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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淳站直身体,退后一步,平息一下心情。“父皇苏醒后,与以前确实有许多不同了。”李淳暗想,这样的事情,以前李诵是从不会问他的,而且答对了赞许,答得不合心意也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自从薛盈珍一事后,李诵总是在很多问题上有意无意地咨询李淳的意见,或者让他谈谈自己的看法,有些机密的奏章甚至也交给他看。这让李淳无比激动。虽然李淳知道自己做太子的可能性最大,但是,还有什么比父皇这种有意无意的栽培更能传递出积极的信号呢?

    李淳不像李诵经历过战火,深知民间疾苦,知道大唐积弊所在,但他从小就像他的父亲一样,以太宗玄宗为偶像,有重振大唐的宏愿。面前的父亲的器重,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宏愿有实现的可能。

    李淳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现在刘光琦和俱文珍水火之势将成,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自皇爷爷以来,二人势大权重,内外皆有党羽。儿臣恐争斗下去,难免殃及他人,甚至对皇家也会有波及。父皇眼下取的是隔岸观火之计,儿臣斗胆,觉得父皇此举有些行险。”

    李诵猛地张开眼,眼神中充满着赞赏。不愧是宪宗啊!这就是当过老师的好处,善于倾听,善于赞赏,不怕学生超过自己。

    “你说来听听。”

    “是。”见父皇的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眼光,李淳一阵激动,“父皇,眼下大唐,朝廷内忧外患。外者,天下方镇(藩镇)已达四十七处,吴少诚,李师道等不服王化,河北三镇久不来朝,剑南西川盛传韦太尉身体染恙。韦太尉在两川日久,蜀人只知有韦太尉而不知有朝廷,若韦太尉有二三,两川不轨之臣必然乘机作乱。内者朝廷威信沦丧,贞元以来朝臣多畏事,积弊甚多。皇爷爷信用内臣而内臣跋扈。现在父皇刻意骄纵挑拨之下,刘光琦深恨俱文珍,此本是父皇除此弊政的良机。只是”

    李淳顿了一顿,见李诵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只是眼下朝廷所赖之十五万神策军,俱掌握杨志廉、孙荣义二人手中,而二人又分别与俱文珍、刘光琦友善,若二人相斗,必各以神策军为奥援,有恃无恐。若局势失去控制,旷日持久,必然滋生祸乱,危害关中,伤及朝廷根本。若二人中一人抢得先手,剪除异己,则此獠必然目中无人,惟我独尊,如此则我皇家无异于剪除一狼,却又被一虎看顾,局势又至糜烂。不若徐徐图之,望陛下三思慎行。”

    他最后称陛下而不称父皇,既是以儿子对父亲,又是以臣子对皇帝国家,这就是李淳的聪明之处。连李诵这个冒牌父亲听了,都赞叹不已。

    李诵坐了起来,伸出手去,李淳忙上前搀扶他起来,说道:“儿臣胡言乱语,未经深思熟虑,请父皇责罚。”

    李诵却不说话,只是一步步向窗前走去。

    第三卷浑水摸鱼第三卷第四章

    李诵却不说话,只是一步步向窗前走去。走到窗前,李诵便费力地抬起手来指着一处高大的建筑对李淳说:“你看,那是什么?”

    李淳抬起头,双眸射出两道热切的光,答道:“父皇,那是凌烟阁。”

    李诵点点头,回过身去,见李诵要转身,李淳忙搀住他往回走。

    “自朕登基以后,凌烟阁已经去了两次。而朕的父皇你的皇祖父在位二十余年,去过几次?”

    李淳摇摇头。如同代宗喜爱李诵一样,德宗也一样喜爱自己的皇长孙,于是李诵就拿德宗来说事。其实德宗去过几次他也一点也不知道。

    “朕知道,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无颜去。你皇爷爷登基之初,疏远宦官,发愤图强,对吐蕃对藩镇用兵连战连胜,那时,他同朕一样,喜欢去凌烟阁,喜欢看着自己在凌烟阁上的画像,追想高祖太宗的荣耀,想象平定天下后也为自己的功臣在凌烟阁上留下画像。岂料祸起肘腋,姚令言带泾原兵作乱,攻入长安,你皇爷爷仓皇出巡,乱兵杀了我宗室七十七位皇亲,惨不忍睹啊!接着李怀光反,你皇祖父几乎以为大唐的社稷就要亡在他的手里了,夜深无人时常泪流满面。当时朕在军中,每见他老人家如此,也是肝肠寸断。那时,你还小,不知道这些。”说着,长吁一口气。绘声绘色,说得如同亲见,李淳的表情也跟着沉痛起来。

