息的要紧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干妈。

    远隔数十里外的深山里,聂非池的电话被打通。

    他一看来电对象,接得不太情愿。

    谢芷默不是一个易怒的人,即便是质问也像端着一碗水,平平静静地问了他在外情况,工作条件,绕了好几句话才问到点子上:“兔子和她导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平静地反问:“你不知道?”

    “妈妈只是听说了一些圈子里的流言,但我是看着兔子长大的,相信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聂非池嗤然道:“那样是哪样?”

    “你好好说话。”他们母子俩一旦要正正经经谈论什么问题,气氛就会剑拔弩张起来。谢芷默怎么绕都绕不出这个怪圈,这么多年也累了,揉着眉心道,“我听说兔子被她们社派去你那儿出差。”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阵。

    久到谢芷默都怀疑他那边的信号又断了,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聂非池仰头望望碧空,淡声道:“想问什么,直接问。”

    与此同时,江怀雅也在拨这个号码。

    通话忙。

    她抵住下唇,马上要按断,电话却奇异地通了。

    聂非池居然直接挂了那边,接了这一通。

    “怎么了?”他直截了当地问。

    江怀雅一下不知从何说起,手足无措间说话颠来倒去:“你怎么……刚刚在和谁……怎么就接了?”

    聂非池听着她这语无伦次的问话,也不知该回答哪个半句。

    最后干脆一句都没有答,问她:“身体好些了吗?”

    江怀雅嘴皮子一翻,又没正经话:“你不在,好得一日千里。”

    他有点不知如何接这句话。

    沉默了一会儿,江怀雅压低了声线,自己接上了:“但我还是有点怀念病怏怏的感觉。毕竟我身强力壮这么多年,弱柳扶风的体验是很珍贵的。”

    她自我沉湎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正经事,问:“谢阿姨最近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打过。”

    那果然还是知道了。

    江怀雅痛惜之情溢于言表,竟一时说不出话。

    隔着磁波,他的声音显得奇异地温柔,忽而道:“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第36章

    江怀雅也不明白他这一句话究竟是什么含义,只觉得懊恼难当,胡乱解释了一通,最后才发现……他压根不清楚状况。

    她恼羞成怒,立刻就要挂电话。

    聂非池叫住她:“先别挂。”然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很早就意识到,她的采写任务在这场意外之后因祸得福,进展顺利,也许很快就要离开青海。

    江怀雅安静下来,数了数日子,说:“就这两天的事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

    她突然挑起嘴角,问:“怎么,想来送我呀?”

    聂非池沉吟了好一阵。

    最后说,“可能送不了你。”

    语气里还有几分遗憾的味道。

    江怀雅觉得自己已经被他锻炼得百毒不侵,即便答案依旧最糟的那个,但光听这语气都能让她感到平衡。

    “那,回上海见吧。”

    “为什么是上海?”

    “都说了要辞职了。你觉得我辞职之后还会留在北京?”江怀雅轻声嘀咕,“北京城里又没有我想见的人。”

    聂非池的唇好像被这句话给缝住了。

    这缥缥缈缈的意有所指,勾起那日的阳光。她站在住院部的走廊里,斜阳暖照,身上的病号服和她的唇一样单薄,随着风仿佛微微颤动。

    那个吻没有落下来,也没有人戳破。

    他们好像注定做不成肝胆相照的朋友,因为总也忍不住心动。

    就像她说的,有些人生离死别也分不开,然而在一起却无法长久。

    时至今日他也有些迷茫了。

    “刚刚你打电话来,我挂掉的就是我妈的电话。”他漫无目的地说着,“我没把分手的事告诉她。下次你自己讲吧。”

    这通电话结束,江怀雅郁郁寡欢了两天。

    他这算什么意思呢?给她后悔的余地,给她主动权,就是不给她参考意见。明明知道她最不擅长做决定,却把决定权丢给她。

    在此期间,小顾带来一个消息——木嫂被警方拘留了。

    她的噤声并没有把真相掩盖住。小顾欢欢喜喜来找她说袭击她的人有线索了,居然正是他们那位难搞的采访对象,说的时候义愤填膺,最后还疑惑:“雅姐你当时肯定看错了,这哪是个男人啊,明明就是个女的。”

    江怀雅只能随声附和:“可能当时……没看清。”

    小顾皱着眉,后怕地说:“唉,采访的时候觉得她挺可怜的,三十多岁的人老得像五十岁一样,话也不多。谁知道她精神有问题呢?”

    江怀雅愕然:“精神有问题?”

    “对啊。警方说她自从老公牺牲之后,精神就出了点问题。被拘留的时候还哭呢,说要不是要去救人,她男人就不会死,结果人死都死了,连个英雄的名头都不给他……”小顾说得于心不忍,叹气,“也是真的可怜。”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江怀雅却觉得她并不可恨。

    她有时会回想里脑海里浑浑噩噩的那一幕。她被第一下击打之后并没有昏厥,只是意识模糊地出不了声,躺在地上看见了她的模样。木嫂见到是她,表情仓皇了好一阵,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听说王队救出来的是一个大学女生,江怀雅的身形大约和她差不多。木嫂也许是钻进了牛角尖,想要将原本的结局重写。

    她尾随着大部队上山,找上落单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陌生人在她眼里大约只是一条生命,可是眼前的江怀雅,她是记得的,是个城里来的记者,拿着一本小本子,天天在她家院子外面嚷嚷,要报道她丈夫的英勇事迹。

    人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一切行为都靠本能。江怀雅知道她认出了自己,木嫂也知道她认出了她。她就在那一刻,捂着后颈,对她温和地一笑,然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这个画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散。

    那是她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命全凭对方处置。但是木嫂没有伤害她,而是选择把她扔下,自己慌张逃走。

    江怀雅偶然会自省,觉得当时自己如果怒目圆睁,指着她威胁自己认得她,她这条命也许已经没了。是她下意识对人性的信任救了她一命。

    可怜的人都是有良知的,她选择噤声,就是不想把这点善良也逼没。

    然而却显得有点妇人之仁了。

    这事她自己也分不出对错,在心里别扭了好几天,到了回程的时候。

    年编喜出望外,这一趟一波三折,但有惊无险,回程的路上那张终年拉长的脸也归正了,看得出心情愉悦。

    越野车载着一车子人,在山路上晃来荡去。

    突然刹住了。

    江怀雅从颠簸的睡梦中醒来,眯着一只眼看向阳光来处,看见一辆车。

    她一眼认出,那是辆昂贵的车型,一般人不舍得往这山路上开。

    江怀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车应该是抛锚了。这半天也不过一辆车的山路,路过不闻不问太不厚道,她们这边车上的司机下车,去问那位车主有什么能帮忙的。对方也不客气,求人来推车。

    小顾当仁不让地跳了下去。人手不太够,江怀雅瞄了眼年编,见他没有丝毫想去帮忙的意思,自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下车的第一个感受是冷。

    青海已经到了十二月,前几日下过一场冰雹,最高气温再也没升上零度。江怀雅哆嗦着走到小顾身边。小顾双手扶着车尾,吃力地转身:“雅姐你会开车不?要不你上去开,让刘师傅下来推。你一个姑娘,推什么车啊……”

    江怀雅不置可否地往车里探了一眼。

    车主是个年轻女孩,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抛锚之后据说不敢开了,缩在后座上指挥刘师傅。刘师傅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安慰她:“小妹妹你别怕,这车掉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