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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特雷维尔所料,半死不活的贝纳如,再也不想把真相隐瞒片刻,向两位老爷原原本本讲了事情的经过。

    特雷维尔所盼望的正是这个。他祝贝纳如早日康复,辞别拉特雷穆耶先生,回到官邸,立刻派人通知四个朋友,他等他们共进晚餐。

    特雷维尔招待的几个人都是世家子弟,而且都是反红衣主教的。因此席间所谈,可想而知都离不开红衣主教的卫士新近的两次惨败。而这两天演主角的是达达尼昂,所以大家都向他表示祝贺,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也都把荣誉让给他。他们三人不仅是耿介伙伴,而且这类荣誉经常得到,所以尽管让给达达尼昂一个人。

    六点钟光景,特雷维尔说必须去罗浮宫了。但是,国王恩准的召见时间已过,所以他不要求从小楼梯进宫,而与四个年轻人一起在前厅里等候。国王出猎尚未归来。四个年轻人夹杂在从廷臣之中,恭候了将近半小时,突然层层宫门大开,外面通报圣上回驾。

    听到这声通报,达达尼昂感到全身上下颤栗起来。即将到来的这一时刻,很可能决定他今后的人生。因此,他两眼不安地盯住国王就要进来的门。

    路易十三出现了,就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一身猎装,风尘仆仆,足穿高统靴,手里拎着马鞭。达达尼昂一眼就看出来,国王正在气头上。

    虽然国王心情明显不好,一班廷臣还是必须排列在他经过的路上。能在王宫的前厅里被他怒目瞪一眼,总比根本没被他看见要好得多。三个火枪手毫不犹豫地迎上前一步,相反达达尼昂却躲在他们后面。国王本来是认得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的,却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而没有看他们,也没有同他们说话,完全视同陌路。至于特雷维尔先生,当国王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时,他倒是坚定不移地迎着那目光,反而使得国王不得不把目光移开。接着,圣上嘟嘟囔囔地进了他的房间。

    “事情不妙,”阿托斯微笑着说道,“这回我们仍然得不到骑士封号。”

    “你们在这里等候十分钟。”特雷维尔先生说道,“十分钟后不见我出来,你们就回我的官邸去,因为再等下去也是白等。”

    四个年轻人等了十分钟,一刻钟,二十分钟,一直不见特雷维尔先生出来,便离开了王宫,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将发生什么事情。

    特雷维尔先生壮着胆子进到御书房里,发现圣上心情很不好,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用马鞭柄敲打着靴子。尽管如此,特雷维尔还是硬着头皮问圣体是否安康。

    “很不好,先生,很不好,”国王答道,“我烦死了。”

    事实上,这正是路易十三最严重的毛病。他常挽住一位朝臣的胳膊,拉他走到窗前说:“某某先生,我们一块来体验一下烦恼吧。”

    “怎么!陛下感到烦恼!”特雷维尔说道,“难道陛下今天没有享受到打猎的乐趣?”

    “好大的乐趣,先生!说句心里话,一切都糟透了,不知是野物没有留下踪迹,还是狗的鼻子不灵。我们赶出一头有十个叉角的鹿,追了六个小时,看来快要捕获它,圣-西蒙已经把号角放到嘴里,准备吹号叫大家合围时,呼啦一声,所有狗突然改变了方向,拼命追一头幼鹿去了。您看吧,总有一天我不得不放弃围猎啦,就像我已经放弃用猛禽狩猎一样。唉!寡人是个很不幸的国王,特雷维尔先生!我只剩下一只北欧大隼,前天也死了。”

    “的确,陛下,臣理解您失望的心情。这的确非常不愉快,不过据我所知,似乎还剩下许多鹞子、隼和雄鹰嘛。”

    “没有一个人来训练它们,训练猎鹰的人一个个都走啦,而犬猎也只有我一个人懂。我死了之后,什么也不消说了,将来打猎,就只有用捕兽器、陷阱和套圈一类玩意儿啦。要是我现在还有时间来培养学生多好!时间倒是有,可是红衣主教总是缠住我,搅得我一刻也不得安宁,他对我又是谈西班牙,又是谈奥地利,又是谈英国!唉!一提起红衣主教,特雷维尔先生,我对您就来气。”

    “不知臣在什么事情上闯了祸,惹得陛下龙心不悦?”特雷维尔装出惊愕万分的样子问道。

    “您就是这样尽职的吗,先生?”国王并不直接回答特雷维尔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就是为了这个任命您做火枪队队长的吗?您的队员杀了一个人,搅得整个街区鸡飞狗跳,甚至想放火烧掉巴黎,可是您却一句话也不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国王继续说道,“也许我这样说未免太性急了,肇事者想必已经抓起来,您大概是来向我报告一切已秉公处理了吧。”

