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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上猜疑的目光落在了履霜身上。她挺直脊背,坦然回视。

    第84章 萧墙恨

    书生方栋,在长安城里很有点名气,但他为人很轻佻,不守礼节。每在郊外遇到游玩的女子,就很不礼貌地尾随在后头。

    清明节的前一天,他偶然到城郊游玩,见到一辆小车子,挂着朱红色的穸帘,周着绣花簇锦的车帷,几位女婢骑着马跟在车后。其中一个婢女,骑着匹小马,容貌美丽极了。方栋稍向前凑近,偷眼一看,见车的帷幔拉开着,车里坐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女郎,她妆梳非常艳丽,真是生平从未见到过。方栋目光缭乱,神志昏昏,跟在车的前前后后,舍不得离开,这样跟着走了好几里。忽听车中女郎把婢女叫到车边,说:“给我把帘子放下来。哪里来的这么一个狂妄书生,频频地来偷看。”婢女把穸帘放下,回过头愤怒地看着方栋说:“这是芙蓉城里七郎的新妇回娘家,不是一个乡下女子,随便让秀才偷看的。”说完,就从车道上抓起一把土,朝着方栋扬去。

    方栋眯眼睁不开,刚刚用手擦试眼睛,女郎的车马已经远去了。他惊恐疑惑地回到家里,总觉得眼睛里不舒服。请人扒开眼睑一看,眼球上生出了一层薄膜。过了一宿,越发严重,眼泪不止地簌簌流下来。白色的翳膜渐渐大起来,又过了几天,就像个铜钱那么厚。右边的那个眼球上,起了如同螺旋状的厚翳膜,用各种药物医治,都不见效。这时,方栋心中懊悔极了,很愧悔自己作法不当。他听说佛家的《光明经》能消除灾难,就手拿一卷,请别人教诵。最初,读时心情很烦躁,时间久了,渐渐地就习惯了。一天早晚无别的事可作,只盘腿坐着捻珠诵经。就这样他持续了一年,什么杂乱的念头也没有了。忽然,听到左边眼睛中,有如小蝇的声音,说:“黑如漆,真难受死了。”右边眼睛中应声说:“可以一同出去游玩一会儿,出出这口闷气”方栋渐渐觉得两鼻孔中,蠕蠕动弹,很痒,好像有东西从鼻孔里面爬出来。过了一段时间,又返回来,又从鼻孔进到眼眶里。它们又说:“好长时间没能看看园中的亭台了,那珍珠兰快要枯死了。”

    方栋生平很喜欢兰花,园中种植了许多兰花,以前自己常去灌水,自从两眼失明,长久没再过问。忽然听到这话,急忙问他的妻子:“兰花怎么弄得快干死了?”妻子问方栋怎么知道的,方拣就把实情告诉妻子。妻子到花园中一看,果然兰花枯萎了。妻子感到惊异,静静躲在屋里看个究竟,见有小人从方栋的鼻子中出来,大小不如一粒豆子,转转悠悠地竟到门外去了,越走越远,接着就看不清了。一会儿,两个小人又挎着胳膊回来,飞到方栋的脸上,好像蜜蜂和蚂蚁回窝一样。就这样倒腾了二三天。

    方栋又听左眼中小人说:“这条隧道弯弯曲曲,来来去去很是不方便,还不如自己另开一个门。”右眼睛中小人说:“我这里的洞壁太厚,要开门不太容易。”左边的说:“我来试试看,若能开开,咱俩就住到一块算了。”方栋接着感到左眼眶内隐隐地痛似抓裂一样。一会,睁开眼一看,突然屋里的桌椅等物看得很清楚。方栋很高兴地告诉妻子。妻子仔细查看,左眼中那层小脂膜破开一个小孔,露出亮晶晶的黑色眼球,才有半个胡椒粒那么大。过了一宿,那层翳膜全消退了。细细一看,竟然是两个瞳人。而右眼厚厚的翳膜,仍是老样子,这才知两个瞳人合居在一个眼眶里了。方栋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比以前两个眼睛时看东西更清楚。自这以后,他对自己的行为,就更检点约束了,乡亲们都称赞他的品德好。

    异史氏说:乡里有个士人,和两个朋友一去出去,途中看见一个少妇骑着毛驴出现在他前头。戏谑的说道:“有美人啊!”回头看了看两个朋友说:“追她!”三人于是笑着跟从。等到追上一看,是他的儿媳。心里很羞愧丧气,不再说话。朋友假装不知道,评头论足十分猥亵。士人很尴尬忸怩,支支吾吾的说:“这是我长子媳妇啊!”于是各自偷笑而止。轻薄的人往往自取其辱,真是很可笑啊!至于双眼被迷失明,又是鬼神的惨痛报应啊。芙蓉城主,不知道是何处神祇,难道不是菩萨现身吗?而方生关门谢客,鬼神纵然凶恶,又何尝不允许别人改过自新呢。

    第85章 奋起

    他爽朗的笑声伴随着脚步一路远去,窦宪有些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力尽地倚在门上。眼角忽见窦顺迟疑地候在一边,问,“什么事?”

