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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喜欢客栈的吵闹,接下来的日子若能住在这里是再好不过的。更何况离开了摘星楼,离殇阁的暗杀会更加猖獗,住客栈不仅要防范的人多而杂,而且行动极不方便,稍不留神就会引发骚乱。必须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一方面敌人的行踪隐藏不易,另一方面,也不无敌人追寻不到我们的可能性。

    许是我惬意的模样勾起了莫冥非的好奇心,他的目光闪了闪,随即也跳上了树,找了根稍高的枝干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他是个男子,自然比我重许多,加上那条枝干本来就比不上我身下的二分之一,要支撑他的体重,必定需要他借少许轻功。我不由地摇头,果然是块木头,像他那样子纯属受累,哪有半分享受?

    大概是在差异以我的内力修为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吧。见他犹犹豫豫的神态,实在让我忍俊不禁。想到一个冷漠无情,对痴恋自己的女子都能狠下心毒打至此,手段狠绝,夺了老丈人家世连他女儿都斩草除根的男人也会有可以称之为憨态可掬的表情,我不禁自顾自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他毕竟和我打输了之后就没为难过我。以后的隐患有时候会比现在的祸患更有利。毕竟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在三个月前,我还安安心心地做我的夜瞳,连暗杀失败被处理都是天方夜谭,更不用说是到了楚昕舞的身体里做了不知哪朝哪代什么地方的摘星楼主。

    世人总喜欢斩除隐患使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其实,在斩除隐患的同时,斩断的还有变数,这样一来,到了绝境,就真的只剩绝境了。

    “你喜欢这儿?”

    就在我以为他无意和我说话,再次闭上眼小憩时,空气中传来闷闷的一句,你喜欢这儿?即使闭着眼,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我的脸上,让我非常的不自在,也懒得再睁开眼迎上他的视线。

    “青山绿水破庐,这么个世外桃源,我自然喜欢。”

    实话。

    “可我记得楚昕舞楚楼主向来喜欢雕栏画栋。”

    很轻的声音,听在耳里,却让我心头一紧。他这算在试探我么,也对我的怀疑程度已经到了需要确认的地步?

    其实回想一下,他确实有怀疑的理由。手无缚鸡之力的傀儡突然变得身手不凡,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女子突然狠得下心要他的命,温和柔弱的富家小姐突然成了我这副模样,那么多一点,任谁都会怀疑的。我的筹码只是这身子是楚昕舞本人的事实和对他不相信怪力乱神的利用而已,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毕竟莫冥非不是简单的角色。

    “我曾经带你来过这儿,你不记得?”

    他的语气没有刚才的犹豫不决,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味道。

    前尘往事

    我悄悄抚上袖中的十字弓,对准声音的源头,才缓缓张开眼,笑:“是么?前尘往事,不记得了。”

    莫冥非是不是隐患我不知道,但如果他现在发现我不是楚昕舞本人要揭发我,就一定是祸患!非除不可!

    只要他一有对我不利的动作,下一秒,他的胸口就会留个窟窿作为去地狱的纪念。

    “是啊,前尘往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没有偷袭我的意思,只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忘了就忘了,反正不是什么开心的事。”话毕,竟还勾起几分笑意!

    他这算什么意思?是不怀疑我了,还是验证完毕不用怀疑了?我的心扭得很紧,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我的预料,让我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墨冥非,似乎最近总是做些让我始料未及的事。月蚀之夜的失态,湖畔的刺杀,不明的赌局认输,出楼时的纠缠,还有刚刚突然放弃的试探,通通让我猜不到他的目的。

    “这是我小时侯住的地方。”

    没等我开口,他竟自己接了下去。淡然的语气,就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小时候和爹娘一起住在这儿。爹是摘星楼的执事,效忠前任楼主。娘每天都在家陪我等爹回家。因为摘星楼的仇家追杀,爹就带着娘和我找到这个地方。为了我们的安全,爹还辞了执事的职位。

    可惜,娘锦衣玉石惯了,吃不了隐居的苦,离家出走。我和爹找了她两年,都没有结果。最后,终于在摘星楼的别苑见到了我娘。查了才知道,她竟嫁了前楼主做小妾!楼主夫人已死,她却连续弦都算不上,只是小妾!

    爹为了她放弃了权势钱财,她却为了权势钱财放弃了爹和儿子!

    打那以后,爹又回到了摘星楼,从一般侍卫做起,拼了命往上爬,终于再次登上了执事之位。有权,有势,有钱,就是没有我了。他把我也送进了摘星楼-,然后和我断了父子关系。交给我的任务我没完成就毒打,打得比同伴要重要狠,娘偶尔看到也决不会上来问,只是避开,三年没有和我说过话。

    然后,爹开始囤积势力谋反,他要做楼主!

