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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霸鼎尊 > 13 第十三回扬帆逐浪惊绝险
    边城雪映火沉思。独孤思贞递给他一块刚烧好的羊肉,边城雪也不去接。独孤思贞关慰道:“别再去想了。”

    边城雪看了看她,问:“独孤思贞,你聪明,依你看杀害水前辈的凶手会是谁?”

    独孤思贞沉默少顷,极不自然地答道:“边……城雪,我还是认为……确是羡仙遥。”

    “怎么可能!不!”边城雪不耐烦地叫道:“你不明白,你不了解他的人品……”

    独孤思贞柔声打断道:“旁观者清,也许反而是你不了解。我一一逐层分析给你听。首先当年庐山五老集体自刎之时,他不仅贪生怕死,更觊觎庐山掌门之位。”

    边城雪忙道:“不对!他要当掌门早便当了,再说他怎会希罕区区一派掌门之位?”

    独孤思贞淡然笑道:“不然。要他去做太行、巫山等派掌门,他自然决不会干,但庐山掌门,却是他觊觎已久的。庐山有三宝:紫影、沉碧、藏宝图,关系到天下最大一笔财富的所在。他要做的不仅是庐山掌门,而且是武林盟主,人间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帝王!而庐山掌门只是第一步,因为只有登上这个位子,那三宝才能归他所掌。然而那宁娶风仍是他心中最大的阴影,是他施展抱负,行宏图霸业的致命桎梏。因此他耐心地等。由于他具有野心家必备的超强忍耐力,这一等便是三十多年。三十年来,他始终坚守那把‘沉碧’,不让任何人去碰它,拿走它,为的就是以此为饵,钓到大鱼。他知道宁娶风就算不来,他的后人或传人也一定会回来取回那把‘沉碧’。果不其然,你回来了。他本想要在无人之时逼问你说出宝藏下落,可你显示出的武功已然在他之上,他便有些犹豫,而你同时又表示要领中原群雄到西域探宝,是以他才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而你,你虽策划酝谋以久,却终究因是年轻人而太过急于求成,令他产生怀疑,继而看出破绽。你想挑起中原群雄与铁骑帮、西域各国的矛盾,盼他们自相残杀,羡仙遥则黄雀在后,想挑起你与中原群雄的不和,借你手剪除大批劲敌,同时也令你成为中原武林的明处之敌。”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因为她太过在乎边城雪对自己的看法了,她不希望边城雪因自己辱及其恩人或纯粹因自己显示出太多的聪明而疏远甚至厌恶自己,于是悄悄凝视边城雪的眼神。边城雪只道:“请说下去。”

    独孤思贞怔了怔,续道:“于是他开展了第一个计划。首先是他要选定一个与你有明显矛盾的人,这个人也是被你所选中,用来诬害和挑起争端的对象,她就是柳因梦,选定她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此女既聪慧,见识又博,更重要的是她的耿直不阿,既然她以切中要害地发现并揭露你的计谋,那也不难想象她同样会揭穿羡仙遥的毒计与野心,是以拿她替死再好不过。于是在你愈加暴虐狂妄,独断专横的同时,他却愈发显得慈祥博爱,处处为武林着想,俘获人心,当你赤祼祼冷酷地询问死亡人数时,他却对受伤的下属问寒问暖,治疾喂饭。这样一久,人心就全在他那一边了。当你偶然发现众人越来越不满,越来越桀鷔难驯时,你采取了更严厉的高压措施。因此在群豪心目中,你不过是个武功高绝的魔鬼,而武功仅次于你的羡仙遥,则成为了完美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边城雪的神情愈发难以自制,有些激动地催促道:“你快说下去,不要停啊!”

    独孤思贞见他爽然若失,迷茫惊奇,心下不由一阵难过,又道:“你将葛逻禄王妃母子带到一处唯有鹰雕能及的绝崖,以此挑起二族之间的梁子。但当时你并未想到要专门去陷害哪一个人,所以柳因梦的软鞭的出现,令你第一次茫然无措。你可以静下心来细细推想:柳因梦何等武功,与水宗沛同等级别,要趁她熟睡时取走随身软鞭,即使不是很难,却也真的不易。女子的嗅觉和敏感远胜男子,尤其习武女子,武功练到一定境界,便更加敏锐。由此可见取走软鞭的若非同是女子,便是起码有鹿玄奇之境,对人体穴位分布极为臻熟之人。随即你又发现鹰巢里王妃母子死于非命,由此可见是有人第一次就跟踪你到此,然后比你第二次捷足先登,杀人嫁祸。你就不想想,凭你目前的本领。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远远跟踪你而不为你所觉察?又有谁的功夫可以攀上如此陡峭险峻的千丈绝崖?在令你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之时,他接下来就是要灭掉最后一个活口,因为这可以直接证是你是凶手。他轻易进入了部落中守卫最森严的大牢,以最神绝的手法杀死了狱卒,不留一丝伤痕,这自然会令葛逻禄第一个想到你。”

    边城雪此刻已冷寂得令人心碎,黯然道:“然后呢?他打扮得与我一样,不露真面目使出欲盖弥彰的功夫,且不和我近身肉博,更不开口讲话,便是为不被我认出身份?”

    独孤思贞点头道:“正是如此。他本待将柳因梦劫出大狱,然后找个无人之地,一把火烧个干净,焚尸灭迹。而你的出现虽是他预料之中,但比他预料得仍要早,否则他不会大惊失色。但他接下来要杀柳因梦仍不碍大计。一来他要拔去这个将来可能揭穿他阴谋的眼中之钉,二来也造成你杀柳因梦的假象,因为前提是你早与她有着公开化的矛盾。你杀了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会更不得人心。不过说起来,你说的那第三个人,我真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了。”

    边诚雪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想若柳因梦真的有师父,那他便定然是了。”

    独孤思贞道:“你要报仇,先得养好身体,再想个万全之策。即便你的武功比羡仙遥只高不弱,但他毕竟已然身居武林盟主之尊,人多势众,还是占绝对压倒性的优势。”

    边诚雪不疾不徐道:“正是。你说得……很对。”

    又过了近半日,卓酒寒已将独孤舞体内的余毒尽数化解了,独孤舞生性奇傲,也不言谢,但卓酒寒已从她目光中瞧出了感戴之色。卓酒寒此刻已将“霸王诀”的武功练得较为纯熟,“空空极乐掌”也基本与独孤舞平分秋色,他决定以此多种神功聚汇,将金钢大门扳开。那门既为金钢所铸,年代已久,与地相连,要打穿它那得大量的火药,凭人力便是神仙也绝难做到,不过却可以拔移或抬起。

    卓酒寒先以“沉碧”之锋的“紫影锋”猛击大门,此两把世上最利之刃皆为西域玄铁与海底神珍所炼,却也只将金钢大门砸出一处小缺口。卓酒寒扔了两物,将一只手插入,捏住缺处,另一只手按在门壁之上,运足周身内劲。此刻他的内功已深厚得无以名状,而以至奇心法为基配合“霸王诀”与“空空极乐掌”两大不世神艺,力道更是不亚于此时的边城雪之力。他烈啸连连,两手青筋暴突,虎口渗血,大汗不止,那门也发出骨骼碎裂般的喀吱之音,最终门底紧贴地面的部分溅出阵阵沙尘,开始缓缓地移动了。

    游满春跳起来大声欢呼,彭采玉若是会讲话定然也会开心地高叫。独孤舞浩叹连连,只道:“申屠,你率性施为,不过真人,你的儿子才是人中之龙,一代绝霸!”

