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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爱如尘埃 > 6 第六章
    一进角门,看园子的陈嬷嬷就迎了上来,一边帮着她们提篮子,一边笑道:“两位姑娘可回来了。芙蓉姑娘让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催得我这老婆子都着急了……”

    桃喜听了这话,撇了撇嘴说:“她那个人,最婆婆妈妈的了。又要打发我们去买东西,又是处处不放心——真恨不能自己长出八只手,事事都自己亲手去做才好呢……”话未说完,只觉得衣袖被人轻轻一拽,转头去看,苏颜正带一点无奈的神情斜眼看着她。

    桃喜知道自己话又说的多了,也不在意,伸手从篮子里摸出两包蜜糕塞进陈嬷嬷手里,笑着说:“陈嬷嬷,我们出门一趟,倒连累你跟着操心。这两包果子你拿去哄你孙女吧。”

    陈嬷嬷推辞不过,笑嘻嘻的收了。

    桃喜拉着苏颜正要走,陈嬷嬷又嘱咐说:“两位姑娘还是从后院的林子里回去吧,听前院的人说,侯爷才刚到了。只怕前院这会儿正安置侯爷的人呢。”

    桃喜和苏颜都是一愣。桃喜不放心的追问一句:“真的是侯爷到了?”

    陈嬷嬷点了点头:“听说同来的还有傅爷……”

    苏颜倒不觉得怎样,桃喜的小脸却已然耷拉了下来。一直到走进了了后院的林子里,桃喜才唉声叹气的说:“侯爷一来,咱们的逍遥日子也就到头了。原来不当值的时候还可以在园子里自在的逛逛,以后怕也是不行了——侯爷最看不得别人游手好闲的……”

    苏颜不觉失笑。忽然想到殷锦素来畏惧这位长兄,只怕此刻的心情比身边的桃喜更加的低落……。正暗自好笑,就听身旁桃喜倒抽一口凉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桃喜已经匆忙退到了道旁屈膝行礼,口称:“奴婢桃喜见过侯爷。”

    苏颜愕然抬头,小径尽头果然有两位身穿浅色深衣的男子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匆匆一瞥,根本来不及看清楚荣安侯殷仲的相貌。只觉得他浑身上下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冷戾,让人情不自禁就生出几分畏惧来。

    苏颜不敢细看,忙随着桃喜退让到道边,学着她的样子说了句:“奴婢苏颜见过侯爷。”

    尽管低着头,苏颜还是感觉到殷仲的目光沉沉的落到了她的脸上。她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目光,只觉得有几分刻意的审视,有几分若有若无的戒备……,更多的,则是一味的冰冷。幽幽沉沉,宛如巨石般当头压了下来,令她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屈膝久了,连带着身体也变得僵硬。就在苏颜觉得自己马上要摔倒的时候,头顶上终于传来了殷仲冷冽的声音:“起来吧。”

    两个女子暗中松了口气,却依然不敢抬头。两幅浅色的衣角在她们下垂的视线里微微拂过,两个男子一前一后不停步的走了过去。

    苏颜按捺不住好奇心,看他们从面前走过,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不料走在殷仲身后的男子正巧也回过头来,是一张漂亮的脸,俊眉秀目,神情之间带着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四目交投,那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温煦如暖风。

    苏颜连忙垂下头,耳边听到那漂亮的男子轻声笑道:“二哥,你府上的丫头们都怕你怕得紧呢……”

    殷仲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并不停步。两个人一前一后,施施然去得远了。

    桃喜也长舒了一口气,拉着苏颜快步赶回了颐荣堂。

    回来的晚了,到底还是挨了芙蓉的一顿数落。

    苏颜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走到堂前的时候,竹帘正好被人从里面挑了起来,幽柔的烛光肆无忌惮的倾泻出来,落在门前青石板的台阶上,泛起了薄薄一层水光似的亮光。

    就这么不经意的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坐在太夫人下首的荣安侯。

    苏颜第一次看清楚殷仲的相貌,不觉有些微愣。从来不曾想到,这样一个气势迫人的武人,看外表,竟也是极出色的男子。

    这张熟麦色的面孔有着刀削一般深刻的轮廓,长长的眼尾呼应着飞扬入鬓的两道剑眉微微向上挑起,顾盼之间神采逼人。只是眉头微微蹙起,黑湛湛的一双眼眸显得若有所思,仿佛怀着很重的心事。

