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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今古奇观 > 第23章
    省得闲汉们从中说合,费酒费浆,还要加一加二的谢他!”

    王九妈听得说女儿皮箱内有许多东西,到有个咈然之色。你道却是为何?世间只有鸨儿的狠,做小娘的设法些东西都送到他手里,才是快活。也有做些私房在箱笼内,鸨儿晓得些风声,专等女儿出门,捵开锁钥,翻箱倒笼取个罄空。只为美娘盛名之下,相交都是大头儿,替做娘的挣得钱钞,又且性格有些古怪,等闲不敢触他。故此卧房里面,鸨儿的脚也不搠进去,谁知他如此有钱!

    刘四妈见九妈颜色不善,便猜着了,连忙道:“九阿姐,你休得三心两意。这些东西都是侄女自家积下的,也不是你本分之钱。他若肯花费时,也花费了;或是他不长进,把来津贴了得意的孤老,你也那里知道!这还是他做家的好处。况且小娘自己手中没有钱钞,临到从良之际,难道赤身赶他出门?少不得头上脚下都要收拾得光鲜,等他好去别人家做人。如今他自家拿得这些东西,料然一丝一线不费你的心,这一主银子,是你完完全全鳖在腰胯里的,他就赎身出去,怕不是你女儿!倘然他得好时,时朝月节,怕他不来孝顺你!就是嫁了人时,他又没有亲爹亲娘,你也还去做得着他的外婆。受用处正有哩!”只这一套话说得王九妈心中爽然,当下应允。刘四妈就去搬出银子,一封封兑过,交付与九妈;又把这些金珠宝玉,逐件指物作价。对九妈说道:“这都是你做妹子的故意估下他些价钱,若换与人,还便宜得几十两银子。”王九妈虽同是个鸨儿,到是个老实头儿,凭刘四妈说话,无有不纳。刘四妈见王九妈收了这主东西,便叫亡八写了婚书,交付与美儿。美儿道:“趁姨娘在此,奴家就拜别了爹妈出门,借姨娘家住一两日,择吉从良,未知姨娘允否?”刘四妈得了美娘许多谢礼,生怕九妈翻悔,巴不得美娘出了他门,完成一事,说道:“正该如此!”当下美娘收拾了房中自己的梳台、拜匣、皮箱、铺盖之类。但是鸨儿家中之物,一毫不动。收拾已完,随着四妈出房,拜别了假爹假妈,和那姨娘行中都相叫了。王九妈一般哭了几声。美娘唤人挑了行李,欣然上轿,同刘四妈到刘家去。四妈出一间幽静的好房,安顿下美娘行李,众小娘都来与美娘叫喜。是晚,朱重差莘善到刘四妈家讨信,已知美娘赎身出来。择了吉日,笙萧鼓乐娶亲。刘四妈就做大媒送亲,朱重与花魁娘子花烛洞房,欢喜无限!虽然旧事风流,不减新婚佳趣。

    次日,莘善老夫妇请新人相见,各各相认,吃了一惊;问起根由,至亲三口抱头而哭。朱重方才认得是丈人、丈母,请他上坐,夫妻二人重新拜见。亲邻闻知无不骇然,是日,整备筵席,庆贺两重之喜,饮酒尽欢而散。

    三朝之后,美娘教丈夫备下几副厚礼,分送旧相知各宅,以酬其寄顿箱笼之恩,并报他从良信息,此是美娘有始有终处。王九妈、刘四妈家各有礼物相送,无不感激。满月之后,美娘将箱笼打开,内中都是黄白之资,吴绫、蜀锦何止百计,共有三千余金,都将钥匙交付丈夫,慢慢的买房置产,整顿家当。油铺生理,都是丈人莘公管理。不上一年,把家业挣得花锦般相似,驱奴使婢,甚有气象。

    朱重感谢天地神明保佑之德,发心于各寺庙喜舍合殿香烛一般,供琉璃灯油三个月,斋戒沐浴,亲往拈香礼拜。先从昭庆寺起,其他灵隐、法相、净慈、天竺等寺以次而行。就中单说天竺寺,是观音大士的香火,有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三处香火俱盛,却是山路,不通舟楫。朱重叫从人挑了一担香烛,三担清油,自己乘轿而往。先到上天竺来,寺僧迎接上殿,老香火秦公点烛添香。此时朱重居移气,养移体,仪容魁岸。非复幼时面目,秦公那里认得他是儿子。只因油桶上有个大大的秦字,又有“汴梁”二字,心中甚以为奇。也是天然凑巧,刚刚到上天竺,偏用着这两只油桶。朱重拈香已毕,秦公托出茶盘,主僧奉茶。秦公问道:“不敢动问施主,这油桶上为何有此三字?”朱重听得问声,带着汴梁人的土音,忙问道:“老香火,你问他怎么?莫非也是汴梁人么?”秦公道:“正是。”朱重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在此出家?共有几年了?”秦公把自己姓名、乡里细细告诉:“某年上避兵来此,因无活计,将十三岁的儿子秦重过继与朱家,如今有八年之远。一向为年老多病,不曾下山问得信息。”朱重一把抱住,放声大哭道:“孩儿便是秦重!向在朱家挑油买卖,正为要访求父亲下落,故此于油桶上写‘汴梁秦’三字做个标识。谁知此地相逢,真乃天与其便!”