    卓酒寒凝毕生之力,终于将那门扳到一定程度,再把“紫影锋”拿来,向钥匙孔内一插,大门这才大开。四人历经半个月,终于重见光明,均觉日头烈得耀人二目。独孤舞认为反正宝藏全无,“紫影锋”已无甚用,就这样维持原状较好,更可让后瞻仰景教文化奇观。卓酒寒因见过贾尼姆的行为,认为不同信仰不同民族的人会对异教、遗址有不同的看法,破坏还是瞻仰还很难说;况且那“紫影锋”还要用来救游牧,最终得还给持有“惊绝斩”的宁娶风的后人。

    四人快马加鞭赶到富贵城。然而令卓酒寒大为震惊的是,他看到的是苍茫边城中兀立着的一座孤坟。上书:“痴阳公之姐,卓无伤爱妻水绮墓,庐山愚叟羡仙遥携中原众士立。”若在过去,独孤舞早就将坟扒开,把死者自坟中拖出,因为她绝不允许卓无伤的“爱妻”不是她,而是任何另个人。然而她现在卓酒寒恍然惊伤也有些许懵惑,口中喃喃道:“水绮不是早在十六年前去世了么?这……却又是为何?”

    卓酒寒不似边诚雪,非是激情恣性之人,只沉吟良久,志音仍旧冷寂,但也有少许发颤:“娘……没料我们相隔十六年之久,儿长大成人,日思夜想盼见母亲一面,谁知到头来仍空对一座孤坟。……你在那边找到爹了吗?……娘,无论是凶手是谁,我都会找到他,让他去那边侍奉您二老……”

    独孤舞、游满春听他话语平淡无奇,但每一个字到他嘴中都突然变了味道,渗也极其浓郁邪烈的死亡气息,皆有些栗栗悚惧。突然,向心细彭采玉发出一边含糊不清的呜响。三人循声上楼,见楼道中有一滩已然凝干发黑的血迹,那是几个字:“□□:”。

    游满春大奇,不禁道:“这是什么?”

    独孤舞判断道:“也许水绮认识杀她的凶手,要写下那人的名字。可惜,没写出就死了。连一个字都没写完,那‘、’代表什么意思?遮莫是那个凶手姓的第一笔画?”

    卓酒寒念若电闪,翟然道:“不错!知道我娘藏身之处的唯有一人……是你,是你,宁娶风!”

    独孤舞却道:“你现下既然已知那自称‘宁娶风’的少年并非真正昔年的宁娶风。那依你娘的聪明,若非知晓他的全部来历,又怎敢冒险告知藏身之处?那么你娘既知他的来路,自然知他的姓名,又怎可能再写出‘宁娶风’三字?”

    卓酒寒愕了愕,道:“也许那凶手本来姓氏的第一画也是一点。”

    独孤舞又道:“不可鲁莽。说不定那一点是凶手伪造的。笔迹难造,用你娘的血再画一点却是不难。更有可能那一点不过是一大滴血而已。”

    游满春也道:“是啊是啊,说不定这些字全是那凶手所写也未可知,反正你也从未见过你娘的字迹,用来迷惑视听也有可能啊。再说,用血写字,且以脚作笔,更在十万火急的垂危之刻,那字迹也与平日不大相似,你即便见过也无法准确辩认……”

    “好了好了!”卓酒寒意乱神迷地捂住胸口,厉声道:“别再说了!这些可以以后再想,首先是找寻已被怀疑的对象,就是这个宁娶风的后人!”

    游满春嘴一扁,道:“你不是说他的武功是当今的天下第一吗?”

    卓酒寒道:“可以么说。总之即便我此刻与他内功相若,但硬功招式的臻熟程度仍远远为逊,恐怕一交手不到三招便给他杀了。”

    独孤舞道:“我看你还是先习练一些时日,毕竟你还年轻。采玉就交给你了。”

    卓酒寒微微一怔,道:“前辈去哪儿?”

    独孤舞坚定道:“去南海。我猜那宝藏定是落入了汉帮之手!”

    卓酒寒略为沉吟半刻,道:“单练不如对练。我想提高本领,只有不停去闯荡。独孤前辈,我想与你同去。”

    独孤舞道:“你屡番救我性命,又是申屠的亲子,我还有什么不能应允你的呢?”

    游满春不满道:“那我和采玉怎么办?”

    卓酒寒想了想,道:“这富贵城已被中原绝大多数人士掠过,宁娶风也来过,故此这里并没有任何宝藏,想来天下尽知。你们留在儿,当是最安全的。独孤前辈,我们需延望建河上游而行,直至库页岛,然后南下鲸海、牙浪海。再至东海便可。”

    独孤舞点头道:“那汉帮大营便在不南二海交汇之处,阿儿奈波岛(今冲绳)。”

    二人于是如此行进,一路春意犹浓,树梢凝绿,谷间莺啼声渐老,杜鹃初唱报春来。已至鲸海港,此处乃黑水部靺鞨国土,但港口仍为大唐所辖。此港船只主要通往大和国平城京与新罗国金城,尽管北方地广人稀,气候若寒,港口未若泉州那般发达繁盛,却也初成规模了。此时已然初春,即便不如盛夏那般忙碌,仍停泊了十余艘大船,小型渔舟近百条。

    独孤舞长年四海飘泊,选定了一艘叫作“逐浪阁”的大型货船。古代货船并不只运货,连带货物的原主商贾二三十人也可乘坐。卓酒寒来回绕着船转了半天。那船是凸肚形,在海上航行未必颠簸,却左右摇摆,遇到大浪暴风天气,更是震得厉害,唯有加重货物增强它的沉稳性。船身挺长,约三十丈,宽八丈,横梁也多,外加主帆、艉帆、主锚、副锚,从总而看仍显老旧。船内使用简易木制的推进器,这是新罗战船的风格,与船本身的年龄显得极协调。但远远观去,体势巍然,巨无与比,确是壮观。

    此刻有近四五十名船工在呼啸呼哧地搬运货箱,内中装满成铜、成陶、成瓷的工艺品,扬州与苏杭的丝织绸缎,以及象牙、皮革、虎鞭、鹿茸、人参等等不一而足。二人方待询问船家是谁,却听一翁声翁气充满酒臭的声音道:“你们干啥的?不出货就别站这儿挡路!呃!……”

    卓酒寒转头望去,见一个正提着酒壶的矮胖子,不住地打着饱嗝,胸口尽是黑毛,但衣饰却尤为华丽,短粗的手指上戴了两枚珠钻板指,可见身份。卓酒寒道:“尊驾是这艘‘逐浪阁’的船主?”

    那胖子剔着牙,爱理不理地道:“正是……呃!在下,呃!你们………干,干呃!干啥呢?”

    卓酒寒笑道:“不干啥,只想请船主您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

    那胖子一愣,正时道:“不!呃……不,不成!你有货吗?……呃!果然没有。这个……《大唐律》有明文规定,不得带无货之流寇无赖上船,有失呃!呃!国体。”

    独孤舞笑道:“你看我们像流寇无赖吗?”

