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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息侯呆呆地坐着,也不问履霜话,也不喝茶,只看着她桌上点的线香上的冉冉白烟发怔。一直到那支香烧完,堆积在上头的白烟灰倒塌下来。他才略有些醒过来的样子,眉睫微微一跳。

    履霜勉强打着圆场,“怪道大家都说您喜静。看一支香在烧,也看了这许多时候。”

    成息侯看着那截残香,声音轻轻的,似是梦呓一样,“你母亲从前,也爱调香...她常常就坐在窗边的榻上,低着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地看书。在大桌子上,搁一支在燃的香。那时,我每次见了,都觉得像画一样。”

    履霜默然无声,隔了好一会儿方轻轻接话,“其实我并不记得她...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又一个同胞的兄弟姐妹也没有。连她是什么模样,都想象不到。”

    成息侯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其实你是有手足的。”

    履霜狐疑道,“我...那边谢府的爹爹并没有旁出的子女。”

    成息侯固执道,“不,你曾有过一个哥哥和姐姐...他们曾经来过这世上,只是你不知道...”

    “...谢府的爹爹,在迎娶我母亲前,曾经另有生养?”

    成息侯摇头,似有无法负担的痛楚横亘在心间,以致心里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艰涩道,“去年拜家庙前,阳明同你说过吧,在宪儿之前,我另有一子一女。”

    履霜恍然地明白了过来。原来他说的兄姐,并非她父母所生,而是指他的孩子。

    她如今被过继给了他,那一兄一姐,可不是成了她的手足么?

    那两个孩子...履霜的确有一点印象。据说他们是由自幼伺候成息侯的丫鬟所生。在长公主嫁进窦府之前。

    当年成息侯对那两个孩子的母亲宠爱异常,几乎要把她扶正。因此同老侯爷夫妇闹的几乎决裂。

    可惜那婢女福小命薄,过了没多久,生育的两个孩子便先后地得了急病去世。她本人经此重创,也恹恹地得了病,不到半年便香消玉殒。

    听闻成息侯当年几乎发狂,直闹着要出家去做和尚。老侯夫人本就有心疾的,被他这一气,没过几天也跟着去了。饶是如此,成息侯也没改掉心意。老侯爷只得顶着所有人的不赞同,做主将他早夭的一子一女记到了宗谱里,又老泪纵横地苦劝他。他这才回转来。只是在感情上却是歇了心思,之后好几年别说娶妻了,连妾也不曾再纳。

    一直到先帝为他赐婚。不得不尚泌阳长公主。

    但娶是娶了,终究他是伤了心的人,同长公主半生婚姻不睦。

    履霜不意他突然提起这个,茫然问,“您怎么突然说起大哥哥和大姐姐来?这,这同我...”

    “他们不是旁人啊!”成息侯忽然以手掩面,“那是你的亲哥哥、亲姐姐啊!”

    亲兄姐?

    可他们对她而言,明明只是姑表兄姐啊。

    履霜全然不懂他要表达什么,只得道,“...您说的是。不要说大哥哥、大姐姐,便是芷姐姐、萤姐姐,履霜也都当同胞看待的。”

    成息侯从手掌中升起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是你的亲哥哥,亲姐姐——和你,是同父同母所生。”

    履霜一下子站了起来,恼怒道,“您喝了一夜的酒,糊涂了吧?谁不知道我母亲嫁到茂陵,不上一年便有了我?后来生我的时候又去世了...我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

    成息侯的声音透着绝望,“你从来没有想过么?为什么谢璧待你这样的坏?”

    履霜心里一惊,直觉地猜到他接下来要说出一个恐怖的真相,转过脸不想听,只道,“听说谢府的爹爹从前极爱我母亲,而母亲又因生我而死。所以他才...”

    成息侯苦笑了一声,打断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只有更疼你的。”他看着履霜,目光变的慈蔼起来,“你知道么?从前你刚出生,我就想把你接回来...可一直到你这样大,长的这样高,我才终于,终于见了你第一面...我的女儿,我的履霜...”

    他说的动情无比,可履霜只觉得滑稽,僵硬地回答,“您不愿意我留在窦府,直说便是了。何必编这样的谎话呢?”

    成息侯眼眶红透,但神情却是认真的,“我只说两点,一,你在谢府,是七月而生的。我问过接生的嬷嬷,你并不是早产。”

    履霜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指责他,“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这事谢璧也知道,否则他为什么那样对你?再则履霜,你自己对着镜子照照,你长的是像他,还是像我?”

    “外甥像舅,这有什么?你胡说!胡说!”履霜的后背密密地泛上冷汗,同时脑中像有一把火在轰然作烧。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想不起,只知道一味地骂他胡说。

    成息侯也不阻止,只疲倦道,“你是聪明孩子,有些事你细想就能知道。”

    履霜不敢想,也不能想。

    他看着她时偶然的恍惚,他说起母亲时的怀念和怅惘,他和长公主成婚二十年来不睦的原因...

    一切都拼凑在了一起。□□无缝,找不到任何假装的痕迹。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是他不想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才这样的骗她。如此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这么大的侯府,若你果然和我娘有私情,又生养了两个孩子,难道没有人谈论么?祖父祖母不拦着你们么?

    “那两个孩子都是你的妾生的!别推到我娘身上!

    “我是我爹的孩子,我是茂陵人,我姓谢,我是谢履霜!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从不知道一向文弱的自己,有一天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成息侯似是不忍卒看,转过了脸躲避她的视线,等她吼的没有了力气,才轻声开了口,“你母亲...和我并不是同胞所出。因着这个原因,她自幼被送去了郊外的庄子上。一直到她十四岁那年,我才终于第一次见到她...”他闭上眼睛,那个死去多年的人的面容逐渐在眼前浮现。

    第53章 往事上

    那一年窦勋十八岁。因再过两年便要及冠、受封成息侯府世子,父母都把他的婚事提上了日程。但他自己始终淡淡的,不当一回事。

    当时窦阳明也十七八岁,远不是如今沉稳可靠的模样,反而同窦顺有些像,颇伶俐精怪。见他总是躲避着相亲,哈哈地笑问,“大公子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

    他说的是玩笑话,可窦勋居然一口承认了下来。他不由地大惊失色,“这,这怎么使得?叫侯爷、夫人知道...”

    窦宪拍着他的肩笑,“骗你的。我只是不喜欢娘看中的那些姑娘。”

    这样说着,他的神色寂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