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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交际花盛衰记 > 第89章
    紧张的情绪使雅克·柯兰的头脑像在燃烧,他感到极度口渴,不知不觉喝光了一个小木桶里的水。单独关押的牢房里的全部用具就是一张木床和两个小木桶。

    “如果他昏了头,他会怎么样呢?这个亲爱的孩子没有泰奥多尔这样坚强!……”他躺在行军床上问自己。这床与警卫队的床相似。

    雅克·柯兰在这紧急时刻想起了泰奥多尔。泰奥多尔是谁呢?

    泰奥多尔·卡尔维是个科西嘉青年。十八岁那年,他犯了十一次谋杀罪。多专用重金买得了某些人对他的保护,才被判了无期徒刑。一八一九年至一八二○年,他是雅克·柯兰的狱友。雅克·柯兰的最后一次越狱是他玩的最漂亮的手段之一(他扮成警察,泰奥多尔·卡尔维扮成苦役犯走在他的身边,他押送苦役犯去见警察分局局长)。这次精彩的越狱发生在罗什福尔港,那里的苦役犯成批死去,人们也盼望这两个危险人物在那里送命。他们两人一起逃出监狱,因逃亡途中发生意外事件不得不各奔东面。泰奥多尔再次被捕,重新进入牢房。雅克·柯兰达到西班牙,改头换面成了卡洛斯·埃雷拉。他又到罗什福尔寻找那个科西嘉人。就在这时,他在夏朗特河边遇见了吕西安。“鬼上当”就是跟这个强盗头子学了意大利语。强盗头子自然为这个新的偶像而当了牺牲品。

    吕西安是个纯洁无瑕的孩子,只有一些小小的过失可以自责。与吕西安一起生活,就像夏日初升的太阳,美好而壮丽。而跟泰奥多尔在一起,雅克·柯兰认为必定会犯一系列罪行,除了上绞刑架,看不到别的结局。

    吕西安的软弱会引起灾祸,单独关押可能使他失去理智。这样的念头在雅克·柯兰的头脑中占据越来越大的比重。想到可能出现祸患,这个不幸的人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从他童年时代到现在,这种现象在他身上还一次没有出现过。

    “我大概发烧了。”他想,“把医生请来,给他一大笔钱,说不定他能帮我与吕西安进行联系。”

    这时候,看守给犯人送来了晚饭。

    “这饭白送了,孩子,我吃不下。请您告诉这个监狱的监狱长先生,给我派医生来。我感到很不舒眼,我想我的最后时刻快到了。”

    看守听到苦役犯一边说,一边发出嘶哑的喉音,便点点头,出去了。雅克·柯兰拼命抓住这一线希望。但是,当他望见医生由监狱长陪同走进牢房时,他看到自己的企图破产了。他伸出手给医生搭脉,冷静地等待着诊视结果。

    “这位先生发烧了。”医生对戈尔先生说,“不过,这种发烧,我们在所有犯人身上都见过。”他又凑近假西班牙人耳边说:“我看呀,这总是某种犯罪行为的证据。”

    总检察长已经将吕西安写给雅克·柯兰的信交给了监狱长,要他转交给雅克·柯兰。监狱长这时候回去取这封信,留下了医生和犯人,由看守监视着。

    “先生,”雅克·柯兰见看守留在门外,监狱长也不知为什么走了,便对医生说,“如果您能将我的五行字捎给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我不惜出三万法朗。”

    “我不想敲诈您的钱财,”勒勃伦医生说,“世界上没有人再能跟他通信息了……”

    “没有人?”雅克·柯兰问,惊得目瞪口呆,“为什么?”

    “他上吊了……”

    印度丛林中的猛虎看到自己的幼崽被人掠走时发出的吼声,也没有雅克·柯兰这时发出的叫喊那样令人恐惧!他像老虎似地用后爪直立起来,向医生射出霹雳打下发出闪电时火一样燃烧的目光,然后沮丧地倒在他的行军床上,叫了一声:“啊!我的儿子!……”

    “可怜的人!”医生大声说,他被这人性的巨大力量所震惊。

    这突然发作之后,便是完全瘫软。“啊,我的儿子!”这句话就像在窃窃私语。

    “这个人,他也要在我们手里寻死吗?”看守问。

    “不,绝对不会!”雅克·柯兰说。他又挺起身子,用暗淡无神的眼睛望着这一幕的两个见证人。“你们搞错了人,你们没有仔细看。在单独关押的牢房里是没法自杀的!你们看,我在这里怎么能上吊?整个巴黎都在担保我这条命!上帝欠了我这条命!”