    那胖子瞧得仔细,口里唾液直淌道:“你不像。呃!他眼神凶,他像!呃!嘿嘿……”

    独孤舞见他丑态百出,连杀他都下不了手,只道:“我们虽然没货,但你说个价,我们照付。”她本乃西域贡路一霸,过手珍宝无数,原不在乎钱财。

    那胖子又一怔,奇道:“你们不会是朝廷要犯罢?”

    卓酒寒目光一凛,随即恢复镇定,说道:“你别乱说。我们若真的是钦犯,还敢光明正大地白天出航?”

    胖子点点头,道:“也是啊。可小凶神,你要知道,呃!我的船历来都运极贵重的货,所以……呃!”

    独孤舞何等慧朗,市侩心念岂会不晓,笑道:“老板,痛快些,要多少?”

    那胖子一震,陪笑道:“夫人当真聪明。两个人嘛,一人算一百两银子好啦。”

    卓酒寒目光浮掠,隐含雷电,道:“二百两?”

    胖子受他眼神所摄,畏缩道:“你……呃!你干啥?”

    独孤舞随手自行囊中递出四根薄金砖,其价已超二百两。卓酒寒不由动容道:“独孤阿姨……”

    独孤舞示意无妨,又道:“不知该如何称呼?”

    胖子得了金砖,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薜呃,薜呃,薜大功!排行老六,叫我薜老六就行啦。”

    独孤舞还想问他此次航行目的地是何处,又怕他起疑,便拐弯抹角地道:“那么薜老六,你们船一到目的地,可别扔下我们就走啊。我们姑侄不懂蛮话,怕是……”

    薜老六得了钱,自然态度好得多,拍胸脯道:“怕啥的!呃!老六我本人便是通译,倭狗子叽哩呱啦鬼叫一番,我没有听不懂的!其实鸣海町这个地方不算繁华,伊吹山附近常有人跳海自杀,但是……呃!”他突然发觉该说些安全的话,免得这两个衣食父母后悔,便道:“我这船经得起大风大浪,海匪的火箭也伤不了它半点屁股眼毛,别说咱从不走风浪天,从不过海盗的跪点……大唐的龙旗一挂,呃呃呃!东夷鬼子先吓破了胆!……”

    独孤舞已然获知此去大和鸣海町,便不想再听下去,与卓酒寒一齐上了船。此时海湾沙洲上鸿燕喧叫,远处舟楫欸乃声遥,红日云端旁斜,迷蒙穹宇现出丝曙色,松林风啸,海口潮鸣,别有一番凄美。

    卓酒寒道:“独孤阿姨,为何不威胁他改航?”

    独孤舞道:“还不是时候。焉知这船上有没有高人?我们不可一开始便全面竖敌。”

    卓酒寒一听,深觉独孤舞处理老辣干练,有些佩服,嘴上却不多话,只道:“一切听阿姨的。”

    二人被安排在贵宾方能住的两套上等房内。主堂内约有三十余名大腹便便的商贾,相貌虽多丑陋,衣饰却各尽华贵,争珍斗奇。他们正在大呼小扯,呼卢喝雉,好不痛快。卓酒寒本想上前玩两把赌赌运气,突见四女手持方才自餐室取的晚膳,向这边走来,均是红衣,衣上有一白色十字。独孤舞一把拉过卓酒寒,悄声道:“这些女子是景教的,其中一女叫冷香凝,是冷月这贱婢的女儿。”

    那四女正是姚启萍、尚启雯、冷香凝与袁明丽。虽以袁明丽为最美,但众女气韵各不相同,走在一起,脍美菰香,尤增情致,走于栋梁逞秀之间,玉容似润于谷间雾露,月夜挑灯,晓风垂珠,极是迷人。待那四人走后,独孤舞道:“这几人乃是景教的主要弟子,可见冷月此次在海上要有大行动。好在她从未见过我,冷香凝也仅在幼时见过我一面。且凭她的武功,仍不足为患,咱们暗中监视,相时而动便是。”

    “逐浪阁”一路南下,着实见着不少好景致。但见材塘之妙,恰似锦绣朱妆,云峰之怪,尤若绫罗碧翠,山湖秀爽,林木丰姿,无不绝胜。南望则海水漫漫,云涛烟浪最深处,北顾则峦岳峨峨,百尺瀑布自天来。浪声凛凛,海风飒飒,仿入名画之中。一日之内,亦足以领略神州之奇。

    独孤舞与卓酒寒一日三餐皆不去餐室吃,而是叫船中伙计送入房间里来。半夜里,卓酒寒听到隔室有吵嚣之声,正是那景教四女,便悄悄贴在墙边倾听。此时以他内力之雄,已超越独孤舞,听得异常清晰。

    但听一女叫道:“在师姐,大家都是同教姐妹,你何必这样伤和气?”

    另一尖锐女声冷笑道:“谁跟这小骚狐狸是姐妹?同教?她哪是真正信奉天主才入教的?”

    又一女淡然道:“姚启萍……你到底想怎样?”

    姚启萍不依不饶道:“怎样?什么怎样?师父偏向你,总将本门最高深的功夫传于你,对我却秘而不宣。我是本派的大师姐,除了没长你这副妖精模样,论哪里我比你差?你算什么东西?”

    第四女不悦道:“师姐,你发发脾气便罢,怎地数落起我娘的不是来了?你自十三岁入教,我娘可曾有半点儿亏待于你?”

    袁明丽冷冷道:“冷师姐你误会了。姚师姐也误会了。师父传我‘霸王诀’的起式本是不错的,这我须不得隐瞒。但说起师父不传你,非是她老人家偏向我,而是你资质太差,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已算是到顶了。要再习练,恐怕得废去原有的功力,或是干脆重新投胎换骨,若是这样的话,我瞧还是有可能再进步的。”

    姚启萍大怒,但听一声剑响,叫道:“你……呸!好!姓袁的,你说你资质比我强,好,来啊!咱们比划比划!手底下见真章,看看是你姓袁的高明,还是老娘我厉害!”

    但听呛呛啷啷,两剑相交甚烈,又听两女齐叫声:“不可!”又有两剑齐齐出鞘,四芒相错,卓酒寒听得清清楚楚,连她们此时的各自位置与招式都能猜想得出。突然听到一声极生硬的汉话:“你们几个小娘皮儿找不到男人解闷,渴得久了,深更半夜发起骚来啦!老子正作梦发了大财,被你们一顿□□给吵醒了,坏了大爷美梦,老子发起性来,把你们卖到马来的妓院去!”

    只听“什么人!”“大胆臭男人敢擅入我的房间!”“老娘吵架关你屁事?”等厉声娇叱伴着四柄剑相互碰撞随即尽皆碎裂之声完全安静下来。卓酒寒心中一凛,暗忖道:“好快的手法,一瞬间折了四柄剑,又将她们尽数点了穴道。这人的武功听来只逊贾尼姆一筹。却不知是何方的高手?”

