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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钊津津有味地听着,还不时发出一些惊叹。离亲的忧愁,孤单的冷落,一时间都已跑得无影无踪。真是无巧不成书,当李钊和林友良来到学院报到处之后,两人意外地得悉,他们不仅是校友,而且还是同班、同寝室。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从未见过大世面的李钊从一开始就把林友良当作了自己的亲密朋友。每逢课余饭后,幽静的校园里几乎总能看到他俩结伴漫步的身影。久而久之,同学们之间开始流传起“林友良和李钊在搞同性恋”的戏言。李钊也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因为,林友良很忙,尤其是每星期三、六,他几乎总是很晚才回到寝室。这时,李钊就提笔给母亲写信,告诉她近来所发生的一切。这又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李钊独自躺在寝室的单人床上抽烟。他从来没抽过烟,他嫌烟太呛,味儿太涩太苦。这天早晨,他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信中说,母亲前段时间刚开过刀,是胃出血,现在已康复出院。

    李钊猛地抽了一口烟,因太猛被呛得连连咳嗽。他干脆掐灭香烟,又开始持起鼻尖。可不知怎么,眼泪偏是克制不住滚滚而下。他说过,他是为了母亲才活着,母亲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

    在那多灾多难的岁月,母亲才60多元工资,却硬是把他拉扯大,把他送进了大学,又把他送到了异国他乡深造。那天,母亲去机场替他送行,候机室的茶色玻璃把他和母亲隔开了。他哭了,透过泪水,他看见母亲也是泪眼濛濛。直到登机通知重复了三遍,他才喃喃地呼唤着“妈妈”,离开了候机大厅。母亲是他情感的全部储蓄,他是母亲的全部依托。除此之外,他们母子俩便是一无所有,包括冰箱、彩电、洗衣机和录音机。李钊知道,这一切都需要钱!自从踏上美利坚的国土,直到现在,他尚未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虽然衣食住行基本能够保障,可余下的并不多,而且随着赴美人员日益增加,工作似乎越来越难找了。李钊不由得羡慕起林友良来,他的手头可真阔绰啊。不用打工,口袋里却永远有数十张100元面额的美钞。那花花绿绿的票子,那林肯傲慢冷漠的头像,此刻对他突然变得富有魅力起来。

    林友良照例是1点过后才回来,不同的只是,李钊还没有睡,这叫林友良多少感到有点奇怪。“阿钊,怎么愁眉苦脸的?”林友良问问道,语气很亲切。李钊沉默无语。林友良扳过李钊的肩膀,目光直视着他,话语却显得更加亲切。“怎么下说话?阿钊,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钊霍地从床上坐起。“友良!”接着,便欲言又止。“快说呀,阿钊,你还信不过我?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李钊点上一支烟,连着吸了几大口,随后,仿佛下了狠心他说:“友良,我需要钱!”林友良笑了,脸上挂着善意。“阿钊,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钱,没问题!”说完,唰地从西装的内衣口袋中抽出一叠100元面额的美钞,随手拿出几张递给了李钊。“不,友良。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无功不受禄’。”

    “阿钊,别担心,等你有钱还我就是了。”“可我怎么还你?我没有固定的工作!”“工作也好说,钱你先用,等有机会我帮你找一份体面像样的工作。”李钊收下了林友良借给他的钱,整整800元。第二天,他去世界贸易中心订购了1台20寸的philips彩电、1台180立升的philips双门电冰箱,并办齐了所有的托运手续。随后,他又到银行,将剩余的300美元全部寄给了母亲。晚上,他写信告诉母亲,他在美国已有了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有了相当可观的收入,让母亲安心静养,一切不用担心。李钊似乎稍稍有了一点安慰,而林友良也似乎比以前更关心李钊了。星期六晚饭后,林友良破例叫住李钊:“阿钊,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哪里?”“rusy夜总会。那可是华盛顿最出名的,漂亮的女人,香喷喷的美酒。”李钊懵住了。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传统教育告诉他,夜总会肯定是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标志。

    “没有关系的,只不过是去开开眼界。”林友良似乎早已看穿了李钊的心事,“周未放松放松嘛,何必一个人老呆在寝室里。”人性中有许多东西是经不起引诱的。只听过但从未见过夜总会的李钊,此刻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在敲击着自己,使他身不由己地跟着林友良迈进了rusy夜总会的大门。

    这里可真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动感世界。穿着“三点武”的女招待们扭动着腰杆和浑圆的臀部来回穿梭;疯狂的迪斯科音乐震耳欲聋;袒胸露臂的女士们和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士们浑身的关节都似装了弹簧一般大幅度扭动着。李钊本能地皱了皱眉头,他开始后悔来这儿。如果不是林友良热情地拉住他,他早已溜了。

