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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雷维尔先生大概正想大声呵斥,制止这种不拘礼节的行为,突然感觉到阿托斯的手在自己的手中抽动起来,抬眼一看,发现他快要晕过去了。此时,阿托斯尽平生力气忍住疼痛,但终于熬不住了,像死了一样倒在地板上。

    “快喊外科医生来!”特雷维尔喊道,“喊我的或国王的,喊最好的。快去喊外科医生!真见鬼!我正直的阿托斯要断气了。”

    听到特雷维尔的喊声,所有人都拥进办公室。特雷维尔根本没有想到把门关上,阻止任何人进来。大家热心地围住受伤者。但这种热心毫无用处,如果去请的医生不在公馆里的话。医生挤过人群,走到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阿托斯身边。由于吵嚷声和拥挤妨碍了他,他要求把受伤的火枪手抬到隔壁房间里,说这是首要的、最紧要的事情。特雷维尔立刻打开一扇门,给抱起了伙伴的波托斯和阿拉米斯引路。医生跟在后面,他身后的门又关上了。

    于是,特雷维尔先生的办公室,这个平常谁也不敢擅自进入的房间,暂时成了候见室的附属部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大声吵闹,谩骂,诅咒,都说让红衣主教和他的卫士们见鬼去。

    过了一会儿,波托斯和阿拉米斯回来了,只有医生和特雷维尔先生留在伤员身边。

    最后,特雷维尔先生也回来了。伤员恢复了知觉,医生说,这位火枪手的状况,他的朋友们一点也不用担忧,他的虚弱完全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特雷维尔先生挥了一下手,所有人都退出了办公室,只有达达尼昂没有退出。他没有忘记自己是来谒见特雷维尔先生的,而且以加斯科尼人的固执劲儿,仍旧待在老地方。

    等大家全都出去了,门关上之后,特雷维尔先生才转过身来。现在已剩下他和这个年轻人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多少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询问这位固执的求见者的来意。达达尼昂报了姓名,特雷维尔才陡然记起现在和过去的一切,明白他所面对的情况。

    “对不起,”他微笑道,“对不起,亲爱的老乡,我完全把您忘记了。有什么办法呢!一个队长无异于一位家长,身上所担的责任比普通家长还重。战士们都是大孩子,但是我必须执行国王的命令,尤其是红衣主教的命令……”

    达达尼昂禁不住笑了笑。看到他的笑样,特雷维尔明白与自己打交道的不是一个糊涂人,于是话锋一转,谈到正题。

    “我与令尊交谊颇深,”他说道,“我能为他的爱子做点什么呢?请您快告诉我,我的时间不由我支配。”

    “先生,”达达尼昂说道,“我离开塔布来到这里,是打算请您看在您不曾忘记的这种交谊的份上,赏我一套火枪手队服。可是到达这里两个小时来所看到的一切,使我明白这是一种非同寻常的优待,我担心自己是否够格。”

    “这的确是一种优待,年轻人,”特雷维尔说道,“不过它并非像您想象的那样,或者像您似乎想象的那么高不可攀。然而,陛下预料到这种情况,做出了一项决定,很遗憾,我不得不告诉您:要想成为我们火枪队的一员,必须先经受一番考验,打过几仗,立过显赫战功,或者在条件不如我队优越的部队里服役过两年。”

    达达尼昂默默地欠欠身子。听说成为火枪手如此困难,他更渴望能穿上火枪队队服了。

    “不过,”特雷维尔犀利的目光盯住他的同乡,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正如我刚才所说,令尊是我的老朋友,看在他的份上,我想为您出点力。我们贝亚恩青年一般都不富有,我想自我离开家乡之后,情况也没有太大变化。您身上所带的钱供您生活大概不很宽裕吧。”

    达达尼昂高傲地昂起头,那神气似乎是说,他并不乞求任何人的施舍。

    “很好,年轻人,很好。”特雷维尔接着说道,“这种神气我很熟悉。我来巴黎的时候,口袋里只有四埃居,但谁要是说我买不起罗浮宫,我准会和他打一架。”

    达达尼昂的头昂得更高了。他这次是带着卖马所得的八埃居来闯事业的,比当初特雷维尔先生还多四埃居。“依我看,您现在手头不管有多少钱,都要留着别花掉了。我今天就给王家学堂的校长写封信,明天他就会让您入校而不收你任何费用。不要拒绝这点小意思。我们不少门第显赫、家财万贯的绅士子弟还求之不得呢。您在那里学习马术、剑术和跳舞,不时来看看我,告诉我您学得怎么样,需要我什么帮助。”

    达达尼昂对官场里待人接物的一套还一无所知,但感觉到自己受到的接待是冷淡的。

    “唉!先生,”他说道,“我现在才明白家父叫我交给您的那封介绍信多么重要。”

    “是呀,”特雷维尔先生说道,“我正觉得奇怪呢,您出这么远的门,竟没有带那种必不可少的东西,那可是我们贝亚恩人唯一的敲门砖啊。”

    “我本来是有的,先生,而且托上帝的福,是一封顶刮刮的介绍信,”达达尼昂大声说道,“可是叫人无耻地偷走了。”

    于是,他把在默恩镇的遭遇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仔细描绘了那位陌生绅士的相貌特征,讲的时候挺冲动,态度挺真诚,使特雷维尔听得出了神。

    “这事儿好蹊跷,”特雷维尔现出思索的样子说道,“您真的大声提起过我的姓名?”