    又听一人以同样生硬的汉话笑道:“加洛旦,跟这帮小丫头片子较什么劲,咱们的还有路的要赶,须养足精神。”

    加洛旦不满地道:“反正我一见异教徒便恼火。罢了,既是你杜兰塔给她们说情,老子便放一马,都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卓酒寒暗想道:“虽说夷蛮之国人学说汉话都很拗口,但这二人讲话语调跟那个倭人阿阇梨三景时甚是相象,看来必有关系。”他本拟去打探一番,但凭那加洛旦所显示的武功,估计另一个叫杜兰塔的更不会差到哪里去,万一被他们发现,更遭怀疑。

    次日,船中仆役清扫各房间,从船客又聚于大堂之内,卓酒寒再度观察,这才从声调判断出昨夜的两人,那加洛旦并无他想象的高大威猛,却也雄健粗壮,肌肤黑得发亮,犹如炭块,比之他在大漠见到的大食商队的昆仑奴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黑。杜兰塔则完全相反,白似拂菻人或撒麻耳干人,但细看却又有不同,他的祖先正是开创天竺第一代文明的雅利安人,他自己则多半是婆罗门贵族。但令卓酒寒略吃一惊的是,除他们二人以外,他们一行竟还有四人,一个打扮与他们相似,只是衣饰上绣着一只古怪的狮子。一个棕色肌肤,身上纹着大象图纹,脖颈上也有象牙制的饰品;一个金毛卷发与贾尼姆的装束相差不多,但手中多了一支精致的金管笛,面前还有一个装有一条可闻声起舞的眼镜蛇的陶罐。最后一个与大唐中土子民没什么两样,身材更接近倭人,手中执一柄与倭人相同的东洋砍。

    独孤舞起初打算查阅他们的船薄,但又料到他们不会写上真实身份,便趁众人午睡之时以绝妙轻功潜到后舱货室,用神不知鬼不觉自船主薜老六身上盗来的钥匙打开门,逐一寻找,见加洛旦的货物上中土汉字标着“摩揭陀国第一武士加洛旦自那烂陀寺贡奉王室御用珍宝一箱”,杜兰塔的货物是一只蒙了布的笼子,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上面标着“天竺曲女城第一勇者杜兰塔进贡国宝蓝孔雀十只。”余下四箱分别标着:“师子国云奈国师贡奉国宝金狮一对,红、绿宝石各十块。”“骠国文单城英雄潘西纳贡奉大象长牙六对。”“大食缚达城皇宫卫士长萨塔迪贡奉红海紫珍珠链十条。”“新罗国熊津剑魂全承俊贡奉檀弓五十张。”

    独孤舞念竟不禁大惊失色,暗道:“这些人即便不似他们写的这般在各国身负权重或武功第一,也定然大有来头,六人凑在一起更不知为何。他们既可代表国家,为何不向大唐进贡,反倒要出海。莫非他们要向汉帮进贡?那汉帮即使势力庞大也不致于有如此面子啊。看来汉帮八成是得到了宝藏,他们也是冲着这批失落的宝藏去的。”

    回去后独孤舞与卓酒寒商量,卓酒寒道:“既是这般,他们的目标也当是海盗巢窠,是以……我们也不必劫船,自会有人劫船,他们会先一步令船家转向。”

    独孤舞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

    待航行了三四天后,大风煞作,巨浪骤起,天色变得极是阴沉暗淡。“逐浪阁”的熟客们虽信任此船从未出过问题,但也同样从未见过如此坏天气,纷纷要求加快速度,尽早到达鸣海町。薜老大更心疼自己的船,劝说众人想改道先驶至最近的港口避避风浪,待天气转良再行。商贾们不想误了时间,在倭国客户面前失了信用,者坚决不赞同。于是一些乘客各分成三五群,暗地里讨论着什么,似乎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来临。

    一日,卓酒寒正吃着船仆送来的酒食,突然船头的钟敲响了,看来是薜老六召集所有船员与乘客聚齐到大堂之内。薜老大扬声道:“诸位爷,咱们的船已过了对马峡,现下便要转至壹岐岛了。”

    众人一阵惊异之后纷纷叫道:“凭什么去壹岐岛?我们要到鸣海町!”

    薜老六面呈难色,木讷道:“诸位不可佹得佹失,图一时之利。咱们遇到了几十年未遇的大风浪,如若径直前进,岂能逃船毁人亡之祸?便是侥幸未死,以后谁还敢坐这条船?”

    众人并不领情,只叫道:“你总考虑自己,为咱们想过吗?”“是啊!您只顾自己的声誉,不理会他人死活,专发黑心财!”

    突然,一女声叫道:“大家别吵了!这船不去壹岐岛也不去鸣海町!去阿儿奈波岛!”

    大伙儿本还欲爆发出更激烈的躁动,却不约而同地一下子全安静下来。薜老六有些发抖,颤声道:“姑娘,你……开什么玩笑?你可知那岛是汉帮海贼的大营?”

    那女子正是尚启雯,她朗声笑道:“不错,我们正是要去那汉帮海贼的大营。”言罢长剑一抖,横在薜老六几乎看不出脖颈所在的脑袋与两者之间。

    这一举措大出卓酒寒与独孤舞意料之外,他们没料本来是自己想劫船向阿儿奈波岛进发,后又猜测会有人比他们先行一步,然而原认为应是那群胡人,谁知竟是景教弟子。景教四女纷纷拔剑,将薜老六围在中央,又一声唿哨,下等舱再上来十余名女弟子,将所有人聚在中央。

    加洛旦一怔,继而笑骂道:“好贱婢!当日被爷爷所擒,居然还不老实,要打船的主意!老杜,你们六个都别动手,老子一人便将她们统统拾掇喽!”

    冷香凝冷笑道:“口出狂言,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你要动手,上来试试啊!”

    加洛旦大怒,跨上一步,突觉头晕目眩,周身酸痛无力,眼前的女子一晃变成了好多个,口中含糊不清地骂道:“小骚蹄子!你给爷爷下了药……噢!”

    杜兰塔一惊,慌忙从衣兜里取天竺国制的解毒灵药,但还没掏出来,便已软瘫于地。随即在场数十名乘客,尽数晕厥。独孤舞没料到饮食中会有人作手脚,也中了毒。卓酒寒生食赤沙龙蜥之舌,万毒难侵,于是安然无恙,但见现场众人俱如此模样,自己也装作中毒倒下,饲机应变。毒虽有效,却旨在令人手脚酸麻无力,不会致命,不过内功厚浅不同,表现出的状态也未尽相同。许多商人都昏死过去,而独孤舞只是无力站起,可她不像这六个胡人那般立时盘睡打坐,只是作昏厥状,调整内息将贮到丹田中的一股真气缓缓储足并调匀。景教众女见唯有那六个胡人运功抗毒,便知全船只有他们懂武,就一一横剑架在他们的颈项、小腹等要害之处,以防他们暗暗全愈后暴起发难。

    加洛旦闭着双眼,口里喃喃地骂道:“阿阇梨三景时这个矮萝卜该死之极!教咱们上了这条鬼船!……还有贾尼姆这老匹夫,若非他久久不来,咱们也不用……”

    杜兰塔反道:“你怎地这么多话?快运功是正经!”

    卓酒寒是船上武功最强之人,耳力绝佳,听得明彻,暗自惊道:“那阿阇梨看来真是他们一伙的。可没料贾尼姆也是……天竺、摩揭陀、大食、骠国、回纥、大和、师子国、新罗这八国中的顶尖高手齐下南海,究竟是何目的?”

    姚启萍笑道:“你住口!让这黑炭头把话说完!……嘿!你怎地又不说了?”

    那加洛旦倒是憨得可爱,破口骂道:“呸!想套老爷的话,休想!你要我说,我偏不说!”