    看守和医生惊愕得瞠目结舌,尽管很久以来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们的惊奇。

    戈尔先生走进来,手里拿着合西安的那封信。因极度痛苦而颓丧的雅克·柯兰似乎恢复了平静。

    “这是总检查长委托我交给您的一封信,允许您将它拆开。”戈尔先生说。

    “这是吕西安写的……”雅克·柯兰说。

    “是的,先生。”

    “先生,这个年轻人是不是……”

    “他是死了。”监狱长接着说,“不管怎样,如果医生当时在这里就好了,可惜他总是来得太晚……这个年轻人就死在那里,在一个自费单人牢房里……”

    “我能亲眼看看他吗?”雅克·柯兰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能让一位父亲不受拘束地去痛哭一下自己的儿子吗?”

    “如果您愿意,您可以住到他的牢房里,我已经接到命令,要把您安置到一个自费单人牢房去。您的单独监禁已被解除了,先生。”

    犯人毫无生气的冷漠的眼睛从监狱长身上缓慢地移向医生。雅克·柯兰用这个眼神在询问他们,他觉得这是一个什么圈套,他不知道是否应该走出这个房间。

    “如果您想看一下遗体,”医生对他说,“那就得抓紧时间,今天夜里就要把它运走了……”

    “先生们,如果你们有孩子的话,”雅克·柯兰说,“你们就会理解我做这样的傻事,我几乎还没有明白过来……对我来说,这个打击比死还严重,但是你们不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如果你们是父亲,你们也只是从某种形式上做父亲……而我还是母亲呢……我……我疯了,……我觉得自己疯了!”

    过道中那些坚实的门只在监狱长面前才打开。穿过那些过道,就能很快从单独关押的牢房走向自费单间牢房。这两排牢房被一条由两堵大墙组成的地下走廊隔开。大墙支撑着穹顶,穹顶上方的一层便是人称木廊商场的司法大厦长廊。雅克·柯兰由看守架着胳膊,前面有监狱长领路,后边跟着医生,几分钟后便到了陈放吕西安尸体的牢房,人们把吕西安的尸体放在一张床上。

    雅克·柯兰看到这一情景,一下子扑到尸体上,拼命地紧紧抱住吕西安,那疯狂的力量和动作使三位目睹这一场面的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我跟您谈过的那种力量的例证。”医生对监狱长说,“您看!……这个人就要去揉搓这具尸体,可是您不知道,尸体就跟石头一样……”

    “让我留在这里吧!……”雅克·柯兰用奄奄一息的声调说,“我没有多少时间能看到他了,人们就要从我这里把他运走……”

    他没说出“埋葬”这个词。

    “请你们允许我保留我亲爱的孩子的一点什么东西吧!……请您慈悲为怀,先生,亲自为我剪下他的几缕头发吧,”他对勒勃伦医生说,“因为,我下不了手……”

    “这确实是他的儿子!”医生说。

    “您真以为是这样吗?”监狱长以深沉的表情回答,这使医生陷入短暂的沉思。

    监狱长吩咐看守将犯人留在这间牢房里,并叫他在人们把尸体运走前,为这个所谓父亲剪下几缕他儿子的头发。

    五月时光,五点半钟,在附属监狱的牢房里,虽然窗上堵着铁栅栏和铁丝网,仍然能清楚地看出信上的字。雅克·柯兰抓着吕西安的手,一字一句地读起这封可怕的信。

    没有见过哪个人能把一块冰紧紧攥在手心里十分钟。寒冷会飞快地传到生命之源上去。但是,这种可怕的,像毒药般起作用的寒冷所产生的效果,与这样紧紧地握着死人僵硬而冰冷的手对人的心灵所产生的效果,几乎不能类比。这时候,死者向生者述说,说出了丑恶的秘密,它使感情完全破灭。因为,在感情上,变化不就是死亡吗?

    让我们与雅克·柯兰一起重读一遍吕西安的这封信。这临终的字迹对这个人来说仿佛是一杯毒酒。

    致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亲爱的神甫:

    我从您手里得到的全是恩惠,而我却出卖了您。这一并非

    有意的忘恩负义的举动使我无地自容。当您读到我这几行字

    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您不会在我身边救助我了。

    您曾经给了我充分权利,如果我能从中得到好处,就可以

    把您毁掉,将您像烟蒂一样扔到地上。但是我愚蠢地处置了

    您。为了摆脱困境,您所收养的。心灵上的儿子,受了预审法官

    巧妙提问的诱惑,站到了那些不惜一切代价要谋害您的人一

    边,希望让人相信您和一名法国恶棍是同一个人。我知道这是

    不可能的。但这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您曾经想把我造就成一个大人物,比我所能达到的地位

    更高的人物。在您这样一位本领高强的人和我之间,在这永别

    的时候,彼此是不会说什么傻话的。您想叫我获得权势和荣

    誉,但您却将我推进了自杀的深渊,就是这么回事。我早已听

    到我的上方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大的翅膀拍击声。

    正如您过去有时说的那样,有该隐的后代,也有亚伯的后

    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