    “陛下,正好相反,”特雷维尔不慌不忙地说,“我是来请求陛下秉公处理的。”

    “处理谁?”国王厉声喝问。

    “处理妄进谗言者。”

    “啊!这倒挺新鲜。”国王说道,“您大概不至于说,您那三个该死的火枪手阿托斯、波托斯和阿拉米斯,还有您那个贝亚恩小子,没有疯狂地扑向可怜的贝纳如,粗暴地折磨他,使得他这会儿正在断气了吧!您大概也不至于说,尔后他们没有包围拉特雷穆耶公爵的公馆,没有想把他的公馆烧掉吧!在战争时期,这也许算不上闯了什么大祸,可是现在是太平盛世,这样做就是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说吧,您总不至于否认这一切吧?”

    “这个动听的故事是谁对陛下编造的?”特雷维尔还是不慌不忙地问道。

    “谁对我编造的这个动听的故事,先生!除了那个我睡觉他熬夜,我行乐他做事的人,除了那个包揽国内外一切事务,包揽法国和欧洲一切事务的人,您想还有谁?”

    “陛下莫非说的是天主吧?”特雷维尔说道,“因为我知道,只有天主高过陛下,又如此有能耐。”

    “不,先生,我说的是国家的柱石,是我唯一的仆人、唯一的朋友,是红衣主教先生。”

    “陛下,红衣主教阁下不是教皇陛下。”

    “这话怎讲,先生?”

    “只有教皇是金口玉言;这金口玉言可轮不上红衣主教们。”

    “您的意思是说他欺骗我,他背叛了我。您这是在控告他了。那好,请讲,您就坦率承认是在控告他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我只不过是说他自己弄错了,是说他了解的情况不准确,是说他控告陛下的火枪手们未免太性急了,他对待火枪手们不公正,他掌握的情况来源不可靠。”

    “控告是拉特雷穆耶先生提出的,是公爵本人提出的。这您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是有话可说的,陛下:在这个问题上,公爵个人的利害关系牵涉得太深,他不可能充当一位很公正的证人;除此而外,陛下,我知道公爵是一位正直的绅士,我可以接受由他出面作证,但是有个条件,陛下。”

    “什么条件?”

    “就是陛下召他进宫来问话,不过请陛下单独亲自问他,不要有旁人在场。等陛下问完了公爵,我立刻再进来觐见陛下。”

    “好吧!”国王说道,“拉特雷穆耶先生说的话您能接受?”

    “是的,陛下。”

    “您接受他的评判?”

    “不错。”

    “他要求谢罪,您也服从?”

    “完全接受。”

    “拉舍斯奈!”国王唤道,“拉舍斯奈!”

    路易十三的这位心腹侍从,平时总是站在门外,听到招呼连忙进来。

    “拉舍斯奈,”国王说道,“叫人立刻去传拉特雷穆耶先生进宫,朕今晚要和他谈话。”

    “陛下可说定了,在拉特雷穆耶觐见之后和我再来之前,不接见任何人?”

    “凭绅士的信用,不接见任何人。”

    “那么明天再见,陛下。”

    “明天见,先生。”

    “陛下意欲明天几点钟?”

    “您愿意几点钟来都行。”

    “不过来得太早,我怕惊扰陛下寝安。”

    “惊扰我的寝安?我能睡得着吗?我再也无法安眠啦,先生,只不过有时做做梦,如此而已。因此,请尽量早点来吧,臂如七点钟。不过,如果罪在您那几个火枪手,您给我小心就是了!”

    “如果我那几个火枪手有罪,就听凭陛下处置,陛下要怎样发落就怎样发落。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请明示,臣唯命是从。”

    “没有啦,先生,没有啦。世人称朕为公正的路易,总是事出有因的。明天见,先生,明天见。”

    “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国王寝不能寐,特雷维尔更是通宵没有合眼。他当晚就通知三个火枪手和他们那个同伴,天亮之后六点半钟就来他的官邸。他带领他们进宫,但什么也没对他们讲明,什么也没对他们许诺,却是丝毫不向他们掩饰,他们的宠幸,甚至他本人的宠幸,全取决于此行,孤注一掷了。

    到达小楼梯脚下,他叫四个年轻人等着。万一圣上依然怒气未消,他们就悄然离去不求接见;如果圣上恩准接见他们,他叫人招呼他们进去就是了。

    特雷维尔进入国王寝宫候见室,见到拉舍斯奈。后者告诉他,拉特雷穆耶昨夜归家晚,在他府上没找到,刚刚赶到罗浮宫,此刻正在接受国王问话呢。

    这种情况,特雷维尔正求之不得。这样,在拉特雷穆耶和他的证言之间,就肯定没有旁人来进谗言了。

    果然,约摸过了十分钟,御书房的门开了,特雷维尔见拉特雷穆耶公爵从里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