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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等听着,本将军奉命率右武卫平叛,捉拿攻打万年县衙的贼人。若是胁从人犯不知情者速往后退,蹲坐地上,不得抬头。余者,凡手有兵器者皆格杀勿论!”

    一听这句话,本来不知进退的人群呼啦向后退去,一时间,街上蹲满了低头的人,一眼望去,五颜六色,煞是精彩。地上掉了一地的木棍、桌腿,甚至还有几把短刀,薛府的几个死硬家将手握腰刀,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听到一声弓弦响,立马全把刀仍了,双手抱头坐在地上。

    这次却是虚惊一场,并无一支箭射来。几名家将刚想抬头看看来的是谁,万年县的衙役们已经从县衙里冲了出来,拿住了为首的几个。紧跟着衙役出来的是几个身着金吾卫服饰的士兵。接着的一个人,不是裴度是谁?

    坐在椅子上的韩愈见事态已经平稳,很是松了一口气,看见裴度站在一边对他笑,刚想站起,却双腿一软,坐了下去,后面出来的书吏赶紧一把扶住。

    街头那边又传来一声命令:“众将士,贼首既然已经伏诛,从者既然已经投降,尔等就在街外稍候,免得惊扰了百姓。捉人的事交给万年县衙役去做。本将稍去交接即回。如违军令敢大声喧哗者,休怪本将军法伺候!”这将军好严的军令,没有一个军士敢接口。蹲在地上的地痞们正暗自庆幸见机的早,就听到得得的马蹄声从耳边传来。

    几骑人从街头策马而至。裴度笑着上前迎去。为首一人看见裴度,笑道:“裴御史原来已经到了。”裴度笑道:“若非李将军神勇,何以至此?”

    那被称作李将军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将军,面色黑红,唇上一抹短须,眉宇间本来疏懒,此刻却有一股勃勃英气,连韩愈看了都赞叹不已。只是这将军说是来平叛,却身着便服,只肋下挟着一张弓,腰下挂着一把剑,甚是吊诡。

    韩愈情知今日若非此人,此事只怕不会轻易了结,刚刚他以一人对数百莽夫,精神压力委实太大,所以一放松就软了腿。现在总算站了起来,命令李捕头将外面蹲坐的人十人一队,押入衙内,登录姓名。李捕头领了命韩愈便上请见礼。

    那李将军一见韩愈上前,赶紧翻身下马,抢先道:“韩大人适才以一敌百,慷慨大义,端的好胆略,在下佩服!”

    韩愈忙道:“惭愧惭愧,若非李将军及时赶到,此事不知如何收场。韩某替万年县上下多谢李将军。”

    李将军笑道:“若要谢,就谢这位裴御史好了,若非他报信及时,我等哪里能这么快赶来。”

    韩愈方才就心存疑惑,此时一听,转过头去,却见一人双手握拳,口称惭愧,正是方才审案时自称裴中的那位。裴度见韩愈疑惑,就笑道:“请韩大人原谅则个,某实姓裴名度,字中立,忝官监察御史。刚刚事出有因,未能以诚相见,还望韩大人海涵。”

    原来裴度等本欲留下与韩愈共同进退,却被韩愈强行送出后门。裴度情知若是真让薛府人打将进来,韩愈非死即伤,且极有可能无处申冤。情急之下,定出奇计,与白居易、元稹二人商定分成两路,一去金吾卫,一去京兆尹衙,沿路敲响警鼓,只道有人反叛,围攻万年县衙,否则,以薛盈珍权势之大,上官们极有可能推诿,误了韩愈性命。西汉成帝时,长安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在城门听人说地震了,一路高喊,狂奔到皇宫,结果造成了长安全城的混乱,何况三个大老爷们呢?于是长安城中的警鼓渐次响起,裴度也在人心惶惶中跑到了右金吾卫。还好两处相距不算远,薛府人又被韩愈镇住,敲完鼓后裴度又乘人不备抢了匹马,赶到金吾卫的时候,韩愈正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和众人对峙。

    今日本该是休沐日,又逢节庆,许多衙署都放了假,偏偏金吾卫负责治安警戒,右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又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正在衙署办公。听到了警鼓的声音,范希朝大惊,刚想命人查探,就有值班官员来报,有个姓裴的监察御史有急事找大将军,说是有人聚众造反。范希朝当下命人请了裴度进来,询问详情,裴度却说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人传说有乱党聚众围攻万年县衙,意图谋反。范希朝刚要命人去万年县,京兆尹就派人来了,说有一群乱党约有数百人正手执兵器,正在围攻万年县衙,两个秘书省的官员发现,赶来报信,特请范大将军出兵镇压。

    范希朝见了京兆尹公文,两相印证,当机立断,准备派人前往万年县救援。可是今日上巳,金吾卫人手大都派出巡街,手下偏偏无人可用,恰巧神策军中有一名将军正在附近,闻说出事,特来金吾卫打听,这将军也是胆大,当下自告奋勇,从范希朝那里借了一把铁胎弓一壶箭外加一口宝剑,连铠甲都没有穿,就带了五六人和裴度一起骑马赶去救援。范希朝又紧急击鼓聚将,分派众将领兵与京兆衙门差役配合四处巡逻,令右金吾卫上将军居中协调,自己匆匆去宫中禀报。