    姚启萍忆起自己曾有被他夺剑点穴之辱,不禁怒道:“你嘴里放干净些!你现在叫我三声‘好奶奶’,我便考虑饶你不死。说!”

    冷香凝道:“大师姐,别闹了……”

    姚启萍没理会她,仍厉声逼迫道:“说!不说我将你的脸皮割下来!”

    加洛旦居然很爽快地叫道:“好奶奶,好奶奶……”姚启萍不由极是意外,随即发觉他的语气中颇有淫谑之意,忽见他的眼光中充满揶揄,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因亢奋而起伏不定的胸部,不禁勃然大怒道:“你嫌命太长了吗?我杀了你!”

    加洛旦面无惧色地续笑着,且假意不解回道:“怪啦,这‘好奶奶’可是你让我说的……多贱哪!哈哈哈哈!”余下六名胡人相互语言不通,且汉语又不地道,但为了帮腔或表明立场,也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并故意将笑声弄得极是狂野浪掳。

    袁丽丽夹在众男子豪放粗犷笑声中所发出的一声冷笑,被姚启萍同样是女人敏锐异常的听觉所捕捉到,转而对袁丽丽高声叱道:“骚婢子,你笑什么?”

    袁丽丽分毫不让,针锋相对道:“他们笑什么,我笑什么。”

    卓酒寒与那六名胡人皆奇怪,又登时明白她们二人不仅不相合,且有较深的积怨。加洛旦想也不想,又道:“这位姑娘说的是白白大实话,你却生什么气?这位姑娘如此丽质,要生气也该是你的这些位师姐师妹,你嘛……这副形貌,正如瘌虾蟆妒忌天鹅,妒忌得莫名其妙!妒忌得不着边际!”

    姚启萍怒极:“你……”袁丽丽倒很是满意,嘴上却道:“你少说两句。”

    冷香凝虽非大师姐,但乃教主冷月亲女,为众女首领,道:“好了,言归正传。你是叫加洛旦吧?你说说,你们六个胡人漂洋过海,所为何来?”

    这也正是卓酒寒与独孤舞想要知晓之事。加洛旦见杜兰塔向自己施眼色,便推塞道:“说什么呢?听不懂。老子的汉话学得颠三倒四,根本没法说。”

    冷香凝却笑道:“很好。你是摩揭陀国人,那你便说梵语好了,我也听得懂。”

    加洛旦这回到真吃惊不小,上下打量她半晌,问道:“你?会梵文?”

    冷香凝道:“加洛旦,你不要拖延时间。姑娘这般问你,也是为保住你们的命。不然你们难逃一死。”

    独孤舞知道卓酒寒不受毒性侵淫,内功更是雄浑之极,要将这景教一干女子击败决非难事,便昂道:“姑娘,既然我们都要死,你不妨说说你们此行的目的,也好让我们死个痛快。”

    冷、姚、尚、袁四女俱是一惊。加洛旦愕然,立时笑道:“嘿,没料这船上还有高人,啧啧,长得可真够风骚!”他生性豁朗,即便明知要死,嘴上也决不闲着。袁明丽自负华容绝世,但细瞧独孤舞艳姿,实觉不如,瞳仁有些收紧。冷香凝却疑道:“你……我是否见过你?”

    独孤舞怔了怔,嫣然笑道:“好记性,不愧是冷月的女儿。”

    冷香凝周身剧栗,凛然喝道:“你识得我娘?……你究竟是谁?水绮还是韩碧露?”

    独孤舞依旧笑着,便是众女看到亦觉勾魂摄魄,晕满双颊。独孤舞道:“我有那么老么?”

    冷香凝点点头,剑锋戟指过来,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么……你是独孤舞还是轩辕哭?”

    独孤舞讪笑道:“姑娘拿我老太婆跟轩辕哭相列,实是抬举。那轩辕哭乃武林第一美女,即便数十载后,纵观当今天下,又有谁能与她相比?”

    冷香凝素知其父卓绝一生中最重要的五个女人,皆是美女中的翘楚,她们不论样貌、性情、喜好、人品皆大不相同,但有个共同之处便是俱颇善妒,一说起余下四人便咬牙切齿,相互攻击,极少有谁会对她人作出公正评价,更别说褒赞了。她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这世上还真有比你更美的女子?”

    姚启萍从不为别的女子相貌所动,她只关心权力与武功,见师妹有些跑题,便上前道:“我管你什么舞,什么哭,咱姐妹们既劫了这条船,你就别指望能活下去!”

    独孤舞意态蹇傲,冷笑道:“好凶悍的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倒很似年轻时的我。冷月的武功在我之上,我是很佩服的,但她教出的首徒居然这般张妄,实是可笑,我瞧也足令冷月汗颜无地了罢?”

    姚启萍大为激怒,勃然作色道:“你敢辱我师父,即便你是师父的平辈,姚启萍也不能对你客气!老东西都三十多岁了,竟还打扮得这般妖艳,今日就在你脸上划上几剑,教你和你的年龄相称!”未及言毕,长剑已叠蛇而出,四女功力相若,她为防其余三女出手,抢先了一步,冷、尚、袁三人便再相救,也来不及了。

    冷香凝知她是母亲平生劲敌,若是杀了她母亲定然不悦,还不如缚回复查由母亲亲自处置。只是这独孤舞武功极强,她也是听说了的,只有不断加药,防她恢复体力对已不利,谁料姚启萍未有任何征兆在先,长剑便已出鞘再如何快的手法也无力相挽了。突然姚启萍惊呼起来,长剑已然脱手,虎口剧裂渗血,却无任何暗器击中的迹象。转而对仍是笑眯眯的独孤舞叱道:“你搞什么鬼?”

    加洛旦武功在景教众女之上,一瞧便知是有以纯虚之气夹含近百年的内力射脱姚启萍的剑,然而全船之中并无极老之人,连年过半百的也不过薜老六一人,何况他是最先晕船的。他武功虽高,却仍看不出那无形之气自何方击出,但他天性好事,又一阵大笑,悠悠地道:“惭愧惭愧!惊奇惊奇!这船上竟还有中原‘武林四极’那般的高人,而且年岁甚轻,了不得,了不得!咱们这些老家伙不服也不成啊!”

    姚启萍一听叫道:“老黑炭,你不必在此装神弄鬼!方才是哪个直娘贼打掉老娘的剑?是你娘生的就站出来!”她环视全船,想凭自己生性多疑的目光瞧出端倪,但只看到一群横七竖八死样活气的中毒者。

    姚启萍点点头,面呈狠状地道:“好啊你不出来是吗?那我就杀了她,看你出不出来!”

    加洛旦笑道:“小恶妇你傻了?凭那人的武功,没等你杀了她,那人先杀了你,而且你就连到死也不知自己是被谁杀的。”

    姚启萍听了此话不由毛骨耸动,不寒而栗,颤声道:“你……你少唬人!我……我杀给你瞧!”