    他的身后立着一人高的青铜八宝缠枝烛台,在一片摇曳斑驳的光影里,本应该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却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就仿佛身外一切的喧哗热闹都与他格格不入一般……

    苏颜不禁暗想:这样的落寞,应该是隐藏在倨傲的表面之下吧……,也许,只在这不经意的一刻悄悄流露了出来……

    仿佛立刻就感应到了她探询的视线,微垂的侧脸极敏锐的转向了她的方向。

    苏颜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躲开,掀起的竹帘却适时的落了下来,挡住了那两道迫人的视线。听到芙蓉略带不悦的声音,苏颜暗中松了一口气,竟难得的生出一点感激之情。

    “怎么越发的慢了?”芙蓉接过了托盘,看到她没有说话,自己也不觉放缓了声调:“阿颜,我不是说你。你回去叮嘱桃喜和小红,侯爷刚到,万事不可出岔子。”

    苏颜应了一声,垂手退了下来。

    颐荣堂后院的小厨房里,桃喜和小红不知为了什么正闹成一团。看见她进来,桃喜笑道:“阿颜,你可看到了傅公子?”

    苏颜茫然的瞪着她,“谁是傅公子?”

    桃喜和小红相视一笑,小红笑道:“就是跟侯爷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啊,人生得很漂亮呢。”

    苏颜不禁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才多大?怎知道傅公子漂不漂亮?”

    小红年龄原本就比这几个女孩子要小,听到苏颜调笑,不觉红了脸:“去年傅公子来的时候,跟夫人讨了如玉去……”

    苏颜诧异的点了点她的脑袋:“那他府上岂不是已有夫人了么?你还在这里发什么痴?”

    小红斜了她一眼,脸蛋还是红通通的,清亮的目光里却透出了几分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萧索:“阿颜你在开玩笑吗?我们这样的身份……,难道还指望被人三媒六聘的娶回去做大房么?”

    苏颜微微一愣,轻声反问她:“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

    桃喜和小红睁大了眼睛,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惊讶的问了一句:“阿颜,原来你是读过书的?”

    苏颜叹了口气,不露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你们刚才说傅公子,他到底怎么了?”

    桃喜笑道:“傅公子府上好几位姬妾都是从咱们府出去的,小红只怕也是动心了吧……”

    小红脸色又一红,立刻扑过去扭她的脸。

    苏颜笑道:“你光欺负小红,只怕是你自己动心了吧?”

    桃喜让过了小红的利爪,不屑的哼了一声,“我好好一个人,干嘛要跑去给人做妾?将来放出府去,哪怕是嫁个穷门小户,我跟他好好过日子,不比整日价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要强么?”

    苏颜抚掌大笑:“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就是这个意思……”

    小红扑过来扭住了苏颜的脸,嗤笑道:“这两个没羞的,一心惦记着放出去了嫁好人家呢,才刚还取笑我……”

    苏颜连忙躲闪,三个女子顿时笑闹成了一团。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殷仲喃喃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的抬头望着石钎:“当真是她说的?”

    石钎点了点头:“我巡视完后院,从太夫人的后厨经过时听到的。”

    殷仲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两敲,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个女子要去吴国,我只想知道她到底跟吴国有什么关系?怎么查来查去,查出这么些周折来?!她既然读书识字,必然不会出身于普通人家……,洗砚阁有消息了么?”

    石钎垂首答道:“银枪快马赶过来,最快也要道三天之后。”

    殷仲没有出声,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了案头的陶罐上。陶罐的封口已经打开过,清冽的桂花香不知不觉就充满了整间书房,连自己的衣袖也在不经意间沾染了幽幽的暗香。

    太夫人的话不知不觉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我身边新来了一位使女,她多少懂些药理,手又巧,秋天的时候带着丫鬟们做了不少的桂花露,仲儿难得喜欢,多带些回去……”

    太夫人身边只有她是新来的使女,那么席间那一味桂花秋梨羹也是出自她的手……,说不上有多么美味,却让他这从来不沾甜食的人也情不自禁的着了迷……

    “苏颜……”殷仲揉了揉眉心,微微叹了口气:“告诉银枪,手脚快些。洗砚阁的人力不能总是耗费在这些无谓的人身上……”

