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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能了解,对亲爱的人有所隐瞒并不一定是恶意,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对被隐瞒的人来讲,这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这表示对方是那么爱你,宁愿自己独吞痛苦,也不愿意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于培勋惊讶的凝视她片刻,继而轻轻喟叹。

    “天哪,世上怎会有像妳这般美好的女孩子呢!”

    嘴角忽而可怜兮兮地下垂形成一个下弯弧,“可是我很笨耶!”桑念竹嗫嚅道。

    抚挲着她纤细的背,于培勋沉思半晌。

    “妳非作大律师不可吗?或者妳只是单纯的想替妳母亲出一口气而已?”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桑念竹很意外地停下按摩的手,瞅了他一眼,而后陷入深思中,过了大半天后,她才迟疑地开口了。

    “我想……都有吧!”她不是很肯定地说,“起初我的确只是想为妈妈出一口气,但是后来……后来……啊,对了!”终于抓到了重点症结。“我每旁听一次审判,作大律师的想法就越加肯定一次,我想作那种专门替没有钱又没有地位势力的弱小族群辩护的大律师,为他们摆脱原就不该属于他们的罪名,或者为他们讨回原该属于他们的公道。”

    “好志气,可是妳……适合吗?”这是婉转的说法,最正确的说词应该是:她真有办法坐上大律师的宝座吗?

    “也许我不适合,也许我成为大律师的机会很渺茫,可是如果我连试也不试试看,那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于培勋俯眸深深凝视她片刻。

    “好吧!妳真想作大律师就努力去作吧!到时候真有问题,我会帮妳的。”

    “呃?”

    “没什么,我是说,作大律师的问题还有几年才会碰上,当前的问题先设法解决再说。”

    “当前的问题?”

    “两个老女人的问题。”

    两个势利又顽固的老女人的问题。

    不过,这种事光靠两片嘴皮子一开一阖说是很容易啦!真的要下手去替人家解决“家庭纠纷”可就不是件简单的任务了,何况是那么错综复杂的问题,牵扯上的不只单纯的亲情,还有男女关系、种族问题、权势地位和财富,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事。

    除非……

    ※※※

    另一个温暖的早晨──其实也不早了,都将近十点了,总之,于培勋睡到这时刻才起床──因为前一晚“忙”到很晚才睡,拄着拐杖下楼来到厨房里,自背后亲了亲在炉台前忙碌的桑念竹,然后在早餐桌旁坐下,泰晤士报和红茶早已热腾腾的为他准备好了。

    摊开报纸来,他问:“妳今天要陪我去医院吗?”其实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问就知道答案,不过无聊顺口问一下罢了。

    “当然要啊!”

    桑念竹回身把荷包蛋、熏肉和香肠放在于培勋面前,再拿了一篮面包卷搁在餐桌中央,然后端来自己的早餐坐下,开始又加牛奶又加蜂蜜地精调细搅她的红茶。片刻后,她喝了一口,旋即露出满意的微笑。

    “之后想去哪里走走吗?”

    “你今天不是要做复健?”于培勋又躲在报纸后头,桑念竹瞧不见他,只好盯着报纸反问。“不会很累吗?”

    “哪里会累,轻松得很。如果妳没有特别想去哪里的话,我们就去逛逛哈洛德吧!”

    “哈洛德?你不是又要替我买衣服了吧?”

    “对啊!夏季折扣开始很久啰!”也就是说,瞧着桑念竹那一身重复再重复的衣裳,他忍耐很久了。

    小嘴又噘高了,可是于培勋没看见,因为他一直躲在报纸后面。

    “才不要,你一买起我的衣服来就跟着魔一样,没完没了!”

    “可是妳的夏季服装很少啊!”

    “好,那我买多少件,你也得买多少件!”

    “我的衣服够了。”

    “我不管,你……天哪!”

    桑念竹蓦地惊呼一声劈手夺过去报纸,躲在报纸后面偷喝罐装咖啡的于培勋吓得心脏瞬间停电三秒钟,幸好桑念竹光顾着看报纸,没注意到他手里的咖啡罐,赶紧三两口喝光,再把空罐藏到背后,准备另找时间毁尸灭迹。

    “什么事?妳看到什么了?”

    “我哥哥……杀人……”

    “……妳说什么?!”

    “我哥哥……”桑念竹抬起苍白的脸,嗓音抖颤。“他杀了人!”

    心脏再次停电三秒钟──多来几次他一定会死翘翘,这回换于培勋劈手抢过来报纸。

    “哪里?”

    “这里。”颤抖的手指点在社会版的头条新闻上。

    “库得.查士敦……库得.查士敦就是妳哥哥?”

    “嗯!”

