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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为什么拒绝,李诵没有多做解释。因为死的人少,牵连的人也不多,兴治三年的新年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西风渐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月亮已经由盈转亏,瘦成了一把暗黄的象牙梳子,梳着黑夜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头发。没有风,没有云,空气却清冷的让人能把多少年前的事情都想起来。李诵立在窗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凡是有心事的时候,李诵就喜欢推开窗子站一会,时间长短视心情好坏而定。李忠言知道这是李诵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远远地站在一边伺候着,直到时间确实很久了。

    “陛下,您该歇息了。”

    李忠言细声细气地在李诵的耳边提醒道。所谓兔死狐悲,苟胜活着的时候李忠言虽然处处提防,怕他夺了自己的位置,以至于自己生病了都不敢休息,生怕一天不注意,皇帝身边人的位置被人夺了。现在苟胜死了,李忠言心底倒是也生出莫名的恐惧来,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李诵瞄了李忠言一眼,道:

    “朕岂是不讲情分的人?若不是他觊觎在先,想他不该想的东西,朕也不会做出如此绝情之事。乱世用重典,他苟胜对天子国法没有一点敬畏之心,朕也是要杀一儆百,不得已而为之。李忠言——”

    李忠言:

    “老奴在。”

    李诵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道:

    “你和苟胜都是伺候了朕五年的老人了,你会不会和他一样呢?”

    李忠言吓得慌忙跪伏在地上,磕头不止,浑身颤抖:

    “陛下,老奴忠心可鉴日月啊!”

    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的李忠言,李诵轻声道:

    “你起来吧。你和苟胜二人性格截然不同,一个平和,一个功利,朕希望你好好做事,手不要学他伸得太长,将来和他的结局也能截然不同。”

    李忠言哭泣道:

    “老奴一定谨遵陛下教诲!”

    说完抽抽地爬了起来。李诵望着李忠言眼泪鼻涕一脸的狼狈样子,心情突然一下子变好了,更忍不住想笑,道:

    “老东西,你也这么大年纪人了,快去把脸擦擦!”

    李忠言诚惶诚恐地去了。不过等到李忠言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皇帝的赏赐已经到了家门,分量不多,十匹锦缎。问明了锦缎是在天还未黑的时候就送过来的时候,李忠言独自抱着一匹锦缎,哭出了声。

    李愬的攻势似乎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几万大军抵兖州城下只是远远和守军相望,并不急于进攻。似乎赶了这么远的路只是为了看兖州城一眼一样。不过兖州城内的紧张情绪却并没有缓解,因为李愬大军不攻打兖州,却四处攻城略地,短短十几天内,兖州附属的八县已经被他攻下了四处,任城、平陆、曲阜、邹四县被首先攻破,大将王智兴正领兵猛攻泗水。和李听南北对进合围沂州的态势非常明显。兖州现在仅剩下治所瑕丘以及袭丘、泰山两县,每日站在城头上都能看到一批一批的残军败将文官小吏叩门求入,但是却没有人敢开门,一是因为郭日户不想开,怕开了城后兵马太多自己难以控制,二是因为兖州城内其他官员害怕有诈城的混在里面,即使没有这么多人进城也太消耗粮草,不肯开,于是这些倒霉的淄青文武只好骂骂咧咧的,转头向东往密州去了。结果路上却更倒霉,遇到了李愬派往密州迂回袭扰的偏师,只得或者向北逃往郓州莱州,或者干脆投降了。

    摩拳擦掌的官军将领们对李愬置近在眼前的兖州于不顾感到迷惑不解,李愬却不多作解释。难道你让李愬告诉众将领这是皇帝的旨意,说郭日户已经暗中输诚而且立下了保护皇帝平安脱险的大功吗?将领们以为李愬自有安排,也不多问。结果城里城外兵锋相向,却互不滋扰,相安无事,和濮阳一样出现了猫和老鼠和平共处的局面。就这么着,新年快来了。

    祭灶之后,凉国公、武宁军节度使、淮海道行军总管、郓州南面招讨李愬轻车简从,率领百余骑兵悄悄来到了曲阜。自然有将领不理解,问李愬好好的来曲阜做什么,李愬笑而不答,道:

    “如果陈国公在这里,他也会去的。”

    曲阜乃是孔子的故里,孔府所在,陈国公李光颜虽然是胡人,却生长在太原,素来仰慕讲究孝悌的儒家文化,和李光进兄弟俩的家庭关系简直就是儒家的典范。如果由他来做淮海道行军总管,打下曲阜后他肯定会去拜祭孔庙的,他都会去,李愬世代簪缨之家,怎么能不去呢?李愬知道不仅李光颜会来,马上和自己因为《平淮西碑》而弄得不太对付的韩愈也会来这里,不但来这里,以直接师承孟子自居的韩夫子还会去邹城祭祀孟子。李愬想乘着这个机会把和韩愈的关系修复一下,两人毕竟是旧相识不是?李愬并不认为在《平淮西碑》的事情上自己有什么错,但是他也不愿意得罪文人,毕竟父亲李晟得罪张延赏的教训他记得很清楚,何况韩愈现在有文宗的盛名呢。

