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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爱如尘埃 > 55 第五十五章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围坐在火盆旁边的男人们不约而同地直起身来。就连裹紧了大氅正在打瞌睡的丁基也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十分警觉地望向了窗外。

    周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握紧长刀快步走了出去。

    殷仲瞥了一眼丁基,极短暂的一个对视,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濒临爆发的烦乱焦躁。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了,长安的情况他们还是一无所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会是周亚夫派来的信使吗?

    房间里似乎有点热。殷仲伸手将木窗推开了一条细缝,望着黑夜里簌簌飘落的鹅毛大雪,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太后遇刺,梁王不去追查刺客的下落,偏偏大张旗鼓地彻查守卫,唯一拿得出手的解释就是他已经知道了刺客的下落底细——不过数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他居然已掌握了刺客的情况……。他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就连丁基都能感觉出有问题。

    殷仲只能揣测梁王这样做的目标还是为了除掉自己,而且是在天子脚下名正言顺地除掉自己。自从那一日在上林苑出言试探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准备。没想到的是这个惩罚来得这样慢,慢到让他甚至有了一种变身为漏网之鱼的错觉。却原来,他的攻击埋伏在这里。相通了这一层,就不难猜测梁王彻查羽林骑的用意了,无非是要找出和刺客互有勾结的那个内应罢了——内应必然是自己,这一点无论是对殷仲还是对周亚夫来说都毫无悬念。只是连累了丁基。

    所以周亚夫才会假装不知道夜里的宫变,先把当值的羽林骑都打发出去。只是这样一来,梁王要对付的新目标只怕就会由他殷仲换成了周亚夫……

    殷仲在房中缓缓踱步,眉头却越皱越紧。如果他是梁王,下一步又会怎么做呢?自己和丁基都已经离开了长安,虽然这样一来坐实了勾结刺客的罪名,但是无论如何总算是保全了一条性命。丁家树大根深,和长公主馆陶又颇有渊源,上下打点一番只怕还能在御前支吾过去。至于自己……

    想到殷府中那个跟着自己还没来得及过几天安稳日子的女人,殷仲有种揪心似的难过。梁王是会顾忌周亚夫的存在而放她一马,还是会借着这个机会连周亚夫一起解决掉?殷仲越想心里越乱,一把抓过长刀便匆匆往外走。

    “哥!”丁基从后面扑了上来,一把抱紧了他:“哥,你冷静。周将军的信使不是就在外面吗?你得先听听练哥怎么说,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难道是为了回去送死?!”

    殷仲被他紧紧箍着双臂,正要挣扎,门扇“砰”地一响,周练已经冲了进来。顾不上理会房间里两个人怪异的姿势,急匆匆地说道:“拿好东西,咱们马上离开这里。”

    殷仲皱起眉头正要发问,丁基已经抢步上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练哥,你好歹让我们心里有点数啊。”

    周练看看他,再看看殷仲,轻声叹道:“梁王一口咬定有羽林骑的人给刺客做内应。还说……在刺客手里搜到了两位的腰牌。”

    “他奶奶的,”丁基忍不住破口大骂:“上次我们下值的时候,在角门外和奉天营的几个兔崽子打了起来,好几个兄弟的腰牌都被撕扯得找不到了,这事我们已经上报过周将军了,怎么又……”说到这里,丁基猛然收住了口,脸色也因为突然间的顿悟而迅速地褪色为一团煞白。

    殷仲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道歉,沉默片刻转头去问周练:“我家里……”

    周练摇摇头:“详情还不知道,我家主上转告将军,长安殷府他会从中周旋,请将军一定放宽心。”

    殷仲不禁苦笑,如何能放宽心呢?他握紧了自己的长刀,眉梢眼角浮现出十分坚决的神色:“谢谢你家主子的好意。不过我必须要回长安去。原本是我应当承担的事,不应该再落到她头上。”

    周练神色大变,十分冲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军现在回去,我家主上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更何况,将军现在想回,只怕也回不去了。”

    殷仲一惊,周练的神色已经转为急切:“报信的人身怀重伤而来,一路之上恐怕留下不少痕迹。说不定……梁王的人就快要到了。”

