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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破梦钟声度花影(清穿) > 107 14.萋萋芳草春将去,冉冉韶光酒莫空(中篇)
    四

    太医来了,望闻问切,娴熟老练,说着说过一千遍的谎话——无大碍,好生调养即可,开了药方,离去。

    红李来了,泪眼婆娑,给我擦身,净面,梳头,更衣,扶我到院子里。太阳又出来了,过去了一天,又迎来了一天。

    秋桂来了,端来药汤,一点一点,细心地喂到我的嘴里。

    秋杏秋桃来了,一大桶热水,撒满干干的花瓣,香余存,红颜尽失——

    四阿哥来了,憔悴无声,每夜在我身边躺下,一万遍软语温存,不得一句回话,沉沉睡去。

    卓雅来了,一大堆补药,老参,燕窝,干鲍鱼,鱼翅,但凡有的,她都拿来了。她的父亲重病,她的家族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为这个几尽痴呆的女人,守夜——

    李氏来了,她的女儿已经十岁,一个儿子五岁,一个儿子一岁多,她心满意足地来,为这个老对手掬一把辛酸泪。

    兰沁也来了,她羸弱的身体已经养得壮硕,分担家务让她成熟,顾盼之间,尚存娇弱女儿态,自她过门,几乎没与她打过交道。她握着我的手,说大家都说的寒暄话。

    我动动唇,说:“你是个有福气的——”

    她见我想说话,惊喜地叫红李上前。我松开她的手,用只有红李明白的神色,示意,我累了。秋桂送走了兰沁。

    ------

    腊月初八,一碗很稀的腊八粥汤,红李一口一口喂我吃完。

    腊月二十三,一块年糕,秋桂喂了三分之一,红李说,太糯,恐克化不动,应应景也就是了。

    大年三十,丫头们在我的房间里草草地吃团圆饭,给我喂一些补品汤药,守岁。

    丑时已到,爷还没有出现,红李对小丫头们说:“都歇了吧,我陪格格。”

    丫头们都退下,红李抱着我眼泪肆意狂流:

    “格格,格格,你就说一句话吧,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原本想,求子嗣无望,好歹也能与格格做个伴,好好过日子,格格,你怎么又痴了——从前,你多会想啊——格格,不为你自己,就算是为我,你要好起来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秋桂三个一来二去地也大了,你要为她们想啊,你若不是好好的,她们怎好放心出去?新的丫头又如何能伺候周全?格格,你这样,让我怎么活?让我怎么活”

    干涸的眼里溢出泪水,怎么活?我也不知道——

    四爷来了,红李抱着我哭,没有看见。

    “红李——”

    红李急转身,擦泪。

    四爷冷声说:“大过年的,你嚎什么?还怕格格没受够吗?”

    红李上前为他更衣,四爷推开她,唤道:“小盛子,小盛子。”

    小盛子进来,他冷漠地说:“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拉出去仗毖——”

    红李被拉出去,一声不吭。

    四爷自己更衣,上床,搂我躺在怀里。

    红李的尖叫刺激我的神经,我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力气,奋力推开眼前这个自私薄幸的男人,下床去,赤足跑到外面。二更天,临时拉来的巡夜人卖力地打板子,发泄过年当值,不得与家人团聚的苦楚。

    守岁守得昏头昏脑的四爷,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等明白过来,赶紧起身,只听见一声尖利的喊叫,刺破沉静的夜空,紧接着是狼嚎一般歇斯底里的命令:

    “再敢打她一板子,我叫你们全部去死,就在大年初一!”

    众人早已经被她凄惨尖锐的声音吓得听了手,哪里敢再打?

    红李惨然笑道:“格格,你好了,我就放心了。”

    我将她的头搂在怀里,凄然说:“说好娘儿俩好好过日子的,你怎么能先走了呢?”

    四爷在檐子下大骇,一连声唤:“秋桂秋桃秋杏——”

    小盛子杵在那里,已经傻了。

    四爷厉声骂道:“还不去请太医?”

