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扶风在试锋会上的力挫群魔之举,让他、让剑宗又一次风光无限。
当日魔域诸将撤离之后,其余门派弟子也一一离去,千灯山上下都在料理残局。试锋会也以没有结果作为结果,倒是各派长老停留在千灯山,暂时尚未离开。
云扶风赶到归虚弟子的别院时,早已经人去院空,连一丝雁宁待过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院落,心里难以忽略的失望,可云扶风也清醒地明白,自己并没什么身份去表达失望。
毕竟,阿宁从未承认过与他的关系。
他只是一根妄图牵引天上风筝的丝线罢了,而风筝也从不为他停留。
腰间令牌忽然闪烁,云扶风思绪抽离,执起令牌细察,继而眉头一拧,转身向千灯山主峰赶去。
只是,在踏上金链星桥之前,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归虚客院,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师父。”
到了主峰,进了厅堂,云扶风发现堂内几乎坐满了几个上等仙门的长老。
按下心中疑虑,云扶风对剑宗掌门道:“不知师父何时到此?弟子未曾迎接,着实疏忽。”
云沧海习惯性捋了捋胡须,慈祥笑道:“不必虚礼。魔域卷土重来,剑宗理当带领各派同抗祸端,肩负起扶危济道之重任。此番为师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话音刚落,便有一发白须白的老人嗤笑道:“看来云掌门已经把自己摆上仙门之首的位子了?这仙门百家,何时推举剑宗为统领了?我等竟不知。”
说话的是仙华掌门檀古。与剑宗、归虚这种在上一次仙魔大战中靠实力取得地位的新秀不同,仙华派已经传承了数千年。
在千年前,仙华甚至有过一位飞升上神,是盛极一时的第一门派、仙门同盟的盟首。只是后继无人,千载岁月消磨,如今越发式微了。
云沧海瞧了敲檀古掌门,知道他最常摆出一副仙门望族的派头,还做着第一大派的痴梦,实际修为不过了了。心道,此刻不必与他计较,便笑着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剑宗不过是想与各派同心合力,大家一齐抗击魔域,才能有仙门后续之活路啊。”
又有一中年面貌的男人冷笑道:“哼,说得好听。仙门贪图享乐已久,谁知道魔域现如今是何等模样?若是那日来的魔将不过是魔域精锐的百分之一,你剑宗就算全填进去,又能剿灭几座魔城?”
青禅派二长老岳弥,其掌门师兄岳须闭关多年,青禅实由岳弥主管。他与云沧海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修为,甚至差不多的身高,但素来与云沧海不对付。
这几年青禅派实力大涨,虽然没有云扶风那样不世出的天才,但门下亦有众多强劲弟子。因此,岳弥对剑宗公然当老大的行事作风相当不满。
又因今年试锋会,岳弥的大弟子越清风本是大热的夺冠人选,一路连赢数十场,只差同归虚的季竹桾比试,便可登上榜首。
谁知魔域突然来犯,不仅比赛没了结果,连风头也被云扶风抢尽。
多起原因迭加,岳弥便更加怒气冲冲,“况且,若是要合力围剿魔域,想必仙门又要同盟,一同盟是不是就要选盟首?剑宗怕不是打的这个主意,说白了还是按捺不住想骑到众仙门之上的贼心罢了。”
此话一出,其余几家长老心底不禁多了几分计较。
修真界和平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建立过同盟。平时各家独自安好,闲来攀比一下弟子们的本领,倒也罢了。若是真到选盟首的时候,各种利益纠葛交加,恐怕又要有不小的交锋。
毕竟,谁都忍不住成为众仙领首的诱惑。
论实力,剑宗虽然从上一次仙魔大战便声名鹊起,但到底不曾与其他门派拉开太大差距,有一个天生剑骨的云扶风又怎样?不就只有他一个么?占个男修魁首的美名罢了。
谁敢断定他们只能屈居剑宗之下呢?
岳弥的话,点破了当下局面,更引得各家长老心思纷纷,连带着,看云沧海的眼神也古怪起来。
云沧海脸色险些挂不住。
恰在此时,归虚掌门灵楣出声解围:“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眼下要紧的是查清魔域实力如何,兵将部署状况又是如何,才好一一应对。其他的还是先放一放,否则,只会乱了自家阵脚。”
闻言,云扶风默默看了一眼归虚的方向,见灵楣身后是两个陌生女修,随即转开视线,无声立在厅堂之中。
“对对对。”藏辉楼副楼主离月连声附和,声音带了一点儿蜀地口音,年少稚嫩的脸上显出些八面玲珑的世故。
离月继续道:“先摸清敌人实力,才能商量对策嘛。还有许多长老弟子中了魔毒,咱仙门又解不成。得派人去偷得解药吧。”
岳弥面无表情道:“离副楼主,恐怕是想让人取回铸铁寒刀来吧。”
离月讪笑:“若是能偷得解药,顺便偷一下我家的刀就更好了。”
“各人自扫门前雪,一盘散沙,这就是现在的仙门,当真是世风日下!”