    他们在一个幽暗的桌子边坐下,林友良招呼boy端上两杯香槟。“阿钊,别太讨厌这个地方,这里才是现代人自由享受的逍遥宫。”李钊有点反感,但碍于面子,他什么也没说。“阿钊,等一会儿,我保证你会对这儿感兴趣的。”李钊依然什么也没说,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呷了一口香槟。他想起了母亲,还有林友良的那800元美钞。突然,全场灯光齐放,人们疯狂地吆喝起来。李钊抬头看去,一列12名金发女郎穿着玫瑰红的“比基尼”风骚地站在舞池中央。他刚想问,林友良却抢先开腔了:“阿钊,这个节目是rusy夜总会的保留节目:脱衣舞!”话音刚落,只见12名女郎在进行曲的节奏中开始快速旋转,12只玫瑰色乳罩犹如仙女散花般地飞了出去,紧接着,12条玫瑰色三角裤衩也落到场地的四周。

    尖厉的口哨声盖没了音乐。李钊直愣愣地看着,仿佛一根树桩扎根于泥土般地一动不动。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在沸腾,心跳加快,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顷刻问溢满每一个细胞。他丝毫没有察觉,此刻,林友良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他,脸上带着和金发女郎身体一样赤裸的笑!自从去了rusy夜总会之后,李钊着魔了。在他寝室的床头出现了裸体女郎的巨幅彩照。不过,那是林友良弄来的,起先他只是放在自己的床头,后来,见李钊没动静,便又贴到李钊的床头。此时的林友良似乎已根本不介意李钊的存在与否,每天晚上,他几乎总会带一二个漂亮的小妞来寝室过夜。那酥心的呻吟,那放荡的浪笑,不断灌入李钊的耳朵,想躲也躲不了。终于有一天,他忍无可忍了,偷偷地坐起身,目睹了男女间那门子事的全部经过。他失眠了。

    他觉得对不起母亲,他觉得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太具诱惑力的泥潭,让他难以自制。于是,他想以离开作为一种彻底的摆脱。可是工作呢?收入呢?自从上次拿了林友良800美元之后,他又向林友良拿了1000美元为母亲买了烤箱、洗衣机、音响,还寄了300美元给母亲。他已经骑虎难下。他在给母亲的信中一再说自己有了相当不错的工作、相当可观的薪水,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为了让母亲安心,他不得不继续维持这因善意而导致的谎言。他开始自己出去找工作,再苦再累也行。因为只有钱才能使他彻底摆脱林友良,才能使他的生活走上正轨。然而,似乎有人在跟他作对,每次于了几天,老板就都毫无理由地将他打发走。其实,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林友良,作为幕后操纵者,他对相中的目标是决不会轻易放过的。从一开始,林友良就敏感地发现,李钊身上有着某种东西,那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随着接触的增多,交谈的加深,林友良又惊喜地发现,李钊的父亲死于“文化大革命”,李钊本人从小就饱受创伤,他对祖国怀着一种发自潜意识的惶恐,甚至想要竭力躲避。于是,林友良开始下手了,而此时的李钊还完全蒙在鼓里,对林友良的一切几乎毫无所知。林友良确实来自台湾,然而他的身份并非只是台大社会系的毕业生,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职务——台湾“青民”的理事长。该组织作为台湾当局一手扶植起来的“民间团体”,它所从事的是对大陆“青年民主人士”的策反工作。几年来,由于他“卓有成效”的实绩,“林友良”的名字已荣登台湾安全局有功人员的花名册。此番他来美国,就是要以大陆青年为主体,在华盛顿建立起“台湾青民”的第一个国际分支。没想到,出师不利。李钊这个眼看就要装进口袋的猎物,现在却要摆脱掉林友良的控制。“他妈的!”林友良心里骂道,“想滑脚,没那么容易。”星期四晚上,林友良把垂头丧气的李钊叫到学院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奇)“阿钊,大陆永远是一个开放则腐败、封闭则专制的国度,你的经历也能证明这一点。”林友良目光辣辣地盯着李钊,他觉得现在该是彻底摊牌的时候了。李钊开始捋鼻尖。

    (书)林友良喝了一口饮料,又点上1支烟。他早从李钊身上发现了他捋鼻尖的习惯。他有点得意,勾起李钊的心酸回忆,无疑是成功的先兆。李钊还在捋鼻尖。他并不瞧林友良一眼,也不去捕捉林友良的话外音,他只是在遥想过去:抄家;父亲带着高帽子被拖出去游街;母亲绝望地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