    小盛子缓过劲来,飞跑而去。

    他自己傻楞了一瞬,拍头,赶紧冲进房间拿了一床锦被,裹了红玫进屋。边跑边对三个丫头喊:“快抬红李进屋,将火烧旺了——”

    五

    太医匆匆赶来,天也快亮了。

    先给我把脉。

    我自救下红李,再没有说一句话。但四爷已经很开心了,连声说:“喊出来就好了,喊出来就好了——”抱我进屋,将我塞进被窝,自己在另一边给我揉着冻得青紫的双脚。待搓到皮肤差不多柔软了,叫秋桂拿来汤婆子,放在我的脚边。

    及至太医在那里把脉,半天举棋不定,我不耐烦地抽回自己的手,恨恨说:“去给红李上药。我的病自己知道。”

    太医吓一跳,拿眼看四贝勒爷。胤禛沉思一会,说:“你先去看看那个丫头有无大碍。格格不放心她。她好,格格也就好了。”

    太医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赶紧出去,拿了棒疮药,指挥丫头们给红李上药。

    过了一会儿,太医进来回话,说:“红李姑娘只是皮外之伤,决无大碍,格格放心了吧。”

    我无甚诚意地道歉说:“今日急火攻心,慢怠了先生,请先生莫往心里去。爷,今日是大年初一,劳烦太医仓促急诊,吩咐下去,给太医拜个早年吧。”

    太医本来窝着一肚子的火,见我这么说,却又气平了,说:“格格体恤下人之心令奴才敬佩。格格缠绵病榻多时,今日被激,反而愈痊,乃吉人天相,奴才不敢居功。只需调理几月,身体也就大好了。”

    胤禛忙叫了小盛子,吩咐道:“今日太医连夜赶来,辛苦了,你让刘三带人去给太医家人拜个年,报个平安,太医在府上休息一会子,也就回家了。”

    太医慌忙辞道:“老奴谢贝勒爷赏,不敢劳烦贝勒爷安置,格格如今已无大碍,我开了药方,也就可以回去了。”

    胤禛想了一想,说:“也好,就让刘三送太医。”

    太医谢了,开好药方,自去了。

    一会儿,丫头端水来洗漱。四爷擦了把脸,说:“今日闹腾一宿,你们几个也歇着吧,只留一个照顾红李。小盛子,你也去歇着。睡醒了再过来伺候。”

    等众人都去了,四爷放下罗帐,搂着我心痛地说:“三十三年你来了后,什么都撂开了,本以为能平静地过日子了。静音大师说你是痴人,原本不信,只道你是个无心的,无论我怎么为你,就是不领情,站得远远地,看热闹——”

    我无语。他嗔怪道:“难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丫头重要?也罢,红李自三十三年伺候你,十几年了,二人情同姐妹,自然看重。我也不与她争宠。可是,我这几月来,一下朝就来伺候你,你就一点不心疼?如今朝堂上老大和老八挤兑太子,已经快撕破脸了——你真忍心看我如此受煎熬?”

    我还是不语。

    他也不管不顾,自顾说他的:

    “邬先生乃坦荡君子,当天他就告诉我,你们只是因景而悟了皇上的意思——有心栽花,无心插柳——你就不能好好给我说清楚?我心里有多怕,你知道吗?你这一去,我也不要活了。管他什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皇阿玛今日单招了我去乾清宫西暖阁,命我出了二月,还是去江南。你和我一起去。邬先生也想回家看看。红霞不在了,让红李跟去伺候你。皇阿玛也同意了。”

    听说再去江南,我问:“能不能将画舫一并带去?”

    他见我开了口,十分高兴:“小妖精,我还以为,就算我说上一天,你也不会搭理一句呢。”

    “说到画舫,”他沉吟道,“以前后海那里本来就是大运河的终点,只是后来荒废成海子了。你想把画舫带去江南?”

    我说:“江南的画舫虽然雅致,却住着缩手缩脚地,不像我们的家那么舒泰。”

    “要不我们去江南后再照着造一艘?江南造船的能工巧匠颇多,一定能按我们的意思造出一艘船来。”因见我称那艘船为“我们的家”,他高兴了。

    “阿凡,几个月来,你都没有看我一眼,今日,你得给我补回来。”

    在被窝里躺着说了一会儿话,两人的身体逐渐暖和过来。他的手不安分地伸进我的衣衫里,耐着性子揉搓。不一会,我的□□□□起来,他的腹部像火一样燃烧。他在我耳边说:“宝贝,你累了,身子又弱,今日不折腾你。”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背对他,喘着粗气,吻我光滑的肌肤,手抚摩着,让我的欲望炽热起来------

    六

    阳春三月下扬州。胤禛和隐华在大厅里谈古论今,我和红李窝在楼上的房间里,说悄悄话。

    红李问:“格格,江南真的有那么好吗?”

