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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今古奇观 > 第64章
    一路上车马旌旗,炫耀数里,府县官员出郭迎接。那李尚书去时尚是弱冠,来时已作大臣,却又年止三十。洛阳父老观者如堵,都称叹刘公不但有德,抑且能识好人。当下李尚书家眷先到刘家下马。刘元普夫妇闻知,忙排香案迎接圣旨,山呼已毕,张老夫人、李尚书、裴夫人俱各红袍玉带,率领了凤鸣小姐,齐齐拜倒在地,称谢洪恩。刘元普扶起李尚书,王夫人扶起夫人、小姐,就唤两位公子出来相见婶婶、兄嫂。众人看见兄弟二人相貌魁梧,又酷似刘元普模样,无不欢喜。都称叹道:“大恩人生此双璧,无非积德所招。”随即排着御祭,到裴李二公坟莹,焚香奠酒。张氏等四人各各痛哭一场,撤祭而回。刘元普开筵贺喜。食供三套,酒行三巡。刘元普起身对尚书母子说道:“老夫有一衷肠之话,含藏十余年矣,今日不敢不说。令先君与老夫生平实无一面之交。当贤母子来投,老夫茫然不知就里,及至拆书看时,并无半字。初时不解其意,仔细想将起来,必是闻得老夫虚名,欲待托妻寄子,却是从无一面,难叙衷情,故把空书藏着哑迷。老夫当日认假为真,虽妻子跟前不敢说破,其实所称八拜为交皆虚言耳。今日喜得贤侄功成名遂,耀祖荣宗。老夫若再不言,是埋没令先君一段苦心也。”言毕,即将原书递与尚书母子展看。尚书母子号恸感谢,众人直至今日,才晓得空函认义之事,十分称叹不止。正是:

    故旧托孤天下有,虚空认义古来无。

    世人尽效刘元普,何必相交在始初?

    当下刘元普又说起长公子求亲之事,张老夫人欣然允诺。裴夫人起身说道:“奴受爹爹厚意,未报万一。今舅舅郑枢密生一表妹,名曰素娟,正与次弟同庚。奴家愿为作伐,成其配偶。刘元普称谢了,当日无话。

    刘元普随后就与天佑聘了李凤鸣小姐。李尚书一面写表转达朝廷,奏闻空函认义之事;一面修书与郑公说合。不逾时,仁宗看了表章,龙颜大喜,惊叹刘弘敬盛德,随颁恩诏,除建坊旌表外,特以李彦青之官封之,以彰殊典。那郑公素慕刘公高义,求婚之事无有不从。李尚书既做了天佑舅舅,又做了天赐中表联襟,亲上加亲,十分美满。以后天佑状元及第,天锡进士出身,兄弟两人青年同榜。刘元普直看二子成婚,各各生子,然后忽一夜梦见裴使君来拜道:“某任都城隍已满,乞公早赴瓜期,上帝已有旨矣。”次日无疾而终。恰好百岁。王夫人也自寿过八十。李尚书夫妇痛哭倍常,认作亲生父母,心丧六年。虽然刘氏自有子孙,李尚书却自年年致祭,这叫做知恩报恩。唯有裴公无后,也是李氏子孙世世拜扫。自此世居洛阳,看守先茔,不回西粤。裴夫人生子,后来也出仕贵显。那刘天佑直做到同平章事,刘天锡直做到御史大夫。刘元普屡受褒封,子孙蕃衍不绝。此阴德之报也。这本话文,出在《空缄记》,如今依传编成演义一回,所以奉劝世人为善,有诗为证:

    阴阳总一理,祸福唯自求;

    莫道天公远,须看刺史刘。

    第十九卷俞伯牙摔琴谢知音

    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辨得伯牙琴!

    于今交道奸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

    古来论交情至厚莫如管鲍。管是管夷吾,鲍是鲍叔牙。他两个同为商贾,得利均分,时管夷吾多取其利,叔牙不以为贪,知其贫也。后来管夷吾被囚,叔牙脱之,荐为齐相。这样朋友,才是个真正相知。这相知有几样名色: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谓之知心;声气相求者,谓之知音,总来叫做相知。今日听在下说一桩俞伯牙的故事。

    列位看官们,要听者,洗耳而听;不要听者,各随尊便。正是:“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谈。”话说春秋战国时,有一名公,姓俞,名瑞,字伯牙,楚国郢都人氏,即今湖广荆州府之地也。那俞伯牙身虽楚人,官星却落于晋国,仕至上大夫之位。因奉晋主之命,来楚国修聘。俞伯牙讨这个差使,一来是个大才,不辱君命;二来就便省视乡里,一举两得。当时从陆路至于郢都,朝见了楚王,致了晋主之命。楚王设宴款待,十分相敬。那郢都乃是桑梓之地,少不得去看一看坟墓,会一会亲友。然虽如此,各事其主,君命在身,不敢迟留。公事已毕,拜辞楚王。楚王赠以黄金采缎,高车驷马。俞伯牙离楚一十二年,思想故国江山之胜,欲得恣情观览,要打从水路大宽转而回。乃假奏楚王道:“臣不幸有犬马之疾,不胜车马驰骤。乞假臣舟揖,以便医药。”楚王准奏,命水师拨大船二只,一正一副。正船单坐晋国来使,副船安顿仆从行李,都是兰桡画桨,锦帐高帆,甚是齐整。群臣直送至江头而别。

