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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霸鼎尊 > 17 第十七回空空极乐不羡仙
    水一方在众人的诧异不解中登上台去,朗声道:“诸位,听我把三十年来的一切秘密解释给大伙听!”

    毕锐在一旁轻声道:“爱出风头的家伙!”突然手掌一翻,便要袭来,边城雪眼疾手快,一掌拥出,毕锐“嗷”一声鬼叫,被重重打下台去,台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惊呼,数百英豪纷纷退却,生恐毒气散到自己身上。

    卓酒寒向边城雪一笑,道:“多谢。”

    边城雪一怔道:“谢?谢我什么?”

    卓酒寒道:“他是我表弟。”

    边城雪“哦”一声讶然,却又道:“他也是我的朋友。”

    水一方道:“众所周知,当年宁娶风被某个大恶人算计,那大恶人在其妹身上下毒,却又将宝图涂上解药,给了宁娶风,令宁娶风成了天下所有觊觎宝藏者的公敌。最终在庐山,宝图被人盗走,令李十二娘与宁娶风这一对绝代恋人破镜而分,成千古遗恨。诸位想不想知道,那大恶人是谁?盗走宝图的又是谁?”

    群雄不由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听这世上最灵慧的少年说出答案。水一方的目光掠处,所有人也跟着瞧去。水一方在羡仙遥面前顿住目光,一字一顿道:“盗走宝图之人,就是你羡仙遥!”

    羡仙遥一惊,但全场早有预料,也未有太大的惊呼之声。羡仙遥面色惨然,吱唔着道:“陈年旧事的芝麻烂谷子,还提它作什么?”

    水一方点点头笑道:“你既爽快承认,亦算不枉为一代武林泰斗。你盗走那宝图,适逢李十二娘悲愤之余,要你们彻底搜查。你怕授人以柄,露出马脚,便将宝图送给了因逐出师门而入锦绣谷不久的彭云峦保存。然而庐山四老成名已久性情刚烈,一受恩师冤枉便立时横剑自刎。你功名未成富未享,还不愿立时就死,就以‘保存庐山派基业’的豪言壮志为名,龟息诈死。接下来你便匿入潭底,一直隐忍不出。而彭云峦也不是傻瓜,他知天下晓得你真面目之人唯他一个,不便亲自出面,你派人索取宝图后,下一步定然是要杀他灭口封嘴。于是彭云峦便暗将宝图绣于尚未满月的女儿彭采玉身上,送下山去!”

    彭采玉面颊一赤,低首承受了数万异样目光。

    边城雪凝然道:“原来如此。那在藏宝图上涂解药的自然也是你了?羡仙遥,我身为宁娶风的正室单传弟子,须为他报了此仇!”

    水一方笑道:“边兄且住。那在藏宝图上涂解药,也就是说在宁娶风之妹身上种下剧毒的,却并非羡仙遥。”

    群豪大惑不解,水一方转向卓酒寒,笑道:“那人便是当朝第一权宦!”他一指大殿之上,叫道:“李辅国!”

    李辅国一震,群豪俱是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望向他。李辅国很快镇定下来,叫道:“大胆小子,圣上与皇后娘娘在此,岂容得你胡言乱语,欺君罔上!”张良娣与他早有间隙,只冷笑一声,也不置可否。

    水一方凛然道:“你原名叫李静忠,对么?”

    李辅国怒道:“是又如何?”

    水一方森然道:“你与羡仙遥本也相识,是么?”

    李辅国与羡仙遥对视一眼,面上皆呈悚然之色。

    水一方道:“我哥方才遇到了一个叫程元振的公公。他发现程公公与自己一个故人极像。那人是谁?便是‘两袖清风’程旭如!是你羡仙遥派入锦绣谷的!程元振不正是你李辅国的心腹么?”

    李、羡二人俱是惶然莫名,卓、边二人各持神刃立于水一方左右,防止有人暗加袭害。水一方道:“这并非主要原因。李十二娘和风女,是你李静忠的亲姐姐!是这样么?你李家武功未有传你,而是传给了你姐姐,李十二娘随其师父公孙大娘在皇宫内表演剑舞,广受传颂与敬重,而你却是一个皇家飞龙马厩的马童,还被阄割,心中自是大为忿恨,只为一已私欲,便让你姐姐与宁娶风这一对旷世情侣抱撼终生。我说得对么?”

    李辅国吱吱唔唔答不出话。

    边城雪怒道:“是你们二人杀了我义母水绮!我今日让你们百倍奉偿!”他抖开“惊绝斩”,迎风狂啸,全场无人不为之颤栗。

    “不!”水一方大声喊道:“杀害我姑姑水绮的凶手,却非羡仙遥与李辅国中的任何一个!但此人李辅国却识得!”

    这一句令全寺天下英豪所受之震丝毫不让适才。卓酒寒、边城雪都急切问道:“是谁?”

    水一方环视全场,自胸口拿出一块磁石,上面有一处血红色的金属点,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水一方拿起那物,对卓酒寒道:“哥,你可记得那日武夷山主峰之上,我一人在水窟的尸体旁发呆?”

    卓酒寒不由惊道:“你磁石之上的物事莫非便是那暗器?”