    这回冷香凝有了准备,摁住姚启萍的手,扬声道:“晚辈不识厚薄,开罪了前辈,望前辈海涵。既然敝教的独门秘药‘酥骨散’无法伤及前辈,便请前辈自便,莫要与我们为难。如若中毒不适,晚辈自当将解药双手奉上。若非要与我们为敌,我景教上下一千七百三十四弟子在日月山巅恭候大驾!”她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不卑不亢,攻守有度,独孤舞与加洛旦皆不由点头赞许。

    卓酒寒缓缓站起,道:“我不是你前辈。”

    四女与六名胡人俱是震惊莫名。冷香凝自是决不会相信方才那撼动古今的一击是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所发,但看他走路的姿势,根本无一丝一毫中毒的迹象,便道:“阁下如何会有我教‘酥骨散’的解药?”

    卓酒寒知她误会,但他性情傲睨万物,根本不屑回答,只道:“你爹是谁?”

    冷香凝完全没料他会提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羞红粉面,沉声道:“这与你有何干系?”

    卓酒寒不紧不慢地追问:“是不是卓绝?”

    姚启萍早在他身后悄然举剑,她适才莫名其妙地受折辱,不论是否是这少年所,她都决意要致其死地。却不知卓酒寒虽然没有回头,但剑锋所撩破的翦翦轻风微气,已令他敏锐至圣的感觉大受触激。姚启萍不发一声,一剑扎下,正对卓酒寒的心脏。

    卓酒寒阴邪地笑了声,也不转头,周身直气冲盈,直上九宵,寄傲乾坤,立时将姚启萍撞出三丈远,随后回手一吸,那剑便似被一根肉眼难见的细线牵引,倒射出去,冷香凝叫声“不可!”她的武功虽与姚启萍悉敌,但终究比之张谦为高,亦算是一代新宿俊彦,故她及时跃起,双手准确抓住剑柄。卓酒寒见她武艺精妙,也不由一阵差异。但她抓住剑柄毫无用处,那剑掷力分寸未减,暴插入木,好在冷香凝的体重令剑略改了方向,可即便这样,她抓着剑柄也似吊在半空来回甩荡,那剑锋已出船舱。姚启萍的左颊血肉横翻,模糊了一片,露出森森白骨,众人皆看得出,卓酒寒这一剑原本是要钉在她面门中央,取了她的性命。他决不会因自己武功大增而宽容任何一个要害自己的人。

    冷香凝适才方一触及剑柄,便似为雷电击中一般,巨大的痛楚迅捷而残忍地啃噬了她的全身。卓酒寒生怕她出事,纵身上跃,将她抱下,这一跃不仅快得莫以名状,更让人觉得轻柔得至神入照。冷香凝略一清醒,见他抱着自己,又羞又怒,一巴掌甩过去,卓酒寒一抖长发,将她的手击落,她便再也无力重新抬起。这瞬之间她清晰地察觉卓酒寒目光中闪过的一丝烈暴愠怒为另一丝慈善哀伤的神情替代。卓酒寒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板上,在她背部点了几点,随即运起内力将震入她体内正横冲奇经八脉的内力迫出。他不敢用力过猛,只是调匀后向她体内缓缓送入,即便这样,冷香凝也觉极为难受,冷汗沁背夹肌半晌才恢复过来。

    姚启萍又惊又怕,紧贴着舱壁。卓酒寒起身向她走来,冷香凝突然叫道:“少侠,请别伤我师姐!”姚启萍此时对冷香凝的多次相救并无丝毫感念,反而心生嫉恨,认定这人看上了冷香凝。卓酒寒道:“她方才想杀我。”

    冷香凝依旧央求道:“求求你了……”

    卓酒寒摆手道:“她该死。她活着对你也是个威胁。”他讲话从不拖沓绕弯,但言谈微中,动其窥要。袁、尚二女一同望向冷香凝。

    冷香凝突然面色一变,厉声吼道:“你敢伤我师姐,除非连我一块儿杀了,不然我有生之年,绝会放过你!”

    姚启萍感到更为忿然,不禁“扑哧”一笑,不再讲话。

    卓酒寒回视冷香凝道:“我不杀你,我杀她。”

    冷香凝恨恨地道:“那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卓酒寒这才略为一动,顿了少顷,冷笑道:“你要杀我?再过一百年也决无可能。”

    冷香凝不依不饶道:“我知道自己武功与你天差地别,可……”

    卓酒寒突然暴怒地打断她道:“香儿!……若真有一天你能杀得了我,你杀么?”

    现场清醒之人都想道:“你小子自以为是,认为人家会倾心于你,一厢情愿,当真可笑。”只是怵他这般本领,无人敢明言罢了。

    但这话却带给冷香凝莫大的触动,她陡然发觉眼前之人年岁虽显得稚嫩,目光却深遂百年,而在这充盈了仇恨、暴虐、孤傲与激怒的神色中,她似乎捕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不由颤声道:“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卓酒寒淡淡道:“我叫卓酒寒。”

    冷香凝一阵抽搐,道:“你……你姓卓?卓绝他……”

    卓酒寒又道:“你心中知道便可。不论如何,冷月都是我杀父仇人之一,到时我们便是敌人。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

    冷香凝一凛,脱口而出道:“哥!你不能!”

    众人皆是惊嘘一片。卓酒寒更是深受震撼,这一个“哥”字令他尝试了人世间仅有的一丝亲情暖感,他迅捷地掩饰住自己的激动,只道:“我们只是同父兄妹。你的母亲冷月……他骤然想起冷月的第一笔也是一点,便怒道:“我非杀不可!”

    冷香凝略微镇定后,伏在卓酒寒耳畔道:“哥……不,你别这样生气……凶手不是我娘,我娘她也在极力寻觅杀爹的真正凶手……”

    卓酒寒一扬手道:“你不必说了,不必说了。一切我自会查明,我保证,最后结一定会是公正的。”

    独孤舞本以为卓酒寒看中了冷香凝,正值奇怪,这才恍然释然。她知卓酒寒骨性中与其父一样,一生都在为自己所拟选的一个目标奋斗,这期间无论权力、金钱、女人或是武功秘笈,他都不会在乎。

    袁明丽忽道:“怪不得,怪不得。”

    冷香凝道:“原来是冷师姐的亲哥哥,怪不得会使‘霸王诀’的‘星罗万相变’。”她意为冷香凝私下早便识得卓酒寒,并私与《霸王诀》。

    卓酒寒极为不屑地道:“‘星罗万象变’不过是‘霸王诀’的入门功夫,跟练少林长拳要先扎马步一样。冷月根本不会真正的‘霸王诀’,只会用‘星罗万象变’装作通晓天下武功,其实她便是把‘星罗万象变’练到第一万层,也不过算是刚入门而已。往后便很难再有什么大的突破了。”

    袁明丽冷笑道:“怎么?如此说来,你才懂得真正的‘霸王诀’?”

    卓酒寒懒得向她解释‘霸王’二字的真正含义,只是付之轻蔑之色,而后走开。袁明丽亲眼见到过他的下手之强以及下手之辣,便是冷月本人亦逊三分,也就没敢再多加挑畔。卓酒寒阴恻恻地笑道:“你也算是个识趣的人了。”

    加洛旦叫道:“喂!恩人小子哎,你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快逼她们给咱们解药!”