    “是的,先生。我这样做也许太不谨慎。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您这样的大名,无异于我一路上的护身符呀。您想吧,我是不是得经常乞求它的保护?”

    这样的奉承话说得很合时宜。特雷维尔像国王和红衣主教一类人物一样,喜欢人家对他顶礼膜拜。他不禁明显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但他很快收敛了笑容,话锋从自己转到默恩镇事件:

    “您说,”他继续说道,“那位绅士太阳穴上是不是有一个小疤?”

    “是呀,像一粒子弹擦伤留下来的。”

    “是不是一个气色很好的人?”

    “对呀。”

    “是不是高高的个子?”

    “不错。”

    “是不是皮肤白皙,头发呈褐色?”

    “对,对,是这样。先生您怎么认识这个人?啊!要是我能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我发誓,哪怕是在地狱里……”

    “他在等候一个女人?”特雷维尔又问道。

    “他至少在离去之前,与他所等候的那个女人交谈了一会儿。”

    “他们谈话的内容您知道吗?”

    “他交给那女人一个盒子,说那盒子里封着他的指示,嘱咐他到伦敦才打开。”

    “那个女人是英国人?”

    “她名叫米拉迪。”

    “是他!”特雷维尔喃喃说道,“是他!我以为他还在布鲁塞尔呢!”

    “啊!先生,您如果知道这是个什么人,”达达尼昂大声说道,“那么请您告诉我他的姓名和行踪吧,我就不再向你提任何请求了,连火枪手也不求你让我当了,因为我首先要去报仇。”

    “千万不要这样,年轻人。”特雷维尔连忙制止道,“相反,如果您在街上看见他从这边过来,您就从另一边过去,千万不要去碰这样一座顽石,那会把您像鸡蛋一样碰得粉碎的。”

    “这吓不倒我,”达达尼昂说道,“要是我再碰到他……”

    “暂时吗,”特雷维尔又说,“您不要去找他,如果要我对您提出忠告的话。”

    特雷维尔突然疑心一动,不再往下说了。这个年轻游子这样大声嚷嚷表示仇恨那个人,声称那个人偷了他父亲写的信,这是不大可信的。那么,这种仇恨是否包藏某种祸心?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红衣主教阁下派来给他设陷阱的?这个自称达达尼昂的人,是不是红衣主教设法安插到他队里来的一个密探,把他安插在身边博取他的信任,然后再来陷害他,就像已经多次做过的那样?他第二次定定盯住达达尼昂,目光比第一次更犀利。眼前这张流露出聪明、机智和装得谦卑的脸,是不大令人放心的。

    “不错,他是加斯科尼人。”他想道,“不过,即使是加斯科尼人,他也有可能站在红衣主教那边或者我这边。好,考验考验他吧。”

    “朋友,”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愿意把您当做我老朋友的儿子对待,因为我相信您丢了信的事是真的。您注意到了,开始的时候我对您接待冷淡,为了弥补这一点,现在我想向您披露我们政治方面的秘密。国王和红衣主教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之间表面上的过节儿,只不过是骗骗糊涂人的。我不想让自己的一位同乡,一位挺帅的骑士,一位正直的小伙子被这些表面现象所迷惑,稀里糊涂地落进陷阱,就像许多上当受骗的傻瓜一样。您要知道,我对这两个权力至高无上的主人都怀着赤胆忠心。我的一切重大行动,都是为国王和红衣主教效劳的,除此没有别的目的;红衣主教是法国出的最杰出的天才。现在,年轻人,请您在这方面反省一下,假如您因为家庭或亲友方面的关系,甚或受本能的支配,抱着某种敌视红衣主教的观念,就像我们经常看到一般绅士所表现的那样,那么您就向我说再见,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将来一有机会我仍会帮助您,但不让您与我本人发生联系。尽管如此,希望我的坦率态度能使您成为我的朋友,因为迄今为止,在年轻人当中,我这番话只对您说过。”

    特雷维尔暗自想道:

    “如果这个小狐狸是红衣主教派来的,那么红衣主教肯定会告诉过他这个密探,向我献殷勤的最好方式,是大说他的坏话,因为他知道我对他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