    所以凉国公的大驾就在这天中午来到了曲阜。到了曲阜后,跟随李愬而来的将领们才发现近卫第一军的郦定进等,神策第十军的李元奕等、五十二军的侯惟清、李祐他们也到了。合着凉国公是要在曲阜开会呢。开完会后,掌书记郑澥领着李愬一行来到大成至圣先师的故居,会见了文宣公(对孔子后人的封号。开始于西汉元始元年,当时平帝为了张扬礼教,封孔子后裔为褒侯。之后的千年时间里,封号屡经变化,到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改封为衍圣公,后代一直沿袭这个封号。唐朝初年,封为褒圣侯,开元中,孔子被谥为文宣王,乃改褒圣侯为公爵,仍以文宣为号。),拜祭了孔庙。听说凉国公这样的武将居然要拜祭孔庙,文宣公惊讶不已,也顾不得年关将近,家事族事繁多,亲自迎接李愬他们,带着风尘仆仆的南面诸将们拜祭了孔庙,一群顶盔贯甲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领们出现在文圣的家庙里,连文宣公都觉得有些怪异,也有些自豪。为了寻找平衡,文宣公声情并茂地给诸将解说了一番圣人的礼教。

    史书上的记载里,文宣公的这次说教是很成功的,许多将领频频点头,深受教育。但是野史里的记载就不是那么回事情了。野史里说,实际上文宣公的齐鲁方言许多将领听得不是很懂,听得懂的又不明白文宣公说的是什么,但是碍于李愬在场,不得不拼命点头。而且据说在李愬暂时离开时,有一位爵位一点也不低,起码和文宣公平级的将领问道文宣公:

    “文宣公讲了那么多的道理,真是让俺佩服。俺这一辈子看过的字可能也比不上文宣公一天看得多哩。只是不知道李师道父子三代在淄青呆了六十年,为非作歹,一点也不符合文宣公刚刚讲的话,不知道文宣公有没有到郓州给李师道说教说教,让他向朝廷投降呢?要是文宣公能说得动他,那可得少死多少人啊。”

    弄了文宣公一个大红脸。还有的将领听说文宣公是和李愬一样的公爵后,一时忍不住惊叹道:

    “哎呀,那文宣公他老人家得打多少仗,杀多少人哪?”

    气得文宣公直哆嗦,道:

    “文宣王的学说,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是让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尊奉天子,各行其责,天下大治,岂是上阵杀人这样的事情?”

    结果当然是众将被李愬训斥了一顿后赔礼道歉。李愬的意思是,咱们打仗的和儒学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天下太平,所以才带你们来感受圣人的风范。咱们军中教化参军的学说都是从圣人这儿来的。一番训斥之后,将领们才真正拿出了正形,规矩了起来。文宣公的脸色也才好起来。

    第五卷长缨在手第七十四章-遇险(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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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李愬带领他们到曲阜来朝圣,南面各军将领们也不会有谁想到,李愬会给他们过一个真正的新年。他们心里面都等着李愬再给他们安排一次奇袭呢。兴治三年的元旦,千里战线上,伴着纷纷而下的大雪,两边都是一片欢腾。不过官军这边更多的是欢乐,而淄青这边更多的是忧虑。新年之后,谁知道会有多大的动静在等待着他们呢?

    新年将至,李光颜、李愬、王沛率领各军兵马使以上将领回到了淄青行营所在地汴州。行营副元帅、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赵国公李吉甫抱病设宴招待将领们。席间,韩愈果然乘机向李愬提出要抽时间去邹城、曲阜看看。李愬当然愉快地承诺一定配合。两人的关系走向了愈合。

    长安的新年过得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热闹的同时还有很多人失落,很多人惶恐。郯王、均王、溆王等一干亲王除了参加李诵主持的新年祭祀和新年宴之外,其他时间都窝在家里,两手团着手炉,赏雪饮酒,避祸不出。似乎觉得风声不对,一些素来狂放的公侯子弟也老实了许多,这倒使得长安城里显得有些冷清了,金吾卫也觉得今年少了不少事情。

    回到长安以后,李诵就立刻派韦贯之前往襄州宣诏裴度赴汴州上任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行营副元帅。赐天子剑一口,棉衫两领。而且特别要求裴度不必来长安陛见,也不必等新节度使到任,直接上任即可,对李吉甫的调令也由韦贯之带在了身上。

    等到正月初八的时候,裴度已经在韦贯之陪同下赶到了汴州,这还是因为连续两场大雪延误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