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不觉又已是两度寒暑交易,月儿阁里的一品,也从一只平凡的雏鸭蜕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小天鹅,每天,她幼嫩的翅膀携着琴韵在广漠的苍穹翱翔,而给她伴飞的就是梦之都最负盛名的琴师童飞雪。
童飞雪极是疼爱这名学生,这是月儿阁里有目共睹的:手把手的教她,给她讲音乐背景,还教她如何斫琴,甚至,在生活方面,也关心得无微不至……他是一品的老师,却象她的兄长,更象……
更象什么?这话,没有谁说出来。
月儿阁里的人都在猜测,没说出口的话,都以莫测高深的笑来代替。
也有人说:如果多一些实践经验,一品会超过夜来香!
而所有的传言,一品都不加诠译,她清楚:她只是爱琴,自不会为了名利、为了荣耀去与人相争,她日复一日撩拨着琴之弦,也象撩拨着生命之弦,累了,就停下来,打打谱、填填词。这样她又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她会写字,却总是写得那么丑,所以她还得练书法。
她的书法老师还是童飞雪,教她选毫,教她握笔,教她坐姿……
这日,一品又在练笔,伏案一个多时辰,姿势竟没变过!木格窗前,童飞雪正看外面的春燕衔泥,蓦然回首,见她的学生正含笑挥毫,手腕轻灵,如窗外的燕。
“一品,累的话,就歇歇,我来帮你捏捏手腕。”童飞雪宠溺的笑。
一品却没有回话。
这家伙,那般入神?
童飞雪悄然走近,倾身望向案上的纸,这一看,只看得他七窍生烟,你道为何?
一品根本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乌龟!敢情那十多张,全是!
童飞雪气极,一把抓过所有的纸,展了开来,嘿,竟还有题字。瞧,龟爪撑着头的叫“忆当时”;龟爪左右晃着的叫“喜欢你”;龟眼紧闭的叫“想象你在我身边”……
“一品,你都瞎画些什么?学习时间这般顽皮,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童飞雪将纸唰地一抛,伸臂就去捉一品,一品见势不妙,任那乌龟满天飞着,撒腿就往外冲,几个纵跃已经出了月儿阁的门,蹿过曲折回廊,就到了外面的长街,速度之快,竟是连星儿辰儿都没将她拉住。
梦之都的街,还是数年前的那般繁华。
自从进了月儿阁,一品就从未上过街,现在,她就象只冲出樊笼的雀儿,新奇,兴奋,跑跑停停、东瞧西望,竟然将身后的童飞雪忘了!
“瓜子花生辣萝卜啊!”
“香蕉荔枝皇冠梨啊!”
…………
见有人前来,商贩们都练开了嗓子。
“姑娘,买纸鸢吗?三文钱一个。”
好熟悉的声音!一品闻声望去,正是当年那布衣老者,满脸皱纹、和蔼可亲。
“呵呵,两年前不是两文钱一个吗?”
“是啊,可是现在涨价了啊。”老者眯了眯眼:“姑娘,你找着石滚山了吗?”
一品摇摇头,练琴的日子里,她竟将那回事忘记了。
“就说嘛,我在这里呆了几十年,根本没有那样一座山的,呵呵,”老者说着话,仍然没忘记兜售他的纸鸢:“两文钱卖给你吧。”
一品摸摸荷包,红了脸,她的荷包,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鼓起来,依然,一个子儿都没有。
“给你四文,拿两个。”
回身,但见那给钱的人,一袭月白长衫,深瞳里,满是嘲弄的宠溺,一品大惊,拔脚就要逃,只是衣襟早被人用手拉住,逃,也逃不掉了!
“老师。”一品撒娇。
童飞雪并没有放开手。
“飞雪。”憨态更浓。
童飞雪拉着一品的手却还是没有放,魅力无限的唇角上扬,脆如莺啼的话却是向着那老者而说:“四文,帮我拿两个。”
那个腔、那个调,竟是学的一品,连神态也象了个七分。
老人冷哼一声“两文的价是卖给这位姑娘的,公子买却是要九文一个了。”
“我正是买给这位姑娘的,”童飞雪吐吐舌头,“你看她逃得那个怆惶,我再不哄哄她,只怕就丢了这名好学生了。”
“哈哈哈,既是姑娘的老师又当别论。”老人的笑,如一朵盛开的菊,接过钱,将纸鸢递给了童飞雪,“瞧这姑娘,仍然是一朵不染污泥的莲花啊,公子得好好保护你的学生了。”
老者最后的话,说得意味深长。童飞雪的回答,也是十分干脆:“当然,我不会让一品有事。”
一品看看老者,又看看童飞雪,两人都是一脸深重,她不由想: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哪还用得着别人保护?只是,她又哪里知道,正是因为她长大了,才更加需要人保护。
…………
回到月儿阁的房间里,十多张乌龟静静地躺在地下,两人都忍俊不禁,不约而同地弯腰去捡。
再细看那乌龟,虽然丑态毕露、滑稽至极,但却把一份少女的婉约心思表露无疑。
“满天飞的乌龟正在好好的躺在这等你哩,只是谁是乌龟呢?”童飞雪问将画纸叠得齐齐整整的一品。
一品眨眨眼:“你啊,你是乌龟。”
“我才不是乌龟,”童飞雪脸红到耳根,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乱没水平的,才让一品捡了个便宜,“我是问你画中乌龟代表谁?”
“秘密,不告诉你!”一品转了个圈,淡紫的长幅披帛也随身游了一圈,末端柔柔地落下,遮住那张青春飞扬的脸,艳丽红唇在半透明紫的薄纱罗里蠕蠕而动:“我想着他,他却不来找我……”
“谁呢,你说谁呢?”童飞雪想开导开导这陡陷迷境的学生,毕竟他大她六、七岁,能将很多问题看得透彻。
“明明,他找我比我找他容易,这世界上还有他不能到的地方吗?”
“嗯,是的,应该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童飞雪接过话,心道:要傻就陪你傻个够。
“我不相信他会乖乖地呆在那里。”
“对,他绝对不会那么听话。”
“所以,我恼他,把他画成乌龟。”
“好,就把他画成乌龟!”
一品猛地掀开纱罗:“飞雪,你知道我说谁么?”
童飞雪爆笑出声:“我哪知道你说谁啊,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只是拜托,你不要把自己弄得象个深闺怨妇好不好?”
“我象深闺怨妇么?”一品将脸欺近,温润的气息喷着童飞雪的脸:“深闺怨妇想去放纸鸢了。”
“放纸鸢?我陪你去吧。”童飞雪的心好似漏了半拍,气恼的嘟哝着:“这妖妮子!”
“好,带上童儿,我以前答应过他,我们一起去。”
“童儿?他每天忙得很啦,哪有时间陪你,雅娘要他来做事的,不是要他来玩的。”
“我不管,老师想办法。”
“我欠你的,”童飞雪一脸丧气,从腰间拿出锭银子抛了抛:“用得着我时就是老师,不需要我时就是飞雪了,好了,老师只好向雅娘买童儿半天了。”
一品奸笑:“你不是喜欢我叫你飞雪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嚷着见过雅娘,邀了童儿一同走向郊外。
三月的风,放飞纸鸢,放飞心情,正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