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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黑衣人进来,既不落坐,亦不招呼掌柜,他们非常安静有序的各自站开,分别把守住每一个有利出手的位置,一个个就这么肃然无哗的挺立着,十几双眼睛,全都冷硬尖锐的投注向一个人——戴玄云。

    显然这些朋友不是来照顾生意的,戴玄云觉得脖颈发硬,背脊上寒意徙升,眼前的态势,不就是冲着他来的么?这一日两次,碰得可也太巧了!

    他放下酒杯,看了看对面的胖掌柜,奇怪的是,胖掌柜非但毫无骛愕失措的反应,更且越发笑口大开,欢重下巴全层叠到了一处:“所以,客官,生意不好做,就只能下海混强梁啦,江湖上搅饭固然不客易,却比搏这蝇头小利侍候人的行当来得实惠,招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人活一世,不为了钱又为了什么?日子难过碍…”怔了好一会,戴玄云才如梦初醒般异常吃力的道:“老板……你是说,呃,你,你……是……?”

    胖掌柜笑吃吃的道:“我是牛大壮,‘托山罗汉’牛大壮,你看到的这些个小子们,都是我的手下,道上同源称呼他们是‘十五拘魂手’。”

    干吞着口水,戴玄云道:“那,你不真是这片酒铺的主人了?”

    摇摇头,牛大壮道:“铺子老板下午就回家抱孩子去啦,我们借了这个场所恭候大驾,我重你是条汉子,是而陪你喝上几杯,叙叙故旧,老实说,和你这一谈,还真叫越聊越入巷,蛮投缘的,可惜有这档子事横在中间,不得不先办正经,再是投缘,也只有对你不起了!”

    戴玄云缓缓的道:“牛大壮,你果然有一手,装什么是什么,扮什么像什么,你要不点破,孙子王八蛋才相信你是冒充的!”

    嘿嘿一笑,牛大壮道:“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本来嘛,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唱什么角儿便得像什么角儿,台上台下,还不就是那么回子事?”

    戴玄云叹了口气:“也是仇一青请你们来的?”

    牛大壮道:“不错,你楞要替曹世彪报仇,仇一青亦不曾活得腻味,他当然要求自保,他待延年益寿,就顾不得你的性命长短啦,于其等你找上门去搅和,不如早早做掉你,落个双方省事!”

    愰了愰脑袋,酒意仍浓,戴玄云轻揉着额门道:“你知道‘老超渡’焦凤他们,失手的事?”

    牛大壮这一次笑得便不温和了:“我知道,但我们不会失手,我从来也没有失过手,这一关,是专门替你摆设的!”戴玄云的脸孔有些泛白:“照说应该是如此——一比十六,你们的机会原本大得多!”

    牛大壮道:“不要暗示我在以多吃少,戴朋友,江湖上打滚,就是这么回事,为达目地,不择手段,净谈仁义道德,我们一大票人莫不成张着嘴喝风去?”

    摊开手,戴玄云苦笑道:“就在这里么?”

    牛大壮双颊的肥肉下垂,相当沉静的道:“杀人拚命的勾当,犯不着挑剔场所,那里摆上那里算,一朝对卯起来,必定是个天晕地暗的局面,谁还先观风水?”

    抹着桌沿站起身来,戴玄云裂了裂嘴:“牛大壮,这几壶烧刀子,后劲的确不校”哈哈笑了,牛大壮一派同情之色:“给你讲荷叶酒比较淡,你却非喝烧刀子,这可怪不得我!”

    就在牛大壮的语尾将落未落之间,他们当中这张杯盘狼藉的黑漆桌面已突然倾翻,但见剩菜残汁溅飞,碎片裂瓷四舞,戴玄云的人已弓背倒跃,脊梁贴上了屋顶!

    牛大壮人生得肥硕,动作却其快无比,当桌面的角度甫变,他双臂倏扬,“呼”的一声已到了另一付座头之后,同时口中断喝:“杀!”

    背脊向上的戴玄云就在这个“杀”字声中泻落,一对链子锥堪堪擦过他的头皮击空,他的老藤棍横起,上扑的另一个黑衣人立时脸上开花,惨叫声里,五官七窍全搅和成红糊糊的一团!半回身,微弯双膝,老藤棍暴戮如戟,又一个挥刀冲来的黑衣人倒仰而出,肚皮和棍头分开的一刹,瘰症蠕动的大小肠竟亦拖出了一大截!

    牛大壮气涌如山,霹雳般吼叫:“稳着,稳着,觑准了上——”雪亮的鬼头刀交并成双,对叉着宛如利剪切向戴玄云的脑袋,—他往后急退,又两对链子锥抖起四团光珠,强劲至极的飞砸他的两胁,而他后退的身形猝向前窜,老藤棍的棍头抖弹闪愰,四声撞响融为一声,于是,四枚系连着长镰的飞锥迅即歪荡激射,快得难以言喻的打上了那交叉使刀的两位朋友面孔,而戴玄云贴地翻滚,老藤棍横扫若秋风卷叶,两声清脆的骨折响动里,运锥进袭的另两位仁兄也各自断了一双小腿,刹那间,一片鬼哭狼嚎,端的又现人间地狱!从戴玄云掀桌子动手,到此刻不过是几次眨眼的功夫,牛大壮属下的“十五拘魂手”业已被摆平了六个,照这种情形继续发展,又怕不用再眨几次眼,就会弄得全军尽墨,不存活人;牛大壮一急一怒,自己先奋身挺出,边嗔目咆哮:“圈起来杀,轮番进退,上面使锤,下头用刀——”不等他的吼叫声歇,戴玄云已一把抓住一枚飞锥,全身滴溜溜趁势反旋,老藤棍自肘下猛然回捣,又一名黑衣大汉捂着胸口倒摔出店门之外。

