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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圣血传说 > 第44章
    女子娇羞一笑,抱着琴对众人略略一欠身,便径自寻了张空桌,略身一跃,竟轻如飞燕一般,稳稳地落到桌子上。

    周围的众人纷纷叫好,谁也没有心疑为何这娇弱小姐有如此身手。

    那女子缓缓坐下,优雅地打开琴匣放在一旁,将十七弦琴置于盘膝之上。

    自第一个音幽幽散开,整个厅堂的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门外已经无声地飘起雨丝,这琴声听来,竟如亲眼看着、亲手触着雨丝一般,恬静却微寒。琴声淡淡,一种无心的愁绪散漫开来,纠缠着雨丝,让人心头一凉,跟着融进这惆怅里。

    忽然,琴声变了味道。

    淡淡的音律渐渐变得急促,并不心惊,而是一种让人听之而心胸激荡的呐喊。一次次平抹划弦的铮然之声,呐喊着一种悲哀,呐喊着一种不公,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想要出手相助的侠情。雨声此刻竟也急促瓢泼,混着这如悲号般的琴声,在每个人心中回旋,勒得人眉头紧蹙。

    女子的神情已由淡笑变得冷肃,微微闭目,只专心于这琴音之上。她拨弦的动作纯熟,一掠一抹如舞蹈一般,竟带了十分的感情。琴音有了生命,活了起来。琴弦颤动着,用音律描画出一个女子,一遍遍地对天嚎啕,不甘地哭诉。

    听客全部被琴声镇住,失了一切心智。

    顿时,客栈内除了琴声、雨声,无其他。

    慢慢地,激烈的悲伤悠悠化开,琴意平复至安静的忧伤。这一次的琴声不若初始那种淡淡,而是一种凄然。琴声仿佛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诉说着悲哀,几个连音断音,竟似抽泣。音律刚刚抬起又迅速低落,每一次的抬升都比前一次低些,渐渐地,沦至低调,终以一声轻而短促的三合弦中音结束。

    门外雨过天晴,而琴声却悲伤不绝,余音绕梁。

    过了许久,女子叹了口气,将琴收入琴匣,轻轻掠到地上。周围的听客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袖擦去脸上的泪水,有几个女客甚至还在止不住地哭泣,想是也忘记了刚才是以怎样的白眼看那小姐。

    小姐径自抱着琴上楼,老板忽然回过神道:“姑娘,敢问芳名?”

    那女子全不似方才弹琴时哀愁,上到很高处才探下头来,调皮地一笑,纱袖掩口道:“小女子花名‘莲香’。”语毕,便一溜烟上楼去了。

    老板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惊。

    “花名”?!感情那女人是个……青楼女子!

    老板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也不好再叫她付钱,只得拉了脸继续算帐。

    青砖楼顶层。

    门外水白裙袍的女子微微翘了翘嘴角,抬起一只手推开了门。反手掩上门之后,她轻轻踏了几步,对着黑衣的女子浅浅施礼。

    “这位姐姐,打扰了。”她笑了笑。

    黑衣的女子并不惊诧,反是站起身回了一礼。

    “请坐。”只二字,绝不多话。

    “谢谢姐姐了。”

    两人对桌而坐,互相看了一眼。

    “你的琴弹得绝妙。”这声音淡然而带着凉意。

    小姐眉眼一弯,轻语道:“姐姐过奖了。”

    黑衣的女子抬起头望着她的双眼,缓缓道:“这样的琴技和琴意,竟出自男子之手,实在是让人钦佩。”

    小姐深深看了她一眼,忽地颤声笑了起来。

    “公主果然聪慧过人。”“她”悠闲地打开了琴匣,从暗格里握出一柄精致颀长的剑来。

    “‘怜香’在此有礼了。”

    萨伊兰看了看那剑,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道:“过来坐。”

    狄文稍稍一个迟疑,但又翘了翘嘴角,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来。

    “你不怕我害你?”他径自斟了一杯香叶水,悠悠然抿了一口,淡淡望着黑衣女子不动的侧影。

    “怜香剑不伤女子,我怕什么。”萨伊兰也饮了一口,微微转头看着他。

    这张脸上本是一双“笑眼”,无论本人是不是在笑,在外人看来,这眼睛都是在笑的。刚才的琴声还在心头环绕,萨伊兰忽然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种东西。于是不由自主地,一点感伤袭上心头。

    “你的……母亲,下辈子一定会在一个好人家,过幸福的日子。”她微皱了眉,望着狄文的瞳仁。

    那张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殆尽。

    如女人一般妖媚的男子,忽然不再笑,怔然望着萨伊兰。只是片刻,他便重新翘起嘴角,脸上却更多是一种淡漠和平静。

    “你真是……让我忍不住珍惜的女人。”狄文淡淡道,“除了你,只有卢拉一个人看进我心里。”

    方才还娇媚的声音,瞬间变得如俊逸公子一般清拔。那眼中的妩媚之色,也尽数散失,化为萧瑟的坚忍之气。

    即使尚还穿着一身女装,眼前的男子已然在瞬间脱去了那种妖娆,若他站起身,必有如天下所有英雄豪杰一般清气凛然!