    只因览胜探奇,不顾山遥水远。俞伯牙是风流才子,那江山之胜,正投其怀。张一片风帆,凌千层碧浪,看不尽遥山叠翠,远水澄清。不一日,行至汉阳江口。时当八月十五日,中秋之夜,偶然风狂浪涌,大雨如注。舟楫不能前进,泊于山崖之下。不多时,风恬浪静,雨止云开,现出一轮明月。那雨后之月,其光倍常。俞伯牙在船舱中,独坐无聊,命童子焚香炉内:“待我抚琴一操,以遣情怀。”童子焚香罢,捧琴囊置于案间。俞伯牙开囊取琴,调弦转轸,弹出一曲。曲犹未终,指下“刮刺”的一声响,琴弦断了一根。伯牙大惊,叫童子去问船头:“这住船所在是甚么去处?”船头答道:“偶因风雨,停泊于山脚之下,虽然有些草树,并无人家。”俞伯牙惊讶,想道:“是荒山了。若是城郭村庄,或是聪明好学之人,盗听吾琴,所以琴声忽变,有弦断之异。这荒山下那得有听琴之人?哦,我知道了,想是有仇家差来刺客;不然,或是贼盗伺候更深,登舟劫我财物。”叫左右:“与我上崖搜检一番。不在柳阴深处,定在芦苇丛中。”

    左右领命,唤齐众人,正欲搭跳上崖,忽听岸上有人答应道:“舟中大人,不必见疑。小子并非奸盗之流,乃樵夫也。因打柴归晚,值骤雨狂风,雨具不能遮蔽,潜身岩畔。闻君雅操,少住听琴。”伯牙大笑道:“山中打柴之人,也敢称‘听琴’二字!此言未知真伪,我也不计较了。左右的,叫他去罢。”那人不去,在崖上高声说道:“大人出言谬矣!岂不闻‘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大人若欺负山野中没有听琴之人,这夜静更深,荒崖下也不该有抚琴之客了。“

    伯牙见他出言不俗,或者真是个听琴的,亦未可知。止住左右不要罗唣,走近舱门,回嗔作喜的问道:“崖上那位君子,既是听琴,站立多时,可知道我适才所弹何曲?”那人道:“小人若不知,却也不来听琴了。方才大人所弹,乃孔仲尼叹颜回,谱入琴声。其词云:”可惜颜回命早亡,教人思想鬓如霜。只因陋巷箪瓢乐??‘到这一句,就绝了琴弦,不曾抚出第四句来,小子也还记得:“留得贤名万古扬。’”伯牙闻言大笑道:“先生果非俗士,隔崖远,难以问答。”命左右:“掌跳,看扶手,请那位先生登舟细讲。”

    左右掌跳,此人上船,果然是个樵人: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手持尖担,腰插板斧,脚踏芒鞋。手下人那知言谈好歹,见是樵夫,下眼相看:“咄!那樵夫下舱去,见我老爷叩头,问你甚么言语,小心答应。官尊着哩!”樵夫却是个有意思的,道:“列位不须粗鲁,待我解衣相见。”除了斗笠,头上是青布包巾,脱了蓑衣,身上是蓝布衫儿;搭膊拴腰,露出布裤下截。那时不慌不忙,将蓑衣、斗笠、尖担、板斧,俱安放舱门之外。脱下芒鞋,确去泥水,重复穿上,步入舱来。官舱内公座上灯烛辉煌。樵夫长揖而不跪,道:“大人施礼了。”俞伯牙是晋国大臣,眼界中那有两接的布衣。下来还礼,恐失了官体,既请下船,又不好叱他回去。伯牙没奈何,微微举手道:“贤友免礼罢。”叫童子看座的。童子取一张杌坐儿置于下席。伯牙全无客礼,把嘴向樵夫一努,道:“你且坐了。”你我之称,怠慢可知。那樵夫亦不谦让,俨然坐下。

    伯牙见他不告而坐,微有嗔怪之意,因此不问姓名,亦不呼手下看茶。默坐多时,怪而问之:“适才崖上听琴的,就是你么?”樵夫答言:“不敢。”伯牙:“我且问你,既来听琴,必知琴之出处。此琴何人所造?扶他有甚好处?”正问之时,船头来禀话:“风色顺了,月明如昼,可以开船。”伯牙分付:“且慢些!”樵夫道:“承大人下问,小子若讲话絮烦,恐担误顺风和舟。”伯牙笑道:“惟恐你不知琴理。若讲得有理,就不做官,亦非大事,何况行路之迟速乎!”樵夫道:“既如此,小子方敢僭谈。此琴乃伏羲氏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皇来仪。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优羲氏知梧桐乃树中之良材,夺造化之精气,堪为雅乐,令人伐之。其树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数,截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取上一段叩之,其声太清,以其过轻而废之。取下一段叩之,其声太浊,以其过重而废之。取中一段叩之,其声清浊相济,轻重相兼。送长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取起阴干,选良时吉日,用高手匠人刘子奇斫成乐器。此乃瑶池之乐,故名瑶琴。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阔八寸,按八节;后阔四寸,按四时;厚二寸,按两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