    卓酒寒毫不客气地向冷香凝伸手。冷香凝见他的手粗糙无比,但历尽沧桑,尝遍人间苦楚,又想到母亲冷月曾害得卓酒寒之母水绮夫离子散,害得卓酒寒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飘泊于世,实是心中有愧,便想也不想,将解药递了去。

    卓酒寒给六个胡人一一喂了解药,六人齐齐称谢。待所有人都服药立起时,舱里又吵骂翻了天,卓酒寒一声巨吼:“住口!”几乎震得整条船者摇晃不止,众人这才心怀敬畏地收了声。

    卓酒寒对那六胡人道:“不用谢我,我和我阿姨的目标也是阿儿奈波岛。”

    加洛旦一惊,杜兰塔较为镇定,见加洛旦又叫:“什么,你原来不是咱们这一边的?”忙阻住他嘴,示意静观其变。

    卓酒寒又道:“但看来若不立即将船停靠到最近的港湾,咱们的船就有覆没之险。”

    薜老六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位少侠说得对极啦!”

    卓酒寒续道:“所以我打算先将船靠岸,各位不去阿儿奈波岛的,请自便下船,另寻新船。然后我们再开往阿儿奈波岛。”

    薜老六哭丧地道:“怎么还要去阿儿奈波岛呀!”

    卓酒寒道:“当然,你也可以下船。”

    薜老六一愣,随即叫道:“啥?那可是俺的船!”

    卓酒寒看看独孤舞。独孤舞随手塞给他自皇宫盗来的数十张面额百两的银票,又自包袱中扔出一大串不知何年何月抢的不知何国何地进贡给朝廷的重宝。

    薜老六不解道:“你……你干嘛?”

    独孤舞道:“都给你。买了这条船。”

    薜老六见到几倍的价钱,大喜过望道:“真的?”

    卓酒寒道:“真的。这不是商量,是强行交易,你不答应也不行。现在你跟这船没关系了。”

    薜老六鸡啄米般点头道:“是是是!这么多钱你让我跟薜家没关系也成!”

    卓酒寒笑了声,说道:“不管各位同意与否,就这样决定了。”

    阳春二月,正是西飙骤起之时。洋面汹涌翻浪,乌云狂妄地吹出暴风。天色随着日落与变阴而逐渐暗淡下来,大海在狂啸、撒野,骇浪滔滔。四周结起了莫名其妙的雾,悬荡着细小的冰凌,天与海在激情的尖锐碰撞之后,擦出了剧烈的电花火光,在整个暗无际垠的世界中咆哮着撕裂了黑夜的无情面具,像是巫女被剪去的魔发。

    无人能够断定前方会否有礁。它们是海上真正的暗杀者,一群静静等待目标的狰狞刺客。而最为讽刺的是,人们——不论是渔夫、货船、水手、商贾与使臣,都不得不去面对,并重覆地踏在已为礁石所熟知的必经之路上。形形□□的罪孽、卑鄙、邪恶与绝望全都浸淫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这是遇难者命运的昭示。薜老六无不担忧地说,这一带有个著名的礁石,高达三十尺,状如猛兽,随时会扑向驶来的船只。他的担忧并不包括这艘船,而只是他的命与他所得到的钱,如果船翻了,他不仅什么也得不到,而且也会一次性地失去全部。

    水深崖高,在比天与海之间更暗的水下世界,在珊瑚的四周,简直是一个迷宫,一个不折不扣的地狱。在那里,各种千奇百怪的畸状生命用它们的嘴、牙、触须、鳍、颌、鳞以及触角与吸盘,创造着这世上一切恐怖与神秘,在没掌握任何证据的人们心中,下面是贮存腐烂物事的海底墓源。

    狂风一阵紧似一阵,卓酒寒与独孤舞皆是走南闯北,见笥广博之人,指挥众人用三角帆换下主帆,将帆布逐渐收回来,但在这不长的过程中,帆布已被比任何内功催动下的虚点更强百倍的劲风力道击成了四散飘摇的破布条了。整只船颠得厉害,不识水性的多数乘客开始呕吐,一根细桅被折断,击到纵桁上,碎片裂响被淹在大风与海啸的搏斗中,惨叫声却无法掩掉。在瞬间已有十多人被剧晃震下海,又有数人被船上落下或折损的物品打得血肉横飞。那场景足以让一个人神志清朗的人一生一世也难以忘怀。

    独孤舞的轻功极高,躲避那些被震折之物驾轻就熟,但要稳住下盘,不被震开便有些困难,她就尽量呆在原地不动。卓酒寒尽其所能,护住冷香凝与独孤舞,其他人他也一概不管不睬,以他此时内力之雄,站稳脚步已不成问题,脚下如生了根,与船板牢牢吸在了一起,加洛旦等胡人内力亦是不弱,都选定最有利的位置站妥,随着船的起伏一起荡迭。普通商贾们不识水性又未负武艺,勉强抓住船上主桅死也不放,最终被一股巨力将骨肉震脱,身体被抛下海,一双带着白骨,溅着血花的手还牢牢地握在杆子上,令人不寒而栗,惨象实无以言喻。

    水面上浮动着一双双贪婪噬血的目光,仿佛是地狱的回光反照,招唤遇难者走向奈何之桥。群鲨的瞳仁缓缓收缩,等待着老天爷的赏赐与风的饲喂。每震下一个死难者或活人,都被它们用血净身,再整齐与迅捷地分成数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吃下肚去。一个人,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迅速无伦地变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随即开始了它没有感觉也没有尽头的新过程,卓酒寒在霆电击入洋面的一瞬想象到了自己此刻煞如死灰的脸色,同时也想到,这个过程大概便是世界赋予死亡最恐怖象征的真正意义。

    独孤舞此刻正好直视了他一眼,二人皆面无人色,他们突然发现自己与他人多么地相似,这种相似来自于一种共同的脆弱,人们在灾难,在无法控制的祸患前,显出了奇妙的,值得揶榆的共性。的确,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没有权利选择生存还是死亡,而死亡反才是他们的选择者。

    卓酒寒叫道:“薜老六,你去驶船,转舵向风!”

    薜老六一愣,转身向舱室奔去,卓酒寒见他一身赘肉,被风耍得东倒西仰,便大步跨上去,用力一蹬,如一道疾电射出,此时空中正好闪过霹雳,将他奇快无偶的身体映得绝至极处。薜老六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但觉平素转动都费劲的偌大身躯一阵轻松,眼前立时换了场景,吓得尖叫起来。卓酒寒喝令道:“快开船!”

    尚启雯奔为叫道:“卓少侠,不妙了,船舱开始进水……”

    卓酒寒回头,神色却异常镇静,只道:“尽快堵住。……你听我说完,我知道堵不住迟早要灌满,在这之前咱们一定抵达岸边!”

    尚启雯性情爽朗,但此刻何等凶险,毕竟女性,不由哭出来,叫道:“卓少侠,这里四下尽是积雾,我们如何得知哪里是岸哪!……说不定,我们正在大海中央,四面为水环绕,根本无陆可登!”

    卓酒寒方欲回答,猛闻一阵兵械激撞之声,远远观去,姚启萍正与加洛旦剧斗,而且明显尽处劣势,转瞬之间便要颓然败兆。卓酒寒喝道:“加洛旦前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这般只顾打斗,不怕有危险吗?”此时如此风浪,即使宁娶风在世,若贯注于格斗,巨浪展来,怕也抵敌不住。万一跌落入海,便是你武功高得直通天彻之能,或是泳技绝超,亦断然不敌水中之酷寒,何况下面有成百条巨鲨等着食自船上抛下的活食,情势已是浮危孤悬之极。

    加洛旦边斗边回答:“卓少侠,我不是不听你的劝,这贱妮子以为大伙儿都会死在这儿,便趁我不备,暗自偷袭我,幸亏我反应快,不然早给她刺了个透明窟窿!她连出四剑招招不离我要害,想致我死命,你说我能不杀她吗?”