    石钎听到“无谓的人”这几个字,不由得微微一愣。抬眼看到殷仲满脸倦色,不敢再问。低低一诺,躬身退出了书房。

    推开房门,夜晚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庭院里寂然无声,清晨时分落的一层薄雪此刻已经化得不见踪影了。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雪后特有的清爽。

    殷仲慢慢踱出了书房,身后立刻有熟悉的脚步声跟了过来。殷仲不禁一笑,“石钎,我只是睡不着,随意走走。你不用跟着了。去休息吧。”

    身后的脚步微微一顿,还是固执的跟了上来。随即一领皮裘搭上了他的肩头。

    殷仲不禁失笑,一边伸手裹好了皮裘,一边笑道:“石钎,你原本是霸上的雄鹰,匈奴人闻之丧胆的拼命中郎将。而今……却受我牵累,困在这方寸之地,整日里只做这些琐碎事……”

    石钎沉沉的打断了他的话:“霸上的雄鹰——指的是将军。”

    殷仲没有出声。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进了后院的树林里。

    这样的时候,下人们也都睡了。到处都黑沉沉的,只有头顶上夜风拂动干枯的树枝发出的刮啦声,单调而萧索。

    殷仲忽然开口了,沉沉的声音在黑夜里听来竟有几分隐隐的枯涩:“石钎,路蘅已经回了西河郡。我和他是至交,你又是武艺出众的中郎将。把你荐去那里,他必然不会亏待你……”

    石钎一惊,“侯爷?!”

    殷仲沉沉一叹:“你一身武艺,难道就荒疏在武南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么?”

    石钎的声音却迅速的沉静下来:“属下自从入伍就一直跟随将军。属下……不愿离开将军。”自从回到长安,他还从不曾称呼他将军。殷仲冷不防听到旧时的称呼,竟有些百感交集……

    就这么一静下来,两个人同时听到了远处一点异样的声音。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悄悄摸了过去。

    绕过一丛干枯的灌木,一蓬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了出来。旁边一个纤秀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将什么东西一样一样投入火中。

    石钎正要出去喝止,却觉得手臂一紧,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殷仲。却见极微弱的亮光里,殷仲眼中竟有一丝怜悯的神色一闪而过。

    石钎忽然想起今天是十月初一烧寒节——冬天的第一天,人们要给冥间的亲人送去过冬的衣服。民间也叫做“送寒衣”。想来必定是哪一房的丫头,趁着夜深偷偷的出来烧冥衣……

    才想到这里,就听火边的女子轻声念道:“……我现在虽然是给人家当下人,但也是正经人家……何况做满几年就放我出去了……。只是女儿没用,落魄到这般地步,辱没了爹爹的姓氏……”

    殷仲心头微微一动,只觉得一点酸热渐渐在心底氤氲开来。却不知道自己被她哪一句话所触动……

    暗暗一叹,正要带着石钎悄悄走开,却听远处石径上有脚步声传来。人未至,声先闻,却是十分暴躁的一个女声:“我就知道这侯府里有不安分的。你房里的管事嬷嬷没有跟你们交待过?谁准你跑到这里来点火的?夜深人静的,万一走了水……”

    殷仲顿住了脚步,一回头,正好瞥见一个胖大的身影从暗处冲了过来,一把拉起了火边的女子,那女子猝不及防,被她拽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火堆里。

    殷仲心里勃然涌起一团怒意,厉声喝道:“住手!”

    胖大的女人转头看到走过来的人竟然是殷仲,立刻大惊失色,手一松就在石径上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惊扰了侯爷。”

    她手里原本用力拽着那女子,此刻被她猛然一松手,立刻站立不稳,险些一跤跌倒。殷仲离得近,下意识的伸手去扶。那女子却毫不迟疑的让开了他的搀扶,后退一步,随着那胖大的女人一起跪了下来。

    略显肥大的粗布袍子衬着她清瘦的身材,看上去越发显得娇小。清秀的瓜子脸上泪渍未干,一双水杏般的眼睛里却含着三分惊疑,三分倔强,固执的不肯出言为自己求情……

    竟然又是苏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