    裴度和这姓李的将军只带着五六人匆匆赶往万年县。一路上举着范希朝给的腰牌喝令巡街的金吾卫士兵跟随,将至万年县,居然也得了十几人,两人赶到的时间,只比薛盈珍派来传信的人迟了半息,见韩愈无恙,商定兵分两路,裴度率人从后门入,加强县衙的防守,李将军自带五六人潜近相机行事,剩下的事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李将军两箭射杀两人,镇住了诸人。

    那李将军知道自己人少,金吾卫又服不得乱民,所以故意大声发令,冒充右武卫,好叫人觉得来了好多军队,这一招果然管用,一干人等服服帖帖,毫不反抗,只是找绳子捆绑费了李捕头许多时间,最后索性一根绳上绑上两个,扔到一边。这将军也沉得住气,待人全绑住了,才告诉韩愈裴度,听得二人赞叹不已。裴度本来就知道人少,为这将军的机智赞叹,韩愈却并不晓得,又是赞叹又是后怕。

    第二卷长安水深第十一章

    (最近因为搬家,更新时间紊乱,为表示歉意,这两天每天三更。)

    人捆好以后,还未派人向上司禀报,金吾卫后援的人马也来了,同来的还有神策军的数十士兵。带队的是金吾卫的一名中郎将,本以为有一番厮杀,结果一到县衙就看到一群人被捆的跟蚂蚱一样,当下松了口气,却又暗暗嫉妒:如此简单的事,功劳全被姓李的将军拿了。他倒也不想想若是他来能否处置的如此干净漂亮。好在李将军为人爽快,并不在意这些功劳,道兄弟们来一趟不容易,功劳大家分享就是。于是皆大欢喜。诸人里以这中郎将职位最高,这中郎将又怕再有人来争功,连忙派人回去报信,自己凭空得了功劳,虽然把自己的功劳抬高了一些,但也狠狠夸了李将军韩县令裴御史一番。

    当下韩愈把众人迎进去,刚要上大堂,这中郎将就听到蚂蚱里面有人喊他的名字,而且是不客气地喊他的诨名,当下大怒,准备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乱民。岂料不看则已,一看大惊失色。原来薛府的人横行市里,和金吾卫的官员都是极熟,许多后事都是由金吾卫的人帮着做,平时称兄道弟惯了,现在稀里糊涂成了反叛的逆贼——其实他们的作为完全算得上造反,只是平时薛府嚣张惯了,没人敢管罢了——一见来了个认识的,就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大声呼喝。

    这中郎将一见抓的是薛府的人,头一个想法是“糟了”,头上冷汗直淌,当时就想放人,好在毕竟是在京城里混的,见识较多,没有鲁莽,立马去问韩愈是怎么回事。听了韩、裴、李三人讲述,这将军腿都软了,心道这下完了,得罪了薛府,死都没地方死。他万没想到此时宫里的薛盈珍感觉就和他一样。人既然已经来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心想只有暂时硬撑着,等上司下令放人后再和薛府解释请罪。于是借口尿急,转过去唤过亲兵,命亲兵骑自己的马去追报信的人,要报信的人把关于自己的事迹删掉。前后变化之快,倒把正在梦想跟着主将得些小赏钱的亲兵吓了一跳。亲兵见将军说得郑重,立马出去,策马抄近路狂奔,总算在金吾卫门口劫住了报信的。

    这中郎将上得堂来,见韩愈此时也摆开笔墨,准备写公文,忙对三人说道,此事多赖三位大人,自己来迟,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是不要写自己姓名了。李将军以为这厮嫌功劳小,当下冷下脸来。韩愈裴度却是心下雪亮,知道这人惧怕薛府权势。韩愈最是瞧不起这些人,也不勉强,当下笔走龙蛇,将事情经过原委写得清清楚楚,遣人报上去了。

    这中郎将便与三人坐在堂上谈话,心神不宁,不时朝外张望。三人也不理他。直到看见亲兵回来做个手势,才放下心来。当时起身告辞,三人也不强留只是要他把兵马留下,这人当然满口答应,随即留下兵马,只带着亲兵回去了。回去以后即请假不出,在家避祸。

    岂料坐等右等不见祸事下来,第二日家人上街,带回来个天大的消息:薛盈珍果真谋反,现在被下在狱里,府第也被查抄。这人当下就懊悔不已。不久又传来消息,昨日平叛有功诸人俱获升赏,这人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对着镜子,连抽自己几个嘴巴,还是郁郁难平,结果真的憋出病来,在家养了许久不提,结果后被人检举与薛盈珍家过往密集,又遇事退缩,姑念平叛有功,不予追究,只是罢免了官职。

    数日后,朝廷发布消息,薛盈珍谋反未遂,死于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