    殷仲的脸色不由得一变,不敢想象在这荒山野岭遇到梁王的人会有怎样的后果,当日在草甸上惨烈的一幕不合时宜地撞上心头,一瞬间就顺着他的后脊激起了一层层冷飕飕的战栗。

    周练压灭了火盆,拉着殷丁二人迅速沿客栈的后门迅速离开了这里。客栈的后门外是一片荒芜的菜园,穿过菜园便是树林了。一直到黑压压的枯枝在他们的头顶纵横交错,将仅有的一点天光也完全遮蔽了之后,几个人的脚步才略微放慢了节奏。

    在黑暗中中摸索着前进了大约两三炷香的时间,几个人渐渐感觉到脚下的地势上升,慢慢地由平原过渡为一片起伏的坡地。树木也渐渐稀疏,露出了头顶黑沉沉的夜空。鹅毛般的大花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零零星星的小雪粒,有气无力地拍打着他们的发顶。

    绕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岗,景色豁然开朗。回身一望,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小小的山岗。从这样的高度,视线可以很轻易地越过黑黝黝的林梢,一直看到树林外面的那间小小客栈。

    夜色里,两队人马正沿着不同的方向飞快地移动,幽幽跳动的火把在沉沉的夜色里看去有些影影绰绰,十分的不真切。不过,站在高处的三个男人还是很容易就看出了两队人马汇聚的目标正是荒野里那座偏僻的客栈。

    他们离开的时候风正大,落下来的雪都被刮得纷纷扬扬。应该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可是这些人能找到这里来,他们还能再躲多久呢?殷仲无法想象这个问题的答案,翻过山岗的时候,他忍不住又一次回身张望。

    就在那里,他们刚刚还守着火盆歇息取暖的地方,已经升腾起了一把滔天的大火。烈焰熊熊,几乎染红了他们视野之内的半个荒原。肆虐跳动的火苗顿时灼痛了他们的双眼,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彰显,正在向着这几个隐身在黑暗中的人明明白白地提出死亡的警告。

    殷仲觉得自己的眼角有种撕裂般的锐痛,他明明是想转过身,随着周练和丁基继续赶路的,可是这一刻的自己竟然无法从那狰狞的火焰上移开视线。与此同时,彻骨的寒意也顺着他的脊柱慢慢地爬上了心头,他从来没有象这一刻这般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他和那个人之间的差距。

    那个人是可以在天子脚下呼风唤雨的人,有一国之力在支撑着他的跋扈。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失去了帝王信任的武将罢了,随随便便的一个小计谋就可以迫得自己背井离乡,亡命天涯。不想引颈待戮的话,就只能紧咬着牙关继续斗下去。可是,他面对的是一个这样可怕的人——他不但权势滔天,而且还心机深沉,手段毒辣。

    他拿什么去跟这样的人斗?!

    殷仲象着了魔一样怔怔地凝望着远处的大火,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拿什么去和这样的人斗?

    罗皓急匆匆穿过肃阁宽敞到近乎空旷的庭院,一路小跑到书房门外时,远处已经传来了混乱嘈杂的喧闹声。

    罗皓知道这必然是守门的陈老爷子带着殷府的家将在和那些兵爷们据理力争。那些人手里没有旨意,在天子脚下虽然不敢来硬的,却也仗着有梁王撑腰的缘故气焰嚣张,彼此胶着了。不过,罗皓知道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很久。梁王是个厉害角色,必然不会在这样的细节上明目张胆地给旁人落下什么把柄。只怕抄检的旨意很快就要到了。

    殷仲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了这样的大事,罗皓不禁忧心忡忡。不知道趁着夜色离开的人,是不是真的脱离了危险?而这一切,又该如何讲给女人家听呢?

    罗皓还在犹豫,书房的门却“吱呀”一声推开了。苏颜拉着青梅的手沿着台阶慢慢走了下来,一袭暗色的直裾衬得她肤色莹白如玉,神情之间却是一副异乎寻常的从容。她瞟了一眼喧闹传来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头:“这是怎么了?”

    罗皓垂首行礼,低声说道:“是梁王的人。”

    苏颜看到他的神色,微微有些迟疑地问道:“是来……找侯爷?”

    “是。”罗皓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紧紧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低低应道:“他们说……侯爷勾结刺客行刺太后……”

    苏颜的大脑“嗡”地一声响,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罗皓不敢看她,说话的声调却不由自主地和缓了下来:“他们现在在到处寻找侯爷的下落。夫人放心,有周爷在暗中援助,侯爷必定安然无恙。”

    苏颜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行刺太后”几个字已让她惊骇到几乎麻木——她的子仲自幼就在霸上为大汉的天下把守门户,浴血沙场。是可以为这个王朝的安危出生入死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去行刺太后?!