    为了让楼主分神,他甚至把只有十三岁的我推了出去,告诉他我是他小妾的儿子!他是拿儿子的命去换他要的东西。当然,那时已经不是儿子了,什么都不是,连个得力部下都算不上。

    我很生气,很生气,生气到一失口就把爹功夫的死穴告诉了楼主,然后,爹被楼主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么多年以前爹还是爹的时候告诉我的事,也许这就是报应!”

    出乎意料地讲了一大段话,莫冥非有些气喘。

    同样是父亲的工具,我不禁有些同情他。只是他的父亲尚且有这样对他的理由,我的父亲呢?我从小没有母亲,从小被父亲疼爱,一下子,父亲不是变成陌路人,而是主人!主人的定义是一切的所有者,他拿我当杀人的工具用,不是女儿,不是人。

    突然有种同在天涯无归处的感觉,和我一样被最亲的人背叛的冥,和我一样把自己武装得天衣无缝的冥。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会把这些我认为是一辈子都不会让它见光的事告诉我,我是一个连朋友都不是吗?

    “冥,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他飞快地嘀咕了一句,头马上别开,似乎很尴尬。

    “只是什么?”

    “只是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他窘迫地低下头,耳边竟泛起可疑的红晕,“不要让你认为我……干嘛打断我?!听我讲完再问!”

    他脸红?不会吧?我倒认为是运功过度引发脑充血的可能性大一点。他这副样子,只会激起我调戏的欲望。我折了条枝条,轻浮地想探上去挑他的下巴。“那你就继续啊,别光顾着害羞!”

    结果是枝条还没挨上他的下巴就被他一把揪住,附带狠狠地一拽,差点没把我拽下树。阴冷地瞪了我一眼。“胡闹!”

    胡闹?我反省,做我的忠实听众。

    “爹死了,楼主没有杀我,如果他知道我是谋反的执事的儿子,他定不会放过我。可惜,爹的绝情让他忽略了这点,只当我是小妾的儿子。但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他有理由虐待我折磨我了。但我还是让他认可做了冥阁阁主。然后他死了,楚昕舞执掌摘星楼,前阁主为了怕有人再次谋反,一直没有设执事,我作为三阁中势力最大的冥阁阁主要做执事,才即位楚昕舞当然没有能力反对。”

    “冥,恨我父亲吧?”他夺走你那么多,所以你要从楚昕舞身上要回来。

    “恨?”他想了会,摇了摇头,“不恨,他只是纳了个小妾,我恨的是父母,对和我过去有关的人,我只是讨厌。”

    “光是一个讨厌就让你这么对……我?”惊觉他刚才的话不对劲,我心跳漏了一拍。他刚刚称楚昕舞而不是你,会是巧合还是故意?

    夺位,鞭打,刺杀,恨得也够深了吧。

    “我只不过想尝尝爹娘追了一辈子的权势的滋味,想试一下走到最高点的感觉。至于鞭打你,谁让你是和我过去有关的人,谁让我的娘抛下自己的儿子来巴结你!所以我不仅是讨厌你,我还恨你!”

    虽然他的话很刺耳,我却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说的是你,不是楚昕舞不然我就得想莫执事因公殉职的理由向摘星楼里的人交代了。

    “然后你就心安理得地折磨我?”好个恶劣的人,根本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被最亲的人背叛,我顶多是不要最亲的人,他却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还变本加厉祸及他人!“然后你就背叛把你当作最亲的人的……我,甚至利用我……喜欢你把我伤得更深?”

    “我……”莫冥非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冥,其实是恨前楼主。”我用的是肯定语气。

    即使不是前楼主的错,也恨他,这是人的本性始然,不是理智控制的了的。可偏偏越是看到人本性并为其所害的人会越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有相同的恶根,所以,就往往连自己也骗,然后找个合适的理由发泄。莫冥非一直恨的就是前楼主,我或是楚昕舞的父亲,所以才鞭打他的女儿发泄。

    “冥,其实也爱权势。”人的本性如此,又有几个人可以幸免?

    “我……”莫冥非颓然地垂下眼睑,呼吸也有些慌乱,“不是故意的。”

    “故意?故意夺位?”我嗤笑,“成王败蔻,没什么错!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屈就在比我没用的人手下。只要他哪一天不是我对手了,我必杀了他,另投他主!这是我的规矩!”只可惜,我到死都没有赢我的主人的把握,否则,死的就是他!

    世上本就没有什么负不负忠不忠,所以我宁可相信感觉也不亲信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