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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亲王大臣乃至僧侣道士居处都是高朋满座。本来从先帝起,为了防备结党营私,大臣是禁止在私宅议事的,现在这一禁止也正式废除了。舆论上把这次讨论和开国之初太宗的那次下令五品以上官员上书言事相提并论。往往一个小集团讨论出结果之后,都会公开在《春明外史》《今春秋》之上发表出来,然后引来附和或者攻击。这不禁让刚回到长安的白居易精神为之一振。

    第五卷长缨在手第一百一十六章-远望

    (今晚又喝了不少酒,不能坚持了,见谅~~)

    大雪覆盖天宇,长安城里的许多人家或者围着火炉谈些雅事,饮些清酒,或者裹着厚被不愿外出,或者一家瑟瑟索索地抱在一起取暖。这些自然是那些在冬天大寒时节灵机一动要家里的歌舞伎们穿着轻纱演些绮丽歌舞的豪门所想不到的。

    “陆相公只怕是等不到经筵就要赴任了吧。”

    政事堂里,几名官员趁着正在窃窃私语。传说中的经筵据说将要定在三月在兴庆宫召开,明喻无论贵贱只要言之成理自成一家皆可参与。大家都以为陆贽陆相公是当然的主持人选,却想不到此时朝中的人事却有了变动。

    变动的起因在河北。张茂昭、程权相继入朝,田弘正、王承宗相继送宗族入朝之后,河北最后一个藩镇卢龙节度使刘济终于正式上表请求入朝,朝议已经出来了,准刘济入朝,授予其司空一职,上柱国,燕国公。两个儿子也各有任用。鉴于卢龙地域广大,甲士众多,是东北边防要地,所以皇帝决定选一威望卓著的能臣坐镇幽州,而这一人选即使吴国公陆贽。据说陆相公即将罢执政,出任幽州大都督,卢龙节度使同平章事,兼任河北抚慰大使、陟黜大使、营田大使。新的执政事笔将是转任户部尚书的裴垍。接替裴垍任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的是罢了淄青节度使的裴度。刑部侍郎马总接任淄青节度使。

    传说中的新任的兵部尚书同平章事裴度年前就已经回到上京,正奉召在紫宸殿见驾。官员们在政事堂讲话自有其分寸,而市井的议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哼,以前是赵郡李家一门三相,如今是河东裴家一门两相。好容易有一个陆相公算是寒门,还出朝了。如今的朝廷还是世家大族的朝廷啊。”

    金龟坊内,一名身着麻衣的寒酸士子愤愤不平地说。另一名文士将杯中酒一滋而尽,叹道:

    “左思招隐诗里写得很明白了,自从汉以降,九品中正之后,历来是世家大族把持高位。我朝还算是好的,咱们好歹还能有机会做点小官。”

    另一个寒士借着酒意说道:

    “陛下不是马上要开经筵么?不如咱们也掺乎掺乎?”

    他边上的那一个马上就嗤之以鼻,道:

    “就你,你大概连兴庆宫的门都摸不到,就被撵出长安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广播才名,好让这些世家大族能高看一眼,收你入门墙,或者干脆嫁个女婿给你吧。”

    这人不服气,道:

    “这倒是未必,听说了吗?下一科皇上打算亲自主考,所有进士都算是天子门生,不再拜座师了。换言之,就是咱们不需要看那些豪门的眼色了。”

    “说得轻巧,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再公平那你也得能考上啊!”

    坐在另一边的士子不客气地打击道,

    “咱们这样的,能考上个明经就不错了。还是杨炯所说不假,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啊。听说了吗?那郑王后裔李贺,亏他还是韩侍郎赏识的,本来考进士都有许多人眼红要算计于他,而自从投入凉国公帐下,才年余时间,已经授了七品官,马上随着凉国公移驻边境,少不得还要有升迁的机会。同样受韩侍郎赏识的那个贾岛,现在还是个寒酸士子。不如咱们弃了这文士身份,去投考武学算了。如今朝廷正要用兵西边,少不了我们取功名的机会。”

    这么一说,大家的兴致顿时又高了一些。不过商量了几句,又有人泼冷水了:

    “那李贺在凉国公帐下受重用,凭的全是韩侍郎的推荐。咱们哪里去寻得力的推荐呢?就是那韩侍郎人说喜欢奖掖后进,可是他是出了名的锦上添花,就咱们这些要雪中送炭的,哪里能入他法眼呢。”

    一席酒喝得闷闷不乐,不禁有士子长吁短叹道:

    “都道是朝廷平定了藩镇好,却没料没了藩镇,咱们也没地方去了。”

    这话少不得吓得众人出了身冷汗,忙叫世兄休要说了。草草吃了些酒菜,众人就散了。

    “寒门出路狭小,稍有人图谋不轨,就有人会铤而走险。这些人里,少不得有许多远见卓识,才干突出者,一旦这些人误入歧途,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大乱啊。现在就该未雨绸缪,以防将来啊。”