    “你是怎么知道的?”男子解散了头上的纱锻,垂下青丝,隐隐飘散开一阵清新,淡淡问道。

    “你的琴,你的眼睛,告诉我的。”萨伊兰望了望桌上的怜香剑,并不看他。她知道,对男子如此狠厉,而对女子处处留情,甚至将自身化为女子;琴声悲戚而愤然,目光笑意里深藏无情,必是在幼时,亲见了母亲受难。

    “早知不该认真弹琴,也不该看你的眼睛。”狄文笑了笑,自顾自呷了一口香叶水,目光深远。

    曾经有一个女人,疯狂地爱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仪表堂堂,却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然而那女人,是富贵家的小姐。

    是的,好像是很平常的,信口拈来的故事。

    好像也很容易猜。

    女人逃出来和心爱的男人私奔了,两人逃到偏僻的地方隐居起来,男耕女织,生儿育女,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难道不是?那好,那一定是男人被女人家里逼死了,女人为他殉情,谱写了一幕感人的悲剧。

    还不是?那一定是女人和男人私奔,可是男人最终负了她,和别的女人成了亲,女人悲愤而死吧?

    可是,都不是。

    女人是和男人私奔了。

    但,不是什么都能从那俊逸温和的外表看出来。

    那男人自小生活在受人欺凌的环境下,父亲失了田地,母亲背叛父亲出走。他内心里,积攒的是残忍之气,是一种埋藏在温和外表下的报复之心。

    女人和男人生活在一起之后,开始还算开心,但男人内心的暴戾渐渐苏醒,时不时便因一点小事,甚至根本无缘无故,就对妻子拳打脚踢,连怀胎十月都没能躲过。每次挨打,女人只是蜷起身子,护着肚子里的胎儿,默默流泪,一声不发。

    难道是因为女人长得太像他母亲了吗?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女人每日忍受男人的打骂,但每当看到自己的孩子,都会幽幽地笑起来。她忍住了所有的苦痛,终于把孩子抚养到了知事的年纪。

    那孩子不言不语,但是,每当他看见父亲的时候,都会笑。

    那一日,大雨滂沱。

    破旧的草屋滴滴答答漏水,浇坏的破门已无法再关上。但再重的雨声、再重的漏水声,也掩不住一个男人狂吼的声音。隐隐望去,屋内陈设简陋,灶是冷的,炕也是冷的。

    “你这婊子!就是欠打!一天不打就不安生!”

    “哭!你还敢哭!”

    “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怎么做女人!”

    地上的女人紧紧蜷着身体,破旧的衣服被地面蹭得看不清本色,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一声声闷哼。

    “你说话啊!快说话!是不是跟邻村那个男人好了!你给我说话!”

    许久,女人只是闷哼,终是默不作声。

    “好啊!又厉害了!”男人随手抄起一旁的杯盘,噼里啪啦向女人砸去。

    雷声滚滚,掩住了杯盘在女人身上破碎的声音。一道道闪电在破的不成样子的窗外,投进刺目的光芒。

    男人还在不住地踢着,砸着,骂着。

    忽然,女人抬起头。

    打在她身上的,似乎都看不见了。一切的疼痛,忽然都感觉不到。女人缓缓回过头,深深地看着这爱了很多年的男人,忽地,淡淡一笑。

    男人见她笑,更用力地踢了一脚。只见女人幽幽地笑着,从袖中摸出晶亮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刺进身体里。

    湿滑的液体缓缓流开,流过女人带笑的脸,流过男人一动不动的双脚。

    男人愣在那里,终于,所有的冲动,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了。

    一声惊雷响过,刺目的闪电映出门口小小的身影。男人看了看女人,怔怔地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男孩缓缓走近他,看看地上的女人,又看看木然的男人,忽地如母亲一样,淡淡地笑了。

    血液肆意地喷射而出,被闪电映得分外耀眼。男孩抬着手,淡淡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身上,插着一柄颀秀的长剑,刺穿了心脏。怔然望着儿子,男人睁大的眼睛映着闪电的光。倒地的声音,融在这震耳欲聋的雷声中。

    抽出剑,男孩高高挥起手,在已经倒地的尸体上,胡乱砍着,而每一砍,都用了十分的力道。将剑收入雕着繁复缠枝纹的剑鞘,男孩看了看七零八落的父亲,忽然妩媚地微笑,走进了屋外的雨幕中。

    纷乱的大雨声里,隐隐飘着幽幽的、柔媚的歌声,嬉笑、闲散。

    “窈窕处子,淡上初妆,谁识香阁府里凉?云挂墙头,疑是风作媒;不见霞来,顾盼犹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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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来闲人早言倦,多情女子薄情郎……”

    清拔的声音低低地哼唱着,狄文忽地悠然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