    “江南柔媚,说是天堂,也是男人的天堂。”

    “格格,你是说江南的女子柔媚?”

    我笑:“江南的女子柔媚,江南的山水也柔媚。烟花杏雨江南,柔情似水。你想想这些年,万岁爷的后宫收了多少江南女子,就可知一斑了。”

    我从暗橱里拿出一瓶红酒,说:“悄悄地下楼拿两只高脚的杯子来。”

    红李蹑手蹑脚地出去下楼,不一会又空着手回来:“爷和邬先生在下棋,我进去不易。”

    “他们不是在船头吗?”

    “吹了一会儿风,可能凉,就回舱了。”

    那就算了,反正迟早是我的。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想了一想,又问:“没有人照顾邬先生,他可方便?”

    “有一个侍卫,叫清雨的,在照顾邬先生。格格,你说,这些侍卫厉害还是暗卫厉害?”

    “大概暗卫原来就是侍卫吧。我也不清楚。”想想红霞,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红李生性活泼,缠着我问:“格格,为什么这四个侍卫都姓关?”

    “都姓关?以前我没注意,只知道一个叫关清云,一个叫关清雨,其他我就不熟悉。”

    红李说:“剩下一个叫关清烟,一个叫关清雾。”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他们这云雾缭绕的,就象我们丫头的名字,不像是自己原来的,而是主子给的——”

    我一惊,这些红李一来就看懂了的事情,我却从没有去注意过。也许是因为我太懒了,也许是因为我被保护得太好,没有那种战战兢兢过日子的敏感神经。

    他们就是暗卫。也许以前红霞也叫关清霞,这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他让你看见,你才能看见的人物。

    想想关清云的话:“爷,她已经死了。暗卫们都有一颗毒牙——”

    如果他不是暗卫,如何能得知暗卫们的秘密?

    我那时是被什么糊住了心?

    红霞的背叛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损失,然而给清廷造成的损失,岂又是我能设想的?为什么红霞要断了那条线索?真的是因为对四爷死了心,才一路往绝处走的吗?还是为了保护某个人?

    我那时的肺腑之言只怕——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胤禛难道不知道暗卫们都有一颗毒牙?为什么隐华和胤禛当时不阻止我,或者干脆不让我参加审讯。或者,他们也是要保护某个人?

    我的头都大了,遂没有心情与红李闲聊,说:“我想躺一会儿,你去隔壁也睡下。伙夫做了饭自会叫我们。”

    红李答应着去了隔壁。

    刚躺下不久,胤禛悉悉索索上楼来,见我睡了,就在我身边躺了,也休息。

    晚饭做好后,一个侍卫来敲了敲窗,就下去了。我们四人吃饭,不知为什么我见了平时很爱吃的东坡肉,一阵反胃,无论如何就吃不下去了。

    胤禛叫来关清云,他把了一会儿脉,说:“好象是喜脉。”

    我们都大吃一惊。三十三年以来,我的月事就从来没有正常过,虽然胤禛希望我生个孩子,可是对我的身体也是无计可施——能吃能睡,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正常,有什么办法?

    如今突然得此喜讯,胤禛自然是高兴得傻了。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宋氏无所出,这是历史。这个孩子要么没能见天日,要么见了天日也没能活下来。所以,就算是怀了孕,我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晚上,我在被窝里跟他商量:“胤禛,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可好?你从宫里出来,太监应该教过你们,如何——”

    他大怒:“我盼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有了喜信,你却这样?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和我生孩子?我知道,你怕累赘,你只想一走了之——”

    他说得也对。我生性就是鸵鸟,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实在躲不过去了,我才想办法解决。前生是这样,后世也是这样。

    七

    胤禛和我别扭了一会,却很快就转怒为喜。从四十三年弘时出生以后,他就再没有和其他任何女人有过亲密接触——他是这么说的,是否为真我也没去打听。两年来,他一心就希望我能生个孩子。如今努力有了结果,他自然是高兴的。他也知道,他不同意,我是不会做任何事情改变现状的。

