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夫人正在内殿里哭哭啼啼,“务必请殿下做主啊。我们老爷如今都六十多了,怎么好受邓叠那毛头小伙的气?”她絮絮叨叨地说,何彪如今身体有多么不好,没办法,只得告病不去上朝。不想邓叠竟揪住了他不放,诬陷他在家开设宴饮,而找借口不尊陛下。还有零零散散的琐事,左不过是邓叠如今权势颇大,欺侮了他家。

    履霜安静地听着,一直到她讲完,才问,“那么何彪大人到底身体如何呢?”

    何夫人见她一句话切中要害,看着自己的眼睛也很冷静,心知她看破了门道,避开了她的视线,支吾着说不出话。

    履霜叹了口气,“请夫人回去告诉何大人。若他还是这样,一味逃避自己身为辅臣的责任。那么...”她清清楚楚地说,“我就让他发挥出别的妙处。”

    何夫人悚然一惊,抬起头叫道,“殿下!”

    但她已不愿意再谈下去,起身回转了内殿。

    何夫人额上流下涔涔的冷汗,急急地赶回了家,把上述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丈夫。

    何彪听后,不由自主地长长叹了口气,“哎,这位太后啊。”

    何夫人在旁道,“我听着她的意思,似乎...?”顾及着对方的身份,她不敢说破,但还是忍不住抱怨,“她怎么这样?硬逼的你淌进浑水里!这邓叠,原是她们家的心腹,故意地放在那里震慑别人。现如今威胁到她了,她自己除不掉,倒要逼你动手了!”

    “这样的话,就别说了。”何彪倒是很看得开,“身在朝堂,朝友暮敌本是寻常事么。再者我如今身为太傅,陷进错综复杂的局里,是免不了的。”

    何夫人也只得安静了下来,无奈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先同太后见一面吧。”

    这天晚上,何彪通过驻守宫门的方毅,去向履霜提出了见面的请求。她欣然应允,于午夜时分,从角门出去,悄悄驾临何府。

    “参见太后。”见她进门,何彪颤巍巍地拜倒。

    她平淡地说起,一路往正座而走,“大人今日有空见本宫,想来这病,好的也差不多了吧。”

    何彪苦笑,“太后高看孙女们。如此美意,臣不敢不好。”

    履霜挑眉看他,“何大人一向言行谨慎,本宫还是第一次听你说抱怨的话呢。”

    何彪听了颇为感慨,“臣也有许多年,不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话做人了。”

    “那么...大人如今为什么忽然想通了呢?”

    “太后所逼,固然是一个理由。”何彪目光复杂地说,“可是臣偶然啊,想一想,也会为自己惋惜。——余生,真要这么继续过下去吗?永远的当一个和事佬。让后世的人提起太傅何彪,除了‘无功无过’、‘享年几岁’,就再也谈论不下去?”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履霜,“臣在年轻的时候,也是有过抱负的啊。”

    第150章 邓叠2

    履霜听的出来,他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心中感慨,不由地说,“凌逼大人,是我做的太过了。只是如今宫中只剩我孤儿寡母,太傅大人身为老臣,还请协助我们。如大人不嫌小儿粗苯,我愿在事成后,为陛下聘令孙女为中宫。”

    何彪听了,嘴唇翕动,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地答应,“承蒙殿下看得起。”

    何彪在第二天上朝时,忽然以年老无功为由,请辞太傅位。

    邓叠听后不由地大喜。然而何彪接下去就说,“...陛下日渐长大,不久便要十岁。况且陛下聪颖,已能自立。为免陛下有禁锢之感,恭请如今的武臣之首,上将军邓叠与臣同退。”

    邓叠不妨他突然来这一出,面色大变,坚不肯从。但何彪一早托了这些年交好的臣子们,发起攻击。最终邓叠也只得答应,在十日内交出印绶。

    日益跋扈的邓叠就被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打倒了,任是谁也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但明眼人都是知道的,邓叠不会轻易甘心。

    果然,之后几日他还是坚持上朝,坚称“官职在身一日,就不可不为国效力”。这样到了第四日上,他突然发难,指责何彪这些年不闻不问、致使底下官员舞弊等罪。又请求处死何彪。

    履霜听闻消息,从寿康宫匆匆赶去朝堂,直斥邓叠。

    但对方即将在六日后被罢官位,已经被愤怒和恐惧冲昏了头脑,竟然攘臂上前,向她强奏。许多大臣见了,都面露不忿,但他毫不顾忌。

    最终履霜眼见事情闹大,想要暂时偃旗息鼓,开口说,“先交由廷尉详查。”

    不想御座上的刘肇,竟道,“不用再劳烦廷尉了。既然邓将军的证据都罗列的清楚,太傅又不置一词。那么——”他站起了身,清清楚楚地说,“带太傅下去吧,立置典刑。”

    履霜大惊,忙回身道,“肇儿!”

    他没看她,漠然地说,“朝堂之上无母子。”

    她只得重新道,“陛下,此事疑点甚多!”

    不对,不该是这个走向......

    她转向何彪,急急地发问,“太傅大人有何话说?”

    何彪没有回答她,只是遥遥与刘肇目光对视。那个八岁的小皇帝的眼神很笃定,不是听信了怂恿后的糊涂。甚至小皇帝对着他抿了抿唇,流露出一丝遗憾与惋惜之意。那个瞬间,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太后希望他借由这件事,率众人反咬邓叠。而陛下...他希望自己可以死在这一局里,使邓叠的野心膨胀到最大,所有朝臣的不忿跟着扩散,从而在合适的时机群起杀死邓叠。

    原来,是和先帝不一样的君主啊...那样,为这样的皇帝而死,将一生终结在这儿,也不坏吧。

    何彪欣慰地笑了起来,俯身拜倒,“臣无可辩驳,陛下处置臣吧。只是臣终究侍奉王朝多年,斗胆请求陛下,罪不诛及家人。”

    刘肇似乎不忍看,转头说,“带他下去吧。”

    履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何彪被带了下去。那个一生只求自保的老臣,前阵子,才刚刚让她见识到他的风骨,可是缘于刘肇的一句话,他就这样死去了。

    她说不上是伤心还是失望,连一眼也没看邓叠和刘肇,就拂袖离去了。

    而邓叠被留在原地,自负地说,“现如今查清楚了,何彪并非因年老体弱而自求退位,而是害怕所做错事发作,所以想了如此借口。又欲拉臣一同下马,如此用心歹毒......”

    他的拥趸们纷纷道,“陛下可要好好详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