    牛大壮用的家伙是一把三尖两刃刀,他发了狂似的扑向戴玄云,刀锋带起晶亮的光焰,像打翻了一蓬冰寒的雪花,那么飘舞不定的罩落,戴玄云却豁上了,非但不退不躲,老藤棍更在手中活蛇似的流窜腾击,楞是硬迎硬顶!

    当棍头扫过牛大壮胁侧的瞬息,他面孔扭曲,挫牙切齿,左手疾撞右肘,刀刃突颤之下映起一抹半弧,又狠又快的斩;于是,前倾的去势使在他突兀吸气下斜侧,就一倾斜,即露出了两寸的间隙,三尖两刃刀因此没能劈到他的肩背,只划过他的左膀,血花喷涌的一刹,他一脚倒飞,既重且准的踢中了牛大壮的小腹。

    牛大壮牯牛般的宠大身躯立时抛空而起,喉管里“呜”“呜”闷嗥着,唏哩哗啦连连撞翻了好几张桌椅,才像一头瘟牛也似趴在地下老实了。剩下的八名黑衣大汉骤经此变,不由个个胆寒心惊,相顾失色,八个人停住进追之势,活脱八只呆鸟一样僵立当场,原先那八张面孔上的傲桀之气,冷悍之劲,全已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却是满脸的惶悚,莫名的失措。

    长长吁了口气,戴玄云以手中老藤棍指了指趴在那里,屁股蹶得老高的牛大壮,慢吞吞的道“好戏落幕了,各位,你们得多分点神去照顾照顾你们当家的,如果他好得了,请那一个转告他,恐怕有段辰光他不能喝烧刀子啦!”

    八个黑衣人没有一个吭声,八张脸盘倒像一个模子雕出来的,不仅灰暗僵滞,更透着那等的晦霉味儿!

    戴玄云一步一步倒退着来到门口,略一停顿,如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门外,没有急剧的蹄声,只传来散落有致的“的答”慢响,渐去渐远,看样子,戴玄云仍未能骑马上鞍,敢情又牵着坐骑溜腿去啦。

    柳残阳>>《沥血伏龙(台版)》

    第三章三更魂断

    来到“流沙沟”“白马堂”的垛子窑前,戴玄云还不及用手抹汗,那两扇颇有气派的沉厚大门已缓缓启开,先是数十名全身白色劲装的彪形大汉,沿着七级台阶雁翅般疾步排向两侧,接着是六个胖瘦不一,俊丑迥异的人物并肩打横迎上,只听到薄底快靴踩在麻石地面上的沙沙细响,只听到兵刃轻脆的碰撞声,气氛肃穆又紧张,不带半点理屈认罪的味道!

    戴玄云一瞧眼前这个阵仗,自不免心火上升,恶起胆边,他顶着头上火毒的太阳,重重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双臂环抱胸前,索兴也摆出一付上门挑衅的架势——横竖是要拚杀一场,犯不着堆起和气生财的嘴脸!

    那六个人显然全是“白马堂”首脑级的人物,六个人一字排开,站在第一阶石级上,最前头那个腰粗膀阔,赤髯如戟的魁伟朋友轰雷似的开了口:“果然是霸道,果然是狠毒,姓戴的,我们堂里管事小七虽说不合在酒后失态,于言词间冒犯了你,你的几个手下也将小七殴打得偏体鳞伤,总算是给了他教训,我们兄弟正待忍气吞声,甘背上这股窝囊,不料却有消息传来,说你竟是不肯罢休,硬要上门叫小七向你磕头请罪,姓戴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如此咄咄相迈,盛气凌人,企图以小故兴杀戈,莫不成将我‘白马堂’上下全看做一群酒囊饭袋,可以任由你作贱糟塌!”

    站在他傍边那位黑瘦仁兄亦连声冷笑:“你戴玄云在道上不错是个角色,我们‘白马堂’的哥们却也不是叫人唬着混世的,要踩我们盘子,大可把原因明点出来,藉事生非,算不得磊落!”

    戴玄云被这两人一说一讲,不由闹了个满头雾水,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犹当对方是在故意混淆事实真像,存心给他扣个莫须有的罪名,这一猜疑,怒火更炽:“我不知道你两个东西是‘白马堂’的那一号鸡零狗碎,也不明白你们是在扯些什么闲淡,如果你们想胡编故事,捏造谎言以图掩遮那段血淋淋的丑闻,我劝你们尽早别打这个谱;我今天既然来了,若不还我一个公道,要不抄翻你们‘白马堂’众人的祖坟,我就算你们大伙凑出来的!”

    那赤髯人物仰天狂笑,声似霹雳:“真正是见识了——想我‘烈火星君’应瞻铁血江湖三十余载,领率‘白马堂’十有七年,却还是头一遭遇上这种跋扈嚣张,不可一世的匹夫,我倒要看看你是怎样三头六臂,如何抄翻我们的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