    十来天后我们还是来到苏州运河边的那个大院,这一次,那个老头直接让我们进去了,院子仍旧有四个小丫头。我和红李在厢房休息,老头给胤禛汇报情况。

    结束后,我们回到胤禛给红霞买的园子,物是人非,我一脸怅然。

    邬先生下船就和一个侍卫消失了,去向不明。我逐渐地接受他是邬先生的事实,尽量不再隐华隐华地叫。

    婚姻是一种妥协,双方都必须做一些让步。再吐一次血,对他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

    因我有了身孕,刚在园子里安置好,胤禛着人请了苏州最有名的大夫来把脉确诊。

    胤禛和我分了房,这园子里仍旧是安排了四个小丫头给我。红李已经二十出头,虽然与她共侍一夫是我们的悲哀,但想想这个社会没有孩子的女人晚景凄凉,我有时候不免想,如果胤禛能让她生个孩子,也是好的。

    四个丫头我唤她们竹叶竹枝竹青竹心,胤禛问我为什么取这么怪异的名字,我没说。心里只是想:这个薄命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来呢?难道非得我十月怀胎辛苦,遭一番劫难,才算完成了使命吗?竹本无心,非我所愿,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胤禛再不带我出去东游西逛,将我关在园子里,白日里红李与我寸步不离。

    这一日,我在园中的长凳上坐下,红李赶紧追了过来。我笑言:“红李,爷给你的差事你做得真是一丝不苟啊。”

    红李却是强作笑颜:“格格,我不敢出差错。若是有个万一,别说爷饶不了我,我自己都饶不了自己。”

    我摇摇头,无力地叹息。红李问:“我是因干系重大而难安。格格有喜,应该高兴才是。”

    我搂了红李在我身边,欲言又止。

    “格格,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这个孩子,我知道,是养不大的。”

    “格格,你又瞎说。”红李嗔怪道,“你真是奇怪,别人有了孩子,都是欣喜的。只有你,成天价唉声叹气地,是何道理?居然还——”

    “有运投生在这皇家,却无命承受这福气——”

    “格格,别的事情上奇奇怪怪,也就罢了。这子嗣的事情,可不能瞎说。”

    我俩正说得热闹,胤禛从外边回来,见我们二人亲厚的样子,不禁笑道:“你们二人,却是一家人,我倒是外人了。冷眼看过来,竟没有我落脚的地方了。”

    红李早已行了礼,站在一旁。

    我起身,挽着他的胳膊,说:“夫君今日能否给我一点赏赐?”

    他奇道:“阿凡想要什么赏赐。”

    “夫君好歹让我出去逛一圈,千里迢迢地将我带到江南来,难道就是为了关我的禁闭?”

    四阿哥想想,说:“那我们就去茶楼坐坐?”

    我答应了。只要能出去,哪里都行。

    我们步行出门,沿着苏州古老的街巷,往最近的一家茶楼而去。

    茶楼有人说书,说的是三国。也难怪,乱世枭雄起,太平盛世,儿长女短,谁爱听呢?

    两人坐定,要了一壶龙井。胤禛说:“阿凡素来是不讲究喝茶的,不过这里的小点心也不错。比宫里清淡适口。”

    “哪里就比宫里好了,只不过是宫里的任你吃,要多少有多少,这里二两银子吃下了,也就是垫了低。物以稀为贵罢了。”

    话是如此说,我还是将点心一小块一小块往嘴里塞。

    “为何今日一定要出来?”

    “夫君,有一件事,搁在我心头几天了,一直想问你。”

    “哦,什么事?”他漫不经心地喝茶,听说书,似乎天下没有能让他上心的事情。

    “红霞的事情。”

    “你怎么又想起这个了?”

    胤禛其实很用心,这次我们来,去了另一个院落里住。可是,越是避开,就越那里想。“我总觉得,你们当时是故意想让红霞自裁。本来,你们审问她时,是完全可以将我排除在外的。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一点也不知道,她嘴里原来有颗毒牙。”

    胤禛不语。

    “如果你们一抓住她,把嘴用布条分开,她就咬不到了。如果你们想要供词,不需她说,只要写下来就行——”

    胤禛叹道:“为何现在又想明白了?当时确实是故意的,因为我必须保护一个人。”

    我想了想,说:“我知道那个人是谁。皇帝也不想扯出他来,所以就让你不再查了。但是,为何三年过去了,又将你派来查?”

    “军中有异动。这个人,他是想放手一博了。”

    “为何?他又不是傻瓜。”

    “有人逼他动手。”

    “谁?”

    他不语,伸出一个指头。我摇摇头,不信:“他打仗还可以。把手伸进暗卫,不是他能做到的。”

    他比画了一个“八”的手势,不再说话。

    我一惊,问:“他在暗卫中也有人?”

    “我能收服红霞,他也能收服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