    白居易悄悄会了帐,走出了金龟坊。这些年贬谪在外,白居易的文名越来越响,除了《长恨歌》外,他前年路过江州所作的《琵琶行》也是誉满天下。年前白居易奉召返京,路过江陵时,到黄鹤楼饮酒,点歌女歌唱,一个歌女要价极高,同行人质疑,那歌女道:

    “我会吟唱白学士《长恨歌》与《琵琶行》,岂是一般女子所能比得上的。”

    众人见白居易在座,都大笑不止。好奇之下,便点了这歌女,果然不同凡响,众人也依言付了这女子高额薪酬。那女子高兴地感谢连连,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付钱给他的正是白学士。那一天白居易喝得酩酊大醉,是众人把他扶回去的。回到长安,十个人里倒是有九个知道他的大名,有的念着他的《长恨歌》《琵琶行》,有的念着他的“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还有的念着他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认得他的人倒是很少。这使得白居易的功名之心越发淡了,对朝政远不如当年未贬谪的时候上心了。这让极力运作他回朝的裴度和韩愈都有些失望。

    不过白居易此刻心里倒是很热心了,本打算回府的他打马向裴度府上走去,只是他心里有些忐忑,他的看法,能找到多少同道呢?

    第五卷长缨在手第一百一十七章-布局(上)

    “启奏陛下,回鹘遣使入朝求尚公主。”

    刚刚调回长安任礼部侍郎的韦执宜奏道。李诵头都不抬,当即决断道:

    “怎么又来了?打发掉他们,朝拜,做生意,朕都可以答应,唯独和亲这事情,非大唐公主本人愿意,朕绝不会允许一个公主出塞。”

    韦执宜一愣,道:

    “陛下,回鹘此次乃是求尚公主而来,并非是和亲。再说,前些年因为陛下不许尚公主,回鹘曾经数次寇边,回鹘使者说,他们的可汗态度很是坚决,如果再不允许,只怕······”

    “只怕什么?传令给李光进,如果回鹘胆敢挑衅,给朕着实了打,千万别留力。”

    这回不但是韦执宜大惊了。刚刚做回左常侍的王伾也是一脸讶色。

    “陛下······”

    “休要再说了,什么求尚公主,说起来好听而已,这和和亲有什么区别呢?隋朝扶植突厥启民可汗,又与突厥和亲,隋亡时突厥可帮了隋半点忙?反而落井下石,为祸边塞,若非太宗神武,尔辈现在皆执鞭牧羊,哪里有什么机会在朕这里念叨什么仁义道德。草原有草原的法则,强者为尊,不要怕他。”

    这下子吃惊的可就不只是韦执宜、王伾了,裴垍、武元衡、李绛、裴度四相同样吃惊。都知道皇帝不鸟塞外胡人,却没见过皇帝这么决绝的。李绛以为皇帝这么做必然有其道理,武元衡不服裴垍裴度,想看他们怎么处置这个事情,裴垍瞄了一眼裴度,裴度遂起身道:

    “陛下,眼下对吐蕃开战在即,对回鹘似乎应当以安抚为主,臣以为陛下即使不愿意公主远赴塞外,也应虚与委蛇,不应如此断然拒绝。若是回鹘恼怒,真的寇边,和吐蕃一南一北,只怕难以对付,请陛下三思。”

    李诵微微一笑,道:

    “只怕裴相公还不知道吧?刚刚粮秣统计司送来最新的谍报说,吐蕃大论已经和回鹘可汗秘密见面,会过盟了,双方约为兄弟,唐攻吐蕃则回鹘助之,唐攻回鹘则吐蕃助之。这种时候,就是朕舍得把一个女儿嫁给他,他就会站到大唐一边么?”

    这倒是新情况,众相一时语塞。李诵道:

    “无论是回鹘还是吐蕃,都占据握大唐几千里国土,这不是嫁一个公主就能解决的问题。这些土地最终还是要靠大唐男儿手中的利剑而不是女子的身体来夺回。为人父母者,大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安康,就算没有这样的事情,朕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塞外去,过那种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牛羊一样的生活。诸位若想建立功业,只管出谋划策,各展不世之才,朕绝对有功必赏;若是把自己功业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弱质女流身上,朕劝他还是省一省心,想想怎么做个大丈夫。”

    李诵这话讲得就很是诛心了。把一心为国的宰执大臣说得如此不堪,几个宰相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眼看就要拿出一篇篇长篇大论来和皇帝争吵了,坐在边上闭眼观战的韩愈突然睁开眼冒出来一句道:

    “陛下,范相公以年岁已高,疾病缠身,上书乞骸骨。”

    范相公就是范希朝,乞骸骨就是要请求离休了。想一想范希朝确实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还做着朔方灵盐节度使,北抗回鹘,西抗吐蕃,去年打魏博的时候就因为身体不适战胜之后没有乘胜追击,要是不让老人家从塞外回来,真的太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