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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个人的体验 > 第22章
    鸟感觉得到,特儿室的所有成员,包括护士们在内,都觉得自己是个很讨厌的家伙。因此,鸟连保育室的孩子也没看看,就直接返回停在广场上的赛车旁。鸟虽然从医院的背阴处跑回来,浑身的汗却一点不比睡在车里的火见子少。他们把生腥的汗味和汽车排出的废气一起抛到身后,为了在盛暑的午后,赤裸地躺在床上等待婴儿的死讯而出发了。

    整个下午,他们都一直在注意电话机的动静。傍晚出去买菜的时候,因为担心会有电话来,鸟就留了下来。晚饭后,他们一起听收音机里播送的苏联一位著名钢琴家的音乐,但仍神经紧张地关注电话铃,把收音机的音量放得低低的。入睡以后,鸟也几次在睡梦里听到电话铃响,睁开眼睛,溜下床去确认。放下话筒后,他还曾经梦见医生通知他说孩子已经死了。几次醒来的时候,鸟都感到自己是处于被判缓期执行的悬空状态。但鸟现在不是孤独一人,他是和火见子一起度过漫漫的夜晚,他从这一事实里发现了意想不到的深刻而强烈的鼓舞力量。成年以来,鸟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他人的重要。

    九

    第二天早上,鸟去补习学校的时候,借了火见子的体育赛车。在补习学校学生成群结伙的校园里,纯红色的赛车总是散发着丑闻的气息;鸟把车钥匙放到口袋里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一点。他感到,自从孩子的异常事件发生以来,自己意识的皱褶里就出现了一些欠缺。鸟绷着脸,从围在赛车四周的补习学校的学生中间穿过。在教员室里,那个总是日侨派头、穿着花哨短外套的矮个子外语专业主任告诉他说,学校的理事长要见他。但主任的通报恰巧潜入了鸟的意识里被腐蚀的部分,因此,他的反应非常平静。

    “鸟,该怎么说你呢,人不可貌相,胆量惊人,或者傲慢自大?你很果断呐。”主任像开玩笑似的快活地说,同时用锐利的目光研究鸟。

    走进上课的大教室时,鸟不能不胆怯。今天上课的学生和前天的学生不是一个班,而在补习学校,班与班之间没有横向联系,今天的学生,大都不会知道我那丢人的事件吧。鸟这样给自己打气。上课的时候,鸟确实看到了几个似乎知道自己底细的学生,但他们是从东京都的高中来的都市浮浪少年,他们把鸟的行为滑稽地理解为英勇的举动,当他们的目光与鸟的目光相遇时,甚至送来充满亲爱情感的揶揄的微笑。而鸟彻底地无视他们的表示。

    下课后,鸟走出教室,在螺旋楼梯口,一个学生在等他。他就是前天为鸟辨护,把鸟从学生暴动中救出来的那位。这位学生放弃了别的教室的课,特意来到阳光暴烈的螺旋楼梯等待鸟。他鼻翼上沁出的汗珠闪耀着光,贴着楼梯坐着的蓝色劳动布裤子上带着干泥巴。学生微笑着打招呼:

    “啊!”

    “啊。”鸟回报了一声。

    “被理事长传唤了吧?那个坏蛋,真的直告到理事长了呀。你呕吐的证据,他也用小型照相机拍了去!”学生有些羞涩地微笑,露出了很整齐颗粒很大的牙齿。

    鸟也微微笑了。那家伙大概平时总是带着小型相机,以便抓住我的缺点去告发吧。

    “他向理事长告密说,老师宿醉未醒,上不了课了。我们有五六个同学想证明说,不是酒醉,而是食物中毒。我们想和老师统一一下口径。”学生狡猾地说。

    “那天确实是宿醉未醒啊,你们错了,事情确实和那个正义派人士告发的一样。”鸟说着,从学生身旁擦过,沿螺旋楼梯往下走。

    学生紧跟了上来,一定要说服鸟:

    “可是,老师,你要是坦白了的话,会被解雇的呀。学样理事长是禁酒同盟文京区的支部负责人哪。”

    “瞎说!”

    “现在正是这样季节,就说是食物中毒,怎么样?工资低,自然要吃一些不太新鲜的食品。”

    “是宿醉未醒,我不想骗人,也没要你们做伪证呀。”“嗯,嗯,”学生说:“这儿的工作不干了,你去别的地方工作吗,老师?”

    鸟决定不理睬这个学生。他现在没有认真研究所谓新策略的情绪。他现在变得极其保守。这也与他出现欠缺的意识皱褶有关。

    “那么说,你是没必要干补习学校老师的工作了吧。我看见那辆红色赛车了。理事长想辞退开这样车子的老师,也总有些不好下手呀。哈哈!”