    罗皓的嘴还在不停的动,可是苏颜心乱如麻,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罗皓也终于发现了他的话压根就没有传进她的耳朵里去,于是自动自发地停止了讲解。只是微微带着一点歉然的神气低着头看她。

    这个女人刚刚来到殷府的时候,总带着一副很容易受惊的样子,人又生得瘦弱。罗皓还记得那一次在傅府门外,自己光顾着看热闹而忽视了她,结果被殷仲赏了一顿鞭子的事。那时候只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自己的灾星……

    罗皓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后来发生的事。大概是看过了她和殷仲之间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于是对她那一点最初的敌意也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了。何况,现在的苏颜远比刚见到她的时候来得从容镇定,虽然偶尔还是会出现那种仿佛受惊似的神情,但看上去还是长大了许多,让旁观的人不自觉地就收敛了轻视的态度。

    罗皓暗暗揣测,也许是因为殷仲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太过于特殊,所以,他在意的人在他们的心目中也自然而然地水涨船高,渐渐改变了份量吧……

    苏颜没有空暇去理会罗皓在想什么,她只是不停地在心里安抚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事情毕竟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如果真相未明自己先乱了分寸,那殷仲纵然离开了,又怎么能放心呢?

    苏颜再一次握紧了青梅微微有些颤抖的手。青梅毫不掩饰的惧怕渐渐激起了她心底里深深隐藏着的倔强——糟糕的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害怕又有什么用呢?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是荣安侯殷仲的妻子。如果她竟然害怕这样一群连战场是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识过的兵,会给那个曾经统领千军万马的男人丢脸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苏颜的腰身便前所未有的挺直。眉目之间也渐渐浮起了冷静决绝的神色。就连那一直微笑着的唇角,也紧紧地抿成了淡漠从容的一条直线。

    穿着铠甲的士兵们踹开了肃阁的大门,一窝蜂般涌了进来。杂沓的脚步声、兵器相撞击的声音和士兵们大呼小叫的呼喝混杂在一起,肃阁内外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罗皓守在苏颜的身边,右手已握紧了腰畔的长刀。

    苏颜打量着这些闯进来的士兵,脸上却渐渐地浮现出一种十分明显的轻蔑来——原来天子脚下的兵就是这样样子的?明明就是一窝土匪啊。

    土匪们完全无视房主无声的蔑视,自顾自地冲进了书房和相邻的东西偏厅,紧接着便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罗皓微微蹙眉,转头去看苏颜,却见她神色淡漠,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站立的姿势却已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僵硬。

    在土匪的后面,慢慢走出一位相貌清瘦的男人。肤色苍白,微微带着几分病容。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却极有神采。苏颜与他打了个照面,彼此不由得都是一愣。

    依稀记得殷仲曾说过容裟是梁王手下的大司马,但是他这样的身份竟然可以在长安搜检人犯,还是让苏颜的心猛然一沉——难道这整件事都是梁王在操纵么?

    容裟的脸上渐渐流露出玩味的神色,漫不经心地冲着苏颜拱了拱手:“下官职责在身,并非有意惊扰夫人。”

    苏颜淡淡还礼:“大人客气了。”

    在房中翻箱倒柜的土匪们一一退了出来,一个头目模样的匆匆赶过来附在容裟耳边神色诡异地嘀嘀咕咕。容裟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笑微微地说道:“梁王殿下有些事情想请殷大人过府一叙,不知殷大人去了何处?”

    苏颜不动声色地反问他:“司马大人出门的时候,会把行踪告诉家里的女眷吗?”

    容裟的眉尖微微一蹙,望向苏颜的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谨慎小心的神气。这个女人与他印象之中的样子大不一样了,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容裟目光闪动,唇边却浮现出若有所思的浅浅笑纹:“不错,夫人说的有理。不过……”他的眼珠转了几转,语气中已多了几分森然:“殷仲畏罪潜逃,夫人若是知道他的行踪,还请夫人以大局为重,及时通报朝廷。”

    苏颜不禁莞尔,一言不发地只是回望着他。

    这样的态度看在容裟眼里,无形中就有了一种挑衅的意味。

    容裟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叮嘱属下:“多安排几个人,给我把这荣安侯府里里外外看牢了。若是放出去一只耗子,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