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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爱如尘埃 > 13 第十三章
    苏颜小心翼翼的拨开眼前的枯枝,茫茫大雪中,出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年幼时自己家的后园。记忆中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变过,就连书房后面的那两株桂花树都还是碗口般的粗细……

    苏颜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桂树的树干,一抬头正好看到书房的窗半开着,父亲披着一件深色的外袍正倚着窗口看园子里的小厮们堆雪人,沉静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苏颜于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恍然间意识到原来父亲被罢官、病逝、自己被寄养到了姨母家以及后来的被迫离家和遭人拐卖,原来都只是做梦……

    心里顿时浮起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感觉到父亲的手臂从背后将自己抱了起来,凌空抛起然后又接住。曾经无比熟悉的温暖重新包围了她……,苏颜不禁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心头却又涌出一点酸热来。她把头埋进父亲的怀里,紧紧的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身后有人阴沉沉的冷笑。苏颜转头去看,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竟然是太夫人,带着寸步不离的芙蓉,两人的眼里都是一派冰冷。耳畔忽然就响起了还在长安时,芙蓉曾经说过的话:“……我只告诉你一句:太夫人最看不得我们这样的人跟二爷献殷勤。你既然是迟早要走的人,可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苏颜这才意识到原来抱着自己的人是殷仲,两人正站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上……

    明明是同样温暖的怀抱、明明他眼里浮动着那么温和的波纹,却让她无端的感到惶恐,身不由己的将身体向后缩。殷仲似乎被她的举动闹得不耐烦,环抱着她的手臂猛然一松,自己便向着陡坡直直的落了下去……

    苏颜猝然惊醒。一片昏暗的静谧中,只听到自己仓皇的惊喘。

    屋角的蜡烛在黑暗里晕染出一团温暖而模糊的亮光,颤微微的跳动在素色的床帐上。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重新躺回了枕上。

    夜未央。呼号的北风震得门窗都在簌簌发抖,天地间仿佛肆虐着无数可怕的鬼怪。

    这样的夜,她总是无法安眠。

    今夜,亦不例外。

    苏颜疲乏的轻揉着自己的额角。不过是一夜不得好睡,自己的脸色便显得格外苍白。衬着素色的衣服,活象一个轻飘飘的纸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好了,”秀娘将她的头发松松的束在背后,侧过脸来笑微微的打量她:“倒是一把好头发。你若是再胖些就更好看了。”

    苏颜不禁苦笑。

    窗外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想起昨天太夫人诡异的来访和夜里那个纷乱的梦,苏颜心里就止不住的烦乱。在这殷府里,自己究竟怎样做才是合宜的呢?

    帘子挑了起来,雪地里清爽的凉气也随之卷了进来。

    苏颜下意识的抬头,一眼扫过又匆忙垂下视线。和着秀娘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见过侯爷。”

    殷仲淡淡的应了,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可以走了?”

    苏颜垂着头,低声说:“是,侯爷。”

    殷仲想说什么,蹙了蹙眉又咽了回去。一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苏颜放在膝头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心头再一次闪过了太夫人那双阴沉沉的眼睛。

    “冷吗?”殷仲却误解了她身上轻微的颤抖。

    苏颜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奴婢自己走就可以……”

    “自己走?”殷仲瞥了她一眼,声音里微微带出了几分笑意:“用爬的吗?等你自己出了大门,恐怕天都要黑了吧。”

    苏颜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取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快会回来。”殷仲看她不声不响,又说:“傅宣还没有醒,我得看看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齐飞鹤这几日在傅府忙得不可开交,也是实在过不来。若是让别的郎中来诊治,我又不放心。所以,我只好带着你一起过去……”

    苏颜的心骤然一跳,随即软软的沉了下去。一丝丝酸热的东西却从胸口那一处塌陷的地方慢慢涌起……

    苏颜别开了头,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这是大雪过后的第一个晴天,灿烂的阳光映着雪光,刺得人眼睛酸痛。酸痛的几乎有种要落泪的错觉。

    马车走得很慢。尽管坐垫上铺着厚厚一层兽皮毯子,寒气还是顺着腿脚一点一点爬了满身。苏颜搓了搓冰凉的手指,仍然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一股大力环上了她的肩头,将她猛然向旁边一带。随即有什么东西“呼啦”一声卷了过来,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将她整个人都裹入其中。一低头,原来是殷仲的大氅。苏颜下意识的就要向后躲,环在肩头的臂膀却不由分说紧了一紧。头顶传来他不悦的低语:“不要乱动。”

    苏颜进退不得,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耳畔清晰的传来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僵持中的苏颜,注意力有意无意的都集中在了车厢外传来的种种声音上:行人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模糊的谈话声、商贩的叫卖声和交错而过的马车上,赶车人甩动皮鞭的声音……

    市井间的声音充满了生气,不知不觉都融合在了空气里。呼吸之间,将某种安慰人的东西送进了她的身体里去。僵硬的身体也因此而慢慢的松弛下来,犹疑不定的顺着他的手臂偎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

    “阿颜,”殷仲无声的一叹:“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人,其实很相像?”