    鸟目不旁视地走进教员室,并没有再回头看看那个放声大笑的学生。当他把粉笔盒和教科书放到文件柜里的时候,看到了一封寄给自己的信。这是那位斯拉夫语研究会负责人的信。研究会的紧急会议上,关于戴尔契夫的对策已经决定了吧。鸟本想拆开信封读信,但他猛然记起学生时代一个盖然率的迷信说法:两件内容不明的紧要事情同时出现的时候,如果一件包含着不幸,另一件就应该包含着幸福。想到这里,鸟把未拆封的信放进衣袋,就向理事长室走去。如果和理事长的谈话非常糟糕,鸟就有理由对衣袋里的信寄予最高期待。鸟向写字台对面理事长仰起的脸看了一眼,立刻预感到这次会见将产生最坏的结果。鸟想,无论如何,在会见理事长的这段时间内要保持好情绪。

    “出了麻烦呀,鸟,其实我也很为难。”理事长说。像企业题材小说里的精明的经营者似的,他的态度既实际又庄重。三十多岁的时候,他把遍地可见的学习塾转换为大规模的综合补习学校,现在又在筹划建立短期大学。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大而难看的脑袋剃得精光,戴着一副特制的、厚厚的、悬着檐滴水型圆轮的眼镜,相貌的特征由此得到了突出强调。然而,那虚张声势的眼镜里面的眼睛,一直对鸟流露着淡淡的好意。

    “明白了,那是我的责任。”

    “来告密的学生,其实是一个经常给考试杂志投稿的家伙,很讨厌的家伙。如果引起大骚乱就麻烦了。”

    “哎,哎,”鸟答应着,他想让理事长的情绪立刻放松,抢先说:“暑假的特别讲座,秋季开始的讲座,都辞掉吧。”理事长仰头叹息,脸上浮现出悲愤交集似的表情。

    “对教授很不好呢,但是,”理事长说,这大概是让鸟对岳父解释一下的意思吧。

    鸟点了点头。他感到,自己如果不立即起身告辞,可能马上就会表现出焦躁神情。

    “可是,鸟,听说也有些人说你是食物中毒,威胁那个告密者。那告密学生说是你煽动的,不会吧!”

    鸟严肃地摇头否认,说:“那么,我告辞了。”

    “辛苦了,鸟。”理事长眼镜后面的鼓胀眼睛里满含着感情,声音也蕴含着真实的情绪。“我很喜欢你的性格啊,实在遗憾。那么说,你确实连醉了两天?”

    “嗯,是的。”鸟说着退出理事长室。

    鸟没有再经过教员室,而打算从杂役室前到内院去。此时的他,完全像是遭受了无端侮辱似的,觉得阴郁而激奋。老杂役工已经听到了关于鸟的消息,打招呼说:“老师,辞了工作了呀?真让人舍不得呢。”鸟是杂役室里名声很好的讲师。“这学期里还请多关照。”鸟说。他觉得如果对老杂役工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的表情掉头不顾,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走到停在内院的赛车门前,鸟弯下腰,那位一直援助鸟的学生,顶着灼热的阳光,正愁盾苦脸地等在那里。因为鸟是从杂役室里门突然出来的,学生慌慌张张地站起身。鸟钻进了车内。

    “怎么样?咬定说是食物中毒了吗?老师。”

    “那是喝醉了呀。”鸟说。

    “你看,你看!”学生很不高兴地嘲笑鸟,“老师会被解雇的呀!”

    鸟插上车钥匙,引擎开始发动。突然间,鸟的下肢像洗蒸汽浴似的汗流不止。方向盘热得发烫,鸟的手指一挨上,马上缩了回来。

    “这畜生!”鸟骂道。

    “被解雇后,您干什么去,老师?”

    我被解雇后,准备干什么去呢?鸟想,还有孩子和妻子的住院费问题。但是,他那暴晒在太阳里的脑袋,一个有效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只是大量地往外沁汗。鸟再一次茫然而不安地发现了自己的极度保守状态。

    “去当导游怎么样?不挣应考学生那点儿小钱儿,可以大赚国外旅客的美金呀!”学生愉快地边笑边说。

    “你知道导游介绍所一类的东西吗?”鸟产生了兴趣。“马上可以调查清楚,到哪儿给你报告呢?”

    “下周上课的时候,拜托了。”

    “放心吧!”学生高兴而昂奋地喊。

    鸟慎审地把赛车开上马路。摆脱那个学生的麻烦,鸟想拆开那封信看。然而,车加速跑起来后,他又感觉到自己很感谢那个孩子气的学生。如果没有这学生带来的开玩笑似的气氛,那对于开着一辆半新不旧脏兮兮的红赛车从被解雇的学校出来的鸟来说,该多么凄惨啊!像他弟弟一样年轻的小伙伴确实救了他的急。鸟想着,把车开进一座加油站。略一思索,他说要高辛烷汽油,然后拆开信来读。按他学生时代的那个盖然率玩笑,这封信百分之百有希望带来好消息。朋友的信这样写道:戴尔契夫先生毫不理会公使馆的招唤,仍在新宿和那位不良少女同居。但戴尔契夫既不是从政治方面对他的祖国不满,也不是想做间谍,更没有亡命避难的意图。他只是离不开那个日本姑娘。当然,公使馆方面最担心的,是戴尔契夫事件被政治利用。如果西方势力把戴尔契夫的隐遁生活当材料进行宣传,那肯定要引起很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