    窦顺答,“邓大人来了。”

    窦宪一愣。邓叠为人洁身自爱,很怕招惹非议,所以虽对他有感激之情,但一向不在显眼处与他来往。今日却这样堂而皇之来地拜见,由不得人不生疑。窦宪想了一瞬,道,“你去请他过来吧。”

    窦顺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带了邓叠前来。他抱拳行礼,“窦将军。”

    窦宪点点头,请他入房内坐。

    邓叠恭敬地跟着进去了,但并没有坐,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在下今天来,是为报将军好意的。”

    窦宪讶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说?”

    邓叠朗声道,“在下听闻东宫之祸,特来为将军献策。”

    窦宪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怎么,你竟也知道了?”

    邓叠安抚道,“将军别急,在下知道此事,是通过别的途径。”

    窦宪想起此事隐秘,的确不可能这么点时间就传播到宫外。又想起邓叠为人,心下信了八分,松了口气。然而邓叠的话追耳又至,“但若事情拖延上几天...也许就要变成将军所猜想的‘人尽皆知’了。”

    窦宪的呼吸阻碍在气管里。他道,“你有什么来意,但说无妨。”

    邓叠稳稳地说,“在下建议将军...杀一位良娣。”

    窦宪闻言悚然一惊,目光锐利地迫视邓叠,“邓将军,你的大胆总是一次又一次令我耳目一新。”

    “那么,这是在下的福气。”邓叠笑。又扬眉道,“听闻太子妃已经两度遭遇诬陷之祸。其实将军应该已经明白,太子偏爱大宋良娣,与太子妃并无所谓鹣鲽之情。所以这样的事,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多。”

    窦宪听的刺心,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样。

    于是邓叠接着又说,“将军,与其让太子妃束手等待下一次祸患,不如抢先一步吧。东宫中各位良娣都别抱心思,尤以被逐的小宋氏与太子妃的仇怨最深,此事有一半几率是她做的。就算不是她,那么,也可杀鸡儆猴。”

    “失之下者,上疑之。失之上者,下毁之。现在的确是除宋月枝的最好机会。”窦宪沉吟良久,“这事...其实我也曾想过。但宋家终究是后家,大宋良娣又是善于权谋之人,宋斐也长于兵事。若骤然对他家痛下杀手,我恐怕...”

    邓叠冷笑打断,“那么将军是要选择忍气吞声?将军,请恕在下多嘴说一句,这样的人你再三放纵,将来她蔑视你的时日,会越来越多。”

    窦宪背着手,听的沉默。

    邓叠满怀把握地说,“在下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您害怕此事一旦开了头,与宋家的争斗将永无止境。”

    窦宪没有说话。

    邓叠泰然自若地继续道,“将军,在下今日所言,终归都是建议而已。主意还是要您来拿。浑浑噩噩、让宫中的太子妃被动地阻挡着一次又一次危机。还是先发制人,但也陷入无尽的缠斗中——将军自己选。”他说完,躬身一拜,出门去了。

    一直在旁听的窦顺这才敢咋舌,“此人真是...危险。”

    危险?

    窦宪模糊地想起,谁也曾这样对他说过。

    对了,是她。

    那时她说,邓叠此人倨傲,将来恐怕不会驯顺对你。一旦事成,我恐怕他会视你如登天之梯,弃若敝屣。

    是的,他现在已能隐隐地察觉到了。

    邓叠之所以来为他出谋划策,并不是他所说的“报答恩情”,只因他是太子妃的哥哥。他希望能通过这一次的献策,让他自己更进一步。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很对啊。

    今天的事已足够让人惊惧,他再也不能也绝不会看着履霜陷入这样的境地了。

    即便到今日他只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即便今后要与宋家缠斗不休,那都没有关系。

    他转过头,吩咐窦顺道,“你明日替我整治一顿好宴席来,再去请李峰大人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