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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然惊醒,忍不住饮泣。

    “喝杯水。”是利家亮。

    “咦,你怎幺来了?”乃娟连忙坐起来。

    “佣人开门给我,同事说你告病假回家。”

    乃娟点点头。

    “乃娟,我来向你道歉。”

    乃娟摇摇头,“不用,你甚幺都没做错。”

    “我不该批评你生活细节,粗枝大叶亦有好处。”

    乃娟笑了,“谢谢你。”

    到了这个时候,乃娟已经知道她喜欢的不是利家亮真人。

    她与他真人只能做彼此谅解明白的好朋友。

    乃娟笑,“去,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女子,只吃一个牌子,一种味道的冰淇淋,必需用银碗装出来,你俩决不草率用电邮通讯,一定仍然用毛边信纸信封以钢笔醮海军蓝墨水写出书法bour不bor,照牛津字典英文标准拼法不是美式拼宇---”

    利家亮被她逗得笑出来。

    乃娟继续揶揄他:“孩子们只穿蓝白海军装,你们家不做亲子活动,与子女相敬如宾,一早送去寄宿,五岁必须学习庄子秋水篇以及雪莱的『听听云雀』可是这样?”

    利家亮亲吻她的手,“可见你甚幺都懂。”

    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度假绝对不能往夏威夷,只到美国东岸罗得岛,或是地中海漫游,家亮,你碓有条件生活得似小说里人物,我不行,我是小小公务员,需脚踏实地。”明敏的利家亮替她总结:“你不爱我,你才不会牺牲自由进入我的世界。”

    全中。

    他俩拥抱。

    “家亮。我爱你。”

    “我也是。”

    他们欢畅地笑起来。

    利家亮躺在地上,絮絮说了些工作上琐事,很快睡着了。

    将来,如果要恶作剧的话,可以在他婚礼上同新娘子睐睐眼说:“他睡相不怎样好呢。”

    乃娟检查一下他衬衫上纽扣,果然不出所料,纽扣全是贝壳做的,他这样的人,恐怕不会穿塑料纽扣的衣服。

    乃娟叹一口气。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人生来这世界一场,匆匆数十年,红颜弹指老,剎那芳华,最主要是开心。

    利家亮在小事上都那样执着,可见是个痴儿,如遇大事,要不执迷不悟,要不看破红尘,似乎没有中间路线,这种性格最危险。

    江总同她说过:“乃娟,做人若懂得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便可舒服过其一生。”

    乃娟紧紧记着这话。

    她没有条件做完美主义者。

    利家亮不同。

    想通了心里一片明澄,乃娟微微笑。

    至于红眼睛,第二天就褪了肿,以后不再偷窥利家亮,一定不会复发。

    乃娟仍戴着黑胶框眼镜上班。

    前任助手谭心在办公室等她。

    “谭心,你好吗?”

    “吴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结了婚?婚姻有问题?”

    “不,不是这个,我在小学教书---”她欲语还休。

    乃娟说:“坐下慢慢说,喝一杯香茶润一润喉。”

    “吴小姐,”谭心十分为难,“五年级,终于要教到性教育了,已去信通知家长协助,我只觉难以启齿。”

    乃娟哈哈大笑,“你平日不是口齿伶俐,十分磊落的一个人吗。”

    谭心沮丧,“我教男女混合小学,若干男女生已经开始发育,但仍是孩童心灵,浑然不觉青春期已经降临,彼此还在操场上追逐,特别难教。”

    “我可以帮甚幺忙?”

    “吴小姐,你可否以专家身份在一旁指点?”

    “叫我到你课室?”

    “是,请看在往日情谊,客串演出一次。”

    “谭心,你可有借助教育短片?他们请解得明了清楚,十分客观。”

    “资料都齐全了,我不敢回答学生问题。”

    “好,我替你走一趟。”

    谭心感动得几乎落泪,“吴小姐,你救了我的贱命。”

    那是一个星期三,乃娟告了半日假到主怀小学。

    五年级小学生显然比她们小时候更高大壮健,也聪明敏捷得多。

    这一代在电影电视及互联网上得到的知识不知多丰富,但是,孩童仍是孩童。

    短片先介绍女体。男同学咕咕笑,接着,介绍男体,女同学齐齐说:“gross---。”

    谭心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乃捐出声打圆场,“各位同学,这都是人体构造一部分,我们身体原本如,请留心观看片段。”

    小孩们总算静了下来。

    影片播放完毕,学生纷纷举手问问题。

    乃娟一一解答。

    “人类是卵生?”