    “返回长安后,面对死去的宗室,面对失去了繁华的长安,四面如狼似虎的藩镇,他每每自责不已,失去了往日的锐气,甚至沉迷玩乐,刻意逃避。凌烟阁除了图像李晟之外,他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李淳感到纳闷,后来我们父子还陪皇爷爷去过几次,怎么父皇说再也没去过?心里奇怪,却不敢说。

    此时李诵已经完全投入到了角色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出了一个大漏洞。酝酿了一下感情,继续说道:

    “从此以后,朕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发愤努力,重开凌烟阁,完成父皇没有完成的事业,让世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让他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可是,朕即位后,想要大展宏图,却发现困难重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淳心里有数,却配合地摇摇头。李诵也没打算等他回答,接着说道:

    “因为大唐现在如你当初的父皇一样,是一个病人!一个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的病人!体不能动,是因为四面的方镇;口不能言,是因为,因为这些所谓的家奴!你明白吗?”

    李淳点头。

    “现在,大唐病入膏肓,要完全恢复大唐的生机,就需要调养,而要彻底治愈大唐的重病,就需要猛药。朕现在免了京畿的赋税,就是在为大唐的恢复调养作准备,而朕现在正在做的,是在为大唐剜除毒瘤。为大唐的康复下猛药。你明白吗?”

    李淳点头。

    李诵转头面向李淳:“你所说的,是老成持国之见。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远见和大局观,远胜我年轻之时。他日成就必超过我。”这明显是暗示要立李淳为太子了。李淳又是狂喜又是惶恐,跪下道:“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

    “起来,是就是,有什么不敢当的。朕还没有说完呢。”虽然李诵这么讲,李淳却还是不敢站起来。

    见一代英主如此,虽然知道自己是仗着是他老子才达到这个效果,李诵心里依然很有成就感。李诵其实对这个便宜儿子并不放心,要知道,李淳由于受宦官和保守派影响,政治主张在很多地方和他爹或者说王叔文等不一样,历史上李淳一上台就放逐了王叔文等人,二王八司马诸人终宪宗一朝,都不被重用,所以刘禹锡有“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一说。但是顺宗的一二十个儿子,看来看去还就只有李淳可堪大用。自己现在之所以时时把李淳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施加影响,也方便王叔文等施加影响。自己现在是个冒名的爹,又多了个身体上的优势,不像顺宗连话都不能说,有条件以皇帝的力量统合各种力量,建立复兴大唐统一战线,为什么不用呢?几个月下来,眼见李淳越来越上路,李诵很满意。

    “如果朕还是中风不起,朕会把他们留给你收拾,但朕现在起来了。当朕起来时,朕似乎眼前看到佛光闪耀,一尊金佛对朕说,一代英主,岂可久卧?大唐万民,赖汝拯救。(无耻地欺骗,赤果果的欺骗,不过,谁叫李淳信佛呢,不忽悠他忽悠谁?)又看到列祖列宗似乎在半空中在注视着朕。朕知道,他们期待朕担负起这个责任,复兴大唐。”

    “大唐积弊沉重。朕即位后就在考虑怎么解决。朕身体不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去见列祖列宗,列祖列宗让朕醒来,不是让朕无所事事就去见他们的,朕也不忍心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你和你的弟兄们。皇儿的立论出于公心,又很老成,朕很高兴。朕也知道,朕面对的不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羊,而是一群会吃人的狼。怎么做,朕心里早已有数,不会伤及大唐根本的,皇儿只管放心。”其实会不会他也不知道,但刚刚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只有硬挺着。

    李淳跪在地上磕头不已,抬起头来时,眼圈已是红了。

    李诵见李淳如此,笑道:“你也不必如此。你我君臣父子,以后还是这样,有话直说,并无避讳,军中每道‘打铁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休要学一干假名士酸来酸去。起来吧。”

    李淳心中又是一阵感动。起身侍立一旁。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还没到台阶下就停住了。

    李诵笑道:“这必然是李忠言。算算时间,该是俱文珍来了。”

    果然,李淳还未答话,就听到李忠言尖细的嗓音在外面响起来:

    “陛下,骠骑大将军俱文珍求见。”

    第三卷浑水摸鱼第三卷第五章

    “哎,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扇子,艾草编就,东市王大妈的手艺,驱魔辟邪,效果奇佳,客官,您要不要看一看?”

    “这位客官,刚从城外采的菖蒲,买一些家去驱除秽物吧。”

    “上好的药材,黄连丸、霍乱丸,孙神仙的药方子,祛病除魔。不好不要钱。”

    “客官,多可爱的小姐呀,买些五彩丝回家缚在胳膊上,又漂亮又辟邪,保佑小姐长命百岁!”

    “长安的扇市,果然名不虚传哪。”

    “那是当然。皇……黄老爷。要不要给小姐买些彩丝?”说话的是苟胜,他口中的黄老爷,自然就是李诵,能跟在李诵身边的小姐自然就是幼宁了。李诵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李淳,一个却是王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