    苏颜小小的震动了一下,仿佛他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了她。

    殷仲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记不记得烧寒节那晚你说过的话?你说:女儿没用,落魄到这般地步,辱没了爹爹的姓氏……”

    苏颜微微一怔。殷仲低沉的声音里却已多了几分艰涩:“你不知道,这样的话,我在拜祭我父亲的时候,也曾经说过……”他不由自主的搂紧了她的肩膀,就仿佛他身体里有一根支撑骤然间断裂开来,因而将她当作了补充的那根支柱一样。

    然而失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殷仲将她松开了一些,同时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果然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清冷:“所以……想让你少吃些苦头,也许……我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少吃些苦头……”

    刹那之间滑过心头的,却是秀娘跟她说过的那一句话:“……自从侯爷缴了军职,就没见他舒心的笑过……”

    一时间,心头满满涌起的,竟然是连自己也感觉意外的——怜悯。

    她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别人呢?

    苏颜不禁苦笑。她还从来没有见他说过这么多的话。而这样的一番话,也只是让她加倍的无措罢了。在这殷府里,一个受他照顾的下人,又该如何自处?

    马车尚未停稳,车厢里的两个人已经被外面的嘈杂声所惊动。街道上一片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行人的大呼小叫。

    “侯爷,”罗皓的声音急促的说:“傅爷府上失火了!”

    殷仲猛然睁开眼。

    苏颜来没有回过身来,殷仲已经放开了她,飞快的跳下了马车。

    苏颜掀起一角帘子向外张望。街道的对面是一座气派的宅邸。此刻门洞大开,守在门外的三五家奴神色张皇,台阶下也已围了不少人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殷仲走出两步又匆匆折了回来,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了车厢里的苏颜,低声嘱咐她:“在车里等我。”

    苏颜抬起头,触到他黑湛湛的眼眸里那一团焦灼,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殷仲的眉头微微一松,抬手落下了帘子,转头吩咐罗皓守在马车外面。

    苏颜不放心的掀起帘子,殷仲已经带着石钎急匆匆的进了傅府。

    没有风,可以清楚的看到一股浓烟正从那府邸的某处笔直的升腾起来。纵然离得远,还是隐隐的听到了火焰哔哔剥剥的爆裂声,声势十分惊人。

    罗皓不耐烦的踱到了街道对面,伸长了脖子向内张望。

    苏颜展开殷仲的大氅将自己裹了起来。也许是受了别人的影响,她心里也微微的有些忐忑。正要掀起帘子再看看,就觉得眼前极快的闪过了一道红色的影子。不知怎么,对面的座位上竟然多了一个人。

    苏颜的手臂还保持着要去掀帘子的姿势,人却僵住了。

    这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素白的一张面具,就只有眼睛的位置留着两个孔。一双黑幽幽的眼瞳正通过那诡异的圆孔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他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直裾,黯淡的颜色仿佛一朵凋谢了的山茶花。虽然已经枯萎却仍然残留着一丝丝不经意的妖娆。衬着素白的面具,这个凭空出现的神秘人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妖异的艳丽,却又从那艳丽里透出一种无形的威压,沉沉的迫了过来。

    苏颜的呼吸一窒,一颗心不知何时已经扭成了一团。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被刘二头堵在山神庙的那一刻……

    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骇怕得连惊叫都忘记了……

    戴着面具的人却明显的误会了她的沉默。放肆的目光带着几分邪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突兀的说道:“果然是个女人。你是他什么人?”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些许慵懒,就仿佛繁花似锦的午后,他刚从沉沉香梦里悠悠醒转。

    这并不是刘二头的声音——意识到了这一点,苏颜绷紧的身体竟有了一丝奇怪的放松。她收回了僵硬的手臂,迫使自己坐直了身体。目光在他的面具上扫过一眼,又飞快的收了回来,声音干涩的回答说:“下人。”

    “下人?”戴着面具的人嗤笑了一声,犀利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慢慢的滑落到她身上的大氅:“下人?!”

    苏颜垂下眼睑,淡淡的重复:“是。下人。”

    下巴猛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抬了起来,苏颜骇然抬眼,面具几乎已顶到了自己的鼻尖上。离得近,甚至看得到他眼瞳里那个微微有些变形的自己。

    “那天在撷芳楼的……是你,没错吧?!”似乎她的仓皇让他感到有趣,他栗色的眼眸里浮起了一丝戏谑的浅笑,声音也诡异的轻松了起来:“只有姓容的那个蠢货才会真的以为殷仲开始喜欢小倌了……”他紧了紧她的下巴,声音里忽然就多了几分轻佻的味道:“不过,他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啊。你到底哪儿好?”

    苏颜愤然挣脱了他的手,指尖刚刚碰到帘子,就觉得肩头一麻,顿时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帘子从指掌间无声的滑落。苏颜一时又惊又怒:“你……你……”

    “看来我果然不适合做好事……”戴着面具的人向后一靠,修长的手指若有所思的抚上了自己的下颌:“卖这么个大人情给殷仲,到底划算不划算呢?”目光扫了过来,再度落在了苏颜的脸上,微微透出一点好奇的神色:“你为什么不喊?”

    “喊什么?”苏颜怒道:“喊车里多了一头猪?”

    戴着面具的人放声大笑:“看不出……,原来小白兔急了也是会咬人的……”笑了两声忽然停了下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他警觉的声音。

    苏颜侧耳去听,外面依然是一团嘈杂。

    手心里突然一凉,塞进来一个小小的瓶子。就听他匆匆说道:“小白兔,你记住了,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