    “我们的生命之源,的确由一枚受精卵开始。”

    一个小小圆脸的可爱女孩大惑不解,“卵子在一个人身上,精子在另一个人身上,如何结合呢?”

    这下子连吴乃娟都咧开嘴笑个不已。

    难怪谭心要把她叫来帮忙。

    乃娟尽量用最精简的言语讲解。

    她发觉校长出来旁听,同时,向谭心表示赞赏。

    校长与乃娟握手致谢。

    她一走开,乃娟便对谭心说:“没有下次。”

    谭心却说:“这班小学五年级生,一直到七老八十,仍会记得,某一个星期三上午,一位漂亮潇洒的大姐姐,来学校为他们讲解性教育。”

    “会吗?”

    “换了是你,你也记得。”

    “嗯。”

    “多好,女生从此对她们的周期没有疑窦,我小时候因无知受到极大震荡,今日想起,仍觉悲痛。”

    “时代有进步。”

    乃娟喝完一杯茶告辞。

    谭心千过万谢送到门口。

    走到车旁,乃娟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看她。

    这是动物灵感。

    她立刻转过头去,可是又看不见有人。

    乃娟想到上次也是到学校做义工,她看到了李至中,当时还以为他是职员。

    她开着四驱车走了。

    她有点出神,后边的车子响号,她才醒觉地提高速度。

    驶近花档,停下来,买一大束姜兰,这时,又好象有种特别感觉,她再次回头看。

    但是,花档附近只有她一个人。

    吴乃娟想念牵记李至中,这是不争的事实。

    真奇怪,乃娟从不觉得李至中是会叫人萦念的一个人。

    回到公司,她如常工作。

    每一对夫妻都有欣不尽的衷情。

    这一对因婆媳不和,要求协调。

    陆太太打扮时髦,可是颈上悬一条纯金链子,坠着一面椭圆型金牌,老式地刻看花好月圆四字。

    对于乃娟这一辈来说,月缺月盈,不过是一种天象,同刮风下雨一样,绝对难以引起遐想,而温室之内,必有芳草,甚幺时花都有,她从来对花好月圆没有太大的憧憬。

    但是这一刻她有若干感髑。

    她听见自己轻轻说:“你同婆婆,其实是陌生人,忽然得一起生活,一定不惯。”

    陆太太如逢知己,落下泪来。

    “一时间不能够爱屋及乌,也情有可原。”

    陆先生啼笑皆非,“家母不是乌鸦。”

    乃娟说:“你太太嫁你,不是嫁你母亲。”

    “那么,吴小姐,我应该怎幺办?家母才五十七岁,未有资格进老人宿舍。”

    “她可有职业?”

    “她一生都是家庭主妇。”

    “呵,没有自我,最最失策。”

    “她是老式妇女,当年人人如此。”

    乃娟说:“看得出你敬爱母亲,是个好儿子,一个人即使赚得名利,但一不能孝敬父母,二不能友爱弟妹,也是无用。”

    “吴小姐,你对我们困境有无忠告?”

    “也许,搬到郊外村屋,母亲住楼下,像一个房东,你俩住楼上,似房客,孩子们则上下跑,会不会好一点?”

    陆太太跳起来,“我怎幺没想到!”

    “上班路途遥远---”

    “我愿意。”

    乃娟微笑,“或是在市区租两个小单位,贴邻,一个家务助理两家走。”

    “我们经济上可以负担得起。”

    “只不知母亲怎幺想。”

    陆太太大怒,“陆家栋,你若连这一步都不肯走,这样好了,你与慈母住一单位,我与子女住开一边。”

    那孝子才诚惶诚恐地说:“是,是。”

    乃娟好奇,“你可有弟妹,抑或是独子?”

    “他有一弟一妹,都有优差。”

    乃娟说:“孝顺是好事,千万别嫁忤逆子,没良知的人对女人不会好到甚幺地方去。”

    “吴小姐说得对。”

    “另置一个家,的确需要花费一大笔。”

    “你刚才不是说值得?”

    陆太太很坚决,“负担得起没问题。”

    他们离开乃娟办公室。

    吴乃娟会同公婆一起住吗?

    乃娟笑了。

    相处易,同住难,最好连夫妇都分开住,状态良好才见面。

    北美洲有一种相连的孖屋,贴在一起,却不同门口,各自为政,要见面只一步遥,最适合刚才那家人。

    乃娟收拾桌上文件。

    新老板进来了,絮絮谈起公事,显然没有把乃娟当外人,一副黑粗框眼镜竟有这样大功效,始料未及。

    下班时间到了,乃娟披上外套。

    新上司问:“天天穿灰色,不闷?”

    乃娟谦逊答:“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多年来她有惊无险,就是靠这个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