    众僧见他父子别了八年,今朝重会,各各称奇。朱重这一日就歇在上天竺,与父亲同宿,各叙情节。次日,取出中天竺、下天竺两个疏头换过,内中朱重仍改做秦重,复了本姓,两处烧香礼拜已毕,转到上天竺,要请父亲回家,安乐供养。秦公出家已久,吃素持斋,不愿随儿子回家。秦重道:“父亲别了八年,孩儿有缺侍奉。况孩儿新娶媳妇,也得他拜见公公方是。”秦公只得依允。秦重将轿子让与父亲乘坐,自己步行,直到家中。秦重取出一套新衣与父亲换了,中堂设坐,同妻莘氏双双参拜。亲家莘公、亲母阮氏齐来见礼。此日大排筵席,秦公不肯开荤,素酒素食。次日,邻里敛财称贺。一则新婚,二则新娘子家眷团圆,三则父子重逢,四则秦小官归宗复姓,共是四重大喜。一连又吃了几日喜酒,秦公不愿家居,思想上天竺故处清净出家。秦重不敢违亲之志,将银二百两,于上天竺另造净室一所,送父亲到彼居住。其日用供给按月送去。每十日亲往候问一次,每一季同莘氏往候一次,那秦公活到八十余,端坐而化,遗命葬于本山。此是后话。

    却说秦重和莘氏夫妻偕老,生下两个孩儿,俱读书成名。至今风月中市语,凡夸人善于帮衬,都叫做“秦小官”,又叫“卖油郎”。有诗为证:

    春来处处百花新,蜂蝶纷纷竞采春;

    堪爱豪家多子弟,风流不及卖油人

    第八卷灌园叟晚逢仙女

    连宵风雨闭柴门,落尽深红只柳存。

    欲扫苍苔且停帚,阶前点点是花痕。

    这首诗为惜花而作。昔唐时有一处士,姓崔,名玄微,平昔好道,不娶妻室,隐于洛东。所居庭院宽敞,遍植花卉竹木。构一室在万花之中,独处于内。童仆都居花外,无故不得辄入。如此三十馀年,足迹不出园门。

    时值春日,院中花木盛开,玄微日夕徜徉其间。一夜,风清月朗,不忍舍花而睡,乘着月色,独步花丛中。忽见月影下一青衣冉冉而为。玄微惊讶道:“这时节那得有女子到此行动?”心下虽然怪异,又想道:“且看他到何处去?”那青衣不往东,不往西,径至玄微面前,深深道个万福。玄微还了礼,问道:“女郎是谁家宅眷?因何深夜至此?”那青衣启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道:“儿家与处士相近。今与女伴过上东门,访表姨,欲借处士院中暂憩,不知可否?”玄微见来得奇异,欣然许之。青衣称谢,原从旧路转去。

    不一时,引一队女子,分花约柳而来,与玄微一一相见。玄微就月下仔细看时,一个个姿容媚丽,体态轻盈,或浓或淡,汝束不一。随从女郎,尽皆妖艳,正不知从那里来的。相见毕,玄微邀进室中,分宾主坐下,开言道:“请问诸位女娘姓氏。今访何姻戚,乃得光降敝园?”一衣绿裳者答道:“妾乃杨氏。”指一穿白的道:“此位李氏。”又指一衣绛服的道:“此位陶氏。”遂逐一指示。最后到一绯衣小女,乃道:“此位姓石,名阿措。我等虽则异姓,俱是同行姊妹。因封家十八姨,数日云欲来相看,不见其至。今夕月色其佳,故与姊妹们同往候之。二来素蒙处爱重,妾等顺便相谢。”玄微方待酬答,青衣报道:“封家姨至。”众皆惊喜出迎,玄微闪过半边观看。众女子相见毕,说道:“正要来看十八姨,为主人留坐,不意姨至,足见同心。”各向前致礼。十八姨道:“屡欲来看卿等,俱为使命所阻,今乘间至此。”众女道:“如此良夜,请姨宽坐,当以一尊为寿。”遂授旨青衣去取。十八姨问道:“此地可坐否?”杨氏道:“主人甚贤,地极清雅。”十八姨道:“主人安在?”玄微趋出相见。举目看十八姨,体态飘逸,言词泠泠有林下风气。近其傍,不觉寒气侵肌,毛骨竦然。逊入堂中,侍女将桌椅已是安排停当。请十八姨居于上席,众文挨次而坐,玄微末位相陪。不一时,众青衣取到酒肴摆设上来。佳肴异果,罗列满案,酒味醇美,其甘如饴,俱非人世所有。此时月色倍明,室中照耀如同白日。满坐芳香,馥馥袭人。宾主酬酢,杯觥交杂。酒至半酣,一红裳女子满斟大觥,送与十八姨道:“儿有一歌,请为歌之。”歌云:“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歌声清婉,闻者皆凄然。又一白衣女子送酒道:“儿亦有一歌。”歌云:“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其音更觉惨切。那十八姨性颇轻佻,却又好酒,多了几杯,渐渐狂放,听了二歌,乃道:“值此芳辰美景,宾主正欢,何遽作伤心语!歌旨又深刺予,殊为慢客。须各罚以大觥,当另歌之。”手斟一杯递来,酒醉手软,持不甚牢,杯才举起,不想袖上箸在一兜,扑碌的连杯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