    冷香凝大急,欲拔剑相助,卓酒寒手一拈,冷香凝如触雷霆,那剑柄与剑梢已化成一小团铁泥,除非回炉重铸,否则永远也拔不出了。卓酒寒冷冷道:“别管别人。她今天不死,日后有一天会死。”

    冷香凝怨道:“哥!她是我的师姐。”

    卓酒寒不以为动,只道:“我只管你。现在抓住我的手,静下心来,敛气凝神,稳住下盘,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姚启萍疼得尖叫一声,肩头已被鲜血糊成一片浓赤,浪头一溅,咸咸的盐水浸入,更疼得她几近昏厥。加洛旦被她暗算,心中剧怒难息,两只巨拳似开山铁锤,轰轰地砸将过来。袁明丽冷笑负手一旁,观战不语,但浪头也会令她不敢太过分神,只得远远地避开。尚启雯与姚启萍并无过解,想上前劝解,哪知她甫一踏近,便觉阴风惨惨,一道银芒划过,好在她应变奇捷,兔起鹊降,这才弹出,发觉是那新罗武士全承俊,正执刀冷视自己。

    景教众女见此,纷纷拔剑相向。另四名胡人,杜兰塔、云奈、潘西纳、萨塔迪皆亮出兵刃,眼见便是群欧。卓酒寒又急又怒,叽道:“全都给我罢手!不然杀光你们!”

    但不知船身晃荡之际谁不小心碰了谁的兵刃,随即“当当”乱响一片。景教女弟子约有近二十人,但那六名胡人身手皆是高明,且内功俱湛,所使兵械又怪异,一时间打成平局。若在陆路之上,景教众女可布阵列队,以整齐密集的剑网罩住他们,逐渐拖垮,分而击破治之,当能取胜。然而那六名胡人亦身怀绝技,只不过脚下不稳,难以施展罢了。其中加洛旦与杜兰塔等南域高手以练力为主,练功注重气力修为,天下武功源出少林,少林则源于天竺,是以他们的武功沉稳刚健,吞吐回旋颇为如意,出招阳猛无俦,内功俱是深湛厚重。萨塔迪出自养蛇世家,手执金笛,专以吹奏摄人心魄之乐扰乱敌手神志,以便取胜,但此刻凶险之大,又如何能让众人分神?所奏之乐在这船洪涛巨音之下更显渺然不足为道。他的金笛内藏十八枚穿肠透腑针,每三根连射,可射六次,威力极强,但他初入中原,不敢擅用,万一遇到内功较已为高的强手,只需内功一顶,针便尽数返撤,钉入自己的喉管内。景教教众本不会武功,来到中原之后,又过两百年,待中土第一任汉人教主殷寒掌教之时,才以西方的教义重释东方武德,创出这一套不世的景教武功来。此套武功重在配合,喻义为团结互助,又因教义中不伤人命,宽容待敌而处处留手,只迫得对方无以还击便自停住,从不将手赶尽杀绝。但为了不让自己的教众为中原守旧恪典之人所害,殷寒便将“霸王诀”的萌芽起式“星罗万象变”授于下代教主,让他们以此模似对方武功,用来教训对方,对方若不伤你,也不伤他;对方若有杀你之心,便即死自己的武技之下。此刻加洛旦等人数一显滞顿,或以旧招再施时,尚启雯等便以同样的手法极其相似地还击,令六名胡人吃惊难解,甚至有些恐惧。

    卓酒寒突然跃起,若伏龙百啸,如平沙万幕,星驰电走,已插剑尚启雯与杜兰塔中央,“沉碧”未出鞘,但一抖出,便足可划破时空,傲蔑宇宙,但听沙沙轻响,那些刀剑已无声无息地化作一片白雨,碎散于风涛之中。

    卓酒寒复周身一震,两旁人应风披靡,吐芳扬烈,纷纷震到半空,随即似被一股强力吸到舱板之上,动弹不得。卓酒寒这一击亦耗损大量真气,好在加洛旦等人知他是好心相助,不然他六人齐上,再加上一个尚启雯,卓酒寒便较难再敌。此时卓酒寒在内功上与边城雪已可算伯仲之间,但论起招式纯熟却仍相距甚遥,故而边城雪昔日可在富富城一场血役中连杀数百人,且其中不乏雄称一方的高手,若换成卓酒寒,早便在杀光一百人之后神气衰竭而死了。

    姚启萍恨死眼前此人爱管闲事,抓过手中之剑,仍击向已然毫无戒备的杜兰塔。卓酒寒见他屡教不改,大怒无已,身形一抖,正是:“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雄雌随,”刹那之际,他又回归原处。而那姚启萍仍怒目圆睁,力持长剑指着杜兰塔,可事实上她已经死了。冷香凝看不出是卓酒寒暗自在她剑上猛送内力致筋崩脉爆而亡,以为是油尽灯枯而终,不由哭出声来。

    杜兰塔看得明晰,正色拱手道:“多谢卓少侠再之相救之恩,此生无以为偿。”

    卓酒寒没理他,只顾四下检查船壳受损状况,半晌才道:“还不都来帮忙!”景教众女本来就对其大师姐平素里的独断专行甚是不满,此刻见她死去,未有太大惊讶与悲伤,便能隐约猜想到是卓酒寒所杀,亦不以为恨。

    连续□□个时辰的浩风骇浪将这艘大型的三桅帐船周体挂满了湿漉漉的海藻,一片凄凉入梦之景。突然“砰”一声烈响,撼动大洋,整条船凶猛地一抖,众人俱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体外。主帆桁晃到舷内一侧,帆脚索的滑车令下风面的后甲板砸弹开来,天与地发出一阵令人呕吐的□□。唯一的一面角帆涨满了风,如同一只巨弩,阵阵涛花飞越舷墙。船体已开始倾斜了。

    猛地,跃得最高,也是胆子最大的一条虎鲨居然飞过帆墙,撞向袁明丽,卓酒寒对她虽无好感,但不愿看到妹妹伤心,只要此人不与已为敌,那在人与鲨之间,他还是倾向于人。“沉碧”一闪,腥热烈臭的鲨血泼在猎猎朔风中,极大地刺激了海中的死亡之犬。除了虎鲨,还有灰鲭、鱼鳋、双壁鲨、鼬鲨,在争相弹跳,指望吃到同伴的血肉。

    随着海水不住在涌入,生存下去已经成为一种奢望。薜老六也不太在乎自己的宝藏了。袁明丽瞧瞧卓酒寒,极不情愿地道:“多谢。”随即立时添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的船再沉一些,鲨鱼就会聚而攻之。”

    卓酒寒扬首道:“我看见岸了。请你们快些好吗?”

    袁明丽不敢相信,重复道:“你……你看见岸了?”

    卓酒寒点头道:“我能看见你们所有的人都看不见的东西。快些。在雾的那一边,有陆地存在。但我现下还不能断定是大陆还是岛屿。可起码有一点,我们能保住命。”

    船迎着即将破晓的鱼肚、晨曦,在巨浪、狂飙与群鲨的追剿中,鲜血淋淋地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