檀古掌门粗声厉喝,风箱似的嗓子气喘吁吁,忍不住让人担心他还能以仙人遗老的名义活到几时。
堂内没人回应他,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这老者的声诉当成了废话。
一直在座位上沉默喝茶的千灯门门主突然开口:“我赞同灵掌门的计划,还是先派人探探底,解决目前燃眉之急的好。毕竟,死上一两个长老,对于哪座仙门来说,都不算什么令人称喜的事。”
她面貌不过二十少许,姿容清雅婉约,双眸澄澈如镜,曾经是前门主的关门弟子。
千灯门在这次魔域来袭中,伤亡最多,不少新老弟子遭殃,包括她的师姐,樊千烛,也中了魔域奇毒。因此,樊千盏会同意灵楣掌门的计划,并不奇怪。
此话一出,还在寻思怎么争盟首的长老们才醒悟过来,自家还有要紧的人命要救。于是须臾间,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旁观了许久,云沧海又发话道:“依我看,不如派人乔装潜入魔域内部,一则取解药,二则打探敌情……”
“叁则取铸铁寒刀!”离月急忙喊了一句。
云沧海还未接话,岳弥便冷笑一声,不屑道:“一把破刀而已,丢了又如何?离副楼主还怕楼主责罚?还是真如传言所说,藏辉楼二把手怕老大怕得要死。”
被人当面嘲讽,离月也是面色不改,仍旧笑容满面:“咋个说也是仙门的东西,不能白白被魔域抢走不是?”
见情况又要难堪,云沧海连忙作出一副大家长的样子,双手在空中摁了两下,和声道:“替离楼主取回寒刀也并非难事,倒是要派个行事妥当,修为高深的弟子去才好。”
“听这话的意思,云掌门是有人选了?”岳弥语气不阴不阳,横了一眼云沧海,又说:“不会就是堂中这位云弟子吧?云掌门真是舍得。”
说这话时,岳弥打量了几眼云扶风,见他仿若一尊玉像般站立堂前,虽然姿仪甚好,但过于清冷淡漠,反而不如自家大弟子。
自家弟子既通人情世故,又不油滑俗套,还在凡界做过状元郎,琴棋诗画五一不精通,是十足的端方君子。
比什么天生剑骨优秀多了。
暗暗比较之后,岳弥自觉除了修为和长相之外,越清风处处胜过云扶风,于是乎,脸色颇为得意,觉得打赢剑宗的日子又近了不少。
云扶风只闭口不言,目光盯着斜前方地面,白衣似雪,身姿挺拔,一柄银白长剑挂于腰间,端得一副仙门未来曙光的风华。
云沧海发现了岳弥一直打量自己徒弟的眼神,古怪道:“岳长老莫非有更好的人选?还是担心我派弟子的安全?”
闻言,岳弥嘴角一抽。
傻x才担心你弟子呢,愿意送自己的弟子去送死就去,他才不管这闲事。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云掌门大义舍亲、舍生取义、舍弟子为天下、舍得着孩子套得着狼,实属我仙门之幸啊。赞扬!赞扬!”
一边说着,岳弥甚至还鼓起掌来,本就长了一幅精明算计的脸,此刻更是目露贼光。
云沧海扫他一眼,并未接话,只看向云扶风,道:“扶风,这一去你可要担负起仙门重任,势必要为修真界好好出力。”
“师父,我……”云扶风脸色为难,刚说了几个字便被云沧海截断话茬。
“扶风!不要担心你的实力,为师相信你。”
云沧海拍了拍云扶风肩膀,转而对樊千盏道:“樊门主,扶风在前日一役中,与那群魔徒交过手,届时还请您帮忙做一副假面,剑宗在此谢过樊门主。”
易容画皮是樊千盏的拿手绝活,她淡然点头,“小事一桩,云掌门不必客气。”
其余各派纷纷称赞剑宗的大义之举,无人关心云扶风方才想说什么,只有众人的交口称赞。
正是一团喜气之时,归虚掌门灵楣忽然道:“一人恐怕不够,我归虚愿意增派人手,助力云少侠探取情报。”
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浮出一丝微笑,灵楣对众人道:“既然是仙门合力,怎能只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弟子出头,我门下有一女修,常在凡界行走,亦可协助云少侠。”
其余人听了这话,自然又是一番恭维,仿佛把整个修真界的命运都交给了这两个年轻人。
只有云扶风面无喜色,仍是寻常淡漠模样,只是在听到灵楣说要派出女修时,他清亮的瞳孔动了动。
剑宗,掌门居所室内。
“你虽有魁首之虚名,但一心在浮云山上修剑,到底不曾真正踏入这变幻莫测的世道。眼下正有大好机会,让你,让剑宗,彻底坐稳这仙门之首的位置。”
“师父……”察觉掌门暗含的心思,云扶风眼中显露一丝犹疑。
他素来修身练剑,平生教养从未有过要凌驾于他人头上的想法,而剑宗这些年虽然声大势大,亦不曾尝试掌控其他门派。因此,他对云沧海的深意倍感困惑。
云沧海浓眉压低,浑身气息骤降,严肃道:“扶风,剑宗养你教你数十载,你是剑宗的希望,凡事应以剑宗的利益为先。你不要让为师失望。”
“是。”按下心底疑虑,云扶风只得领命而去。
与剑宗的端肃不同,归虚山此刻是另一番景象。
“我不要师姐去魔域,多危险呀。”季竹桾哭得脸颊通红,泪痕乱淌,跟被逼着洗澡的猫一样。
雁宁轻声哄她:“师尊命令,怎好违抗?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和师姐一起去!”
“不可,万一露馅,可是要命的。”
季竹桾泪水哗哗往外冒,一张脸都盛不住:“你方才还说不危险。”
“师尊给了我保命的法子,事急便可使用。还有,你就这么小瞧你师姐?”
又哄了良久,终于哄得季竹桾抽抽搭搭地安静下来。
可是,雁宁没有告诉她,此次任务的同伴是云扶风。
而雁宁此刻还不知道,因为这次的隐瞒,未来的她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