    “我看看……唔,是前天……昨天才被发现……喝醉……见鬼,他居然一口气杀了两个女人!”

    “勋,怎……怎么办?”桑念竹无助地瞅住他。

    “什么怎么办?他杀了人,当然要……”说到这里,声音没了,面对桑念竹那张哭兮兮的脸,于培勋实在说不下去,虽然他最想做的就是幸灾乐祸的大笑三声,再大骂三声活该。“呃,他们不是对妳很不好吗?”

    “他终究是我哥哥嘛!”桑念竹嗫嚅道。

    “妳真是太善良了!”于培勋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那我们先去看看他再说吧!”放下报纸,起身。

    “可是你还没吃早餐耶!”不管怎么样,哥哥很重要,但是于培勋更重要。

    “早餐随时都可以吃,这件事比较急。”于培勋拄着拐杖走向餐厅。“妳先去换件衣服吧!”但奇怪的是,应该比谁都心急的桑念竹却毫无动静,他不禁讶异地回眸一瞧,心脏顿时又停电了三秒钟──他真的会死翘翘。

    桑念竹两只蒙蒙眼正瞪住那支刚刚藏在他屁股后面的咖啡空罐。

    “再想一想……”于培勋赶紧拐回去,屁股又压上那支空罐,并陪上谄媚的笑脸。“我还是先吃完早餐再去吧!”

    这一顿早餐,他乖乖的喝下所有她为他倾倒的红茶。

    ※※※

    作律师的人碰上什么状况最尴尬?

    当他自己也被人家告的时候。

    特别是牵扯上严重的谋杀罪,足以被检察官提起公诉的案件,这种时候,他不只要担心自己的律师生涯会从此宣告gameover,一个弄不好还得进监牢去尝尝被捅屁股的滋味,不仅身败名裂又“失身”,一辈子就这么玩完了也说不定。

    人走的路,没有一条是全然平稳无波的,一失足,便成千古恨,真是至理名言啊!

    尤其库得.查士敦又不是什么好男人,并不是说他为人不正或是个无能之辈,事实上,他的脑筋灵活、口才犀利,是个相当有天分的律师,但他的色欲却超乎寻常的强烈,强烈到祇要稍微好看一点的女人他就想上──包括女客户,这种人自然很容易招惹祸事上身,而且就算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

    所以他会缠上这种麻烦,老实说,一点也不奇怪。

    谋杀是重罪,找上苏格兰警场(伦敦警察厅)准没错,但因为案情重大,除了律师之外,嫌犯禁止会面,偏偏又没人敢接这件案子为库得辩护,因此当于培勋陪同桑念竹到达拘留所时,正巧碰上两个老女人在那边和拘留所的警察比谁嗓门大。

    “为什么我们不能见他?我们是他的祖母和母亲啊!”

    “对不起,两位夫人,上面交代,在检察官正式提起公诉之前,库得.查士敦是禁止会面的要犯。”

    “什么要犯,他一定是冤枉的,只是还没查清楚而已!”

    “对不起,这是法官直接批示下来,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你们高级督察麦尼的侄儿吗?”

    “知道,而且麦尼长官还特地从爱尔兰打长途电话来吩咐,不用顾虑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什么?他太无情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生!”

    “请别如此批评麦尼长官,他是一位很公正的督察。”

    “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们如此说话,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

    “不管两位是谁都一样,不准会面就是不准会面!”

    “你,你太过……”

    “慢着,母亲,您瞧!”

    白发苍苍的老女人顺着媳妇的视线望过去,赫然发现她们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竟然出现在她们眼前。

    “妳来干什么?”查士敦老夫人愤怒的扯高嗓门。“来看戏的吗?”

    眼见查士敦老夫人张牙又舞爪,彷佛随时可以将她一口吞进肚子里的样子,桑念竹不禁畏怯地退了一步,将半边身子藏到于培勋身后,并忘形地抓紧了于培勋的左手臂──显然一时忘了那条手臂曾经受过重伤犹在做复健,抓得于培勋龇牙咧嘴,又不敢甩开她,甚至连叫停都不敢,只好拚命抽气。

    老天,没想到她纤纤细细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不,不是的,祖母,我……”

    “住嘴,妳没资格叫我祖母!”查士敦老夫人倨傲地抬高下巴。“叫我老夫人!”

    “对……对不起,老夫人。”桑念竹更畏缩了。“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哥……不,看看查士敦少爷。”

    查士敦老夫人轻蔑地哼了哼。“不用妳看,妳也看不到!”

    终于忍不住了──因为桑念竹越抓越紧,搞不好他的手臂会再断一次也说不定,于培勋不落痕迹地把她的手扯下来,并将她拥入怀里,再转对拘留所的警察客气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