    水一方笑道:“正是,这血红色的暗器,要了海无痕的老命。你应该再熟悉不过这暗器的名称了。”

    卓酒寒与柳因梦尽皆凛然叫道:“血影噬心鑽!”全场闻声面色大变。

    水一方点头道:“不错!正是‘血影噬心鑽’!这是暗黑杀旗的独门暗器,也是当今天下直追溯三十年前无可争辨的暗器之王。但那一日我们没有辨认出,甚至连我哥也没瞧清。因为凶手将暗器涂满了天下第一剧毒‘化蛊红,’这□□与暗器皆为第一,何等厉害!血影噬心鑽本是血红色,却被化蛊红涂得青碧蓝。凶手为了要迷惑我们,不让我们瞧出尸体因何而死,便如此做法,我们若剖开尸体检查,必会集体中毒。但凶手却不知,我师父曾给我一个宝贝,那便是这块磁石,它有吸世间一切钢铁的奇性。我用它在尸体上来回搜寻,那暗器受强力所拔,破肉而出,钉在磁石之上,那尸体立时化为粉末,烟消云散,当真可怖。凶手疏忽了一点,他企图栽给武夷派,因武夷派曾将‘化蛊红’发扬光大,却反忘了武夷派也必有‘化蛊红’的解药,那就是自巫山神女峰巅引入武夷的新种碧蝉,个头甚至更大。武林仙子莫姐姐赠我一瓶蝉尸粉,我以此彻底清除了暗器的毒性,这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暗红色。”

    卓酒寒奇道:“暗黑杀旗的‘血影噬心鑽’的是厉害,但他们与巫山、武夷两派并不往来。武夷虽属巫山邪支,却仍是名门正派,又怎会与‘暗黑杀旗’结往?适才正如你所说,凶手是为了嫁娲武夷派的,说结交自然有结矛盾了。”

    水一方道:“事实正是这样,他们从未结交,也并不相互来往。”

    卓酒寒道:“那……那为何会有涂了‘化蛊红’的血影噬心鑽?”

    水一方朗声道:“你记得海无痕被暗杀前说过什么吗?”

    卓酒寒回忆道:“他说:‘那便是……西……’”

    水一方笑道:“不错,但他要说的不是西,也不是那日我们推测的谢、徐、许、冼、薜,那是一个复姓:轩辕!正是以‘西’间开头的!”

    卓酒寒大惊,旋即急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水一方又道:“再想想另一个场景。独孤前辈遇害,临终前说过什么?”

    卓酒寒回忆道:“说什么?……她说……‘袁’!”他叫道:“说‘袁’!”

    水一方凝然道:“正是!她说的‘袁’,非是指袁明丽,而是指‘轩辕’的‘袁’!”

    卓酒寒不由听得愣了,怒火与诧异令他几乎丧失了冷静。边城雪见此,也道:“水兄北这样推测,综合这几次事件来看,是轩辕已然无疑,但具体是谁呢?”

    卓酒寒激然道:“轩辕翔与轩辕驰都给我杀了,这么说是老三轩辕游了?”

    水一方笑道:“你认为他有这个本事杀害独孤舞与海无痕这样的高手吗?”

    边城雪急道:“那又会是谁?你别再绕圈子了,快告诉我们!”

    水一方续道:“当我初步断定凶手的身伤时,极是吃惊,本来我以为凶手早已死了,在场的天下英雄多半也这么认为。我后来又推测凶手杀了我姑姑水绮和独孤舞后,又想去杀韩碧露。然而韩碧露早在富贵城一战中为这位边兄所杀。最终我确定,凶手的最后一个目标应当是冷月。”

    冷月周身一震,见所有人的目光尽数向她射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自语般喃喃道:“难道……是……”冷香凝、尚启雯、袁明丽从未见过她如此惶然,六神无主之意。

    水一方道:“但冷月教主在日月山才关修炼,要去她的地盘杀人,自己的武功又未必定能胜她,这事得审慎考虑。再说冷教主万一神功大成,自己岂不是要送上门去领死?”

    卓酒寒目中要滴出鲜血,一字一顿道:“此人……究竟是谁?”

    水一方看了看他道:“这个凶手在近三十年前,在武林中制造了一个神话。当时的中土江湖,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转向边城雪道:“边兄,不知你在巫山派神女峰巅的白骨涧内,习修巫山心法与慕风楚毕生神技‘琴音指’时发现了什么?”

    边城雪大震,颤声道:“是一座……一座木雕,还……有二十四字。”他扬声吟道:“武则慕风,义则羡仙,情则倾哭,恨则入骨,痛哉,快哉,楚华衣字。”

    水一方面对众人道:“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在武学上仰慕宁娶风,在道义上羡敬羡仙遥——尽管敬错人了,恨则恨那‘碧蝉断骨指’。情则倾哭。这个‘哭’字,是指一个人,她深受慕风楚爱慕,故而将慕风楚的绝代奇毒‘红蛊红’搞到手,根本不是件难事。表哥,边兄,记得我姑姑尸体旁留下的血字吗?那一滴血形成的一点根本是什么人的姓或名,凶手不姓羡,不姓鹿,不姓冷,不姓宁也姓边!重要的是前两个字:‘□□’!一个人立时便要死,想留下证明给后人提示,以便追缉真凶,又怎会为了痛骂对方而仅存的瞬间写些不着边际的话?况且姑姑既知凶手是谁,多半了解对方,便写出这几字迷惑对方。必会被她毁迹,所以她写得如此隐晦,正是为了让凶手放心,以为她失血过多神志失常,也便不去管了。姑姑与独孤前辈死前俱是怒目贺睁,死不瞑目,可见她们不仅认识凶手,熟悉凶手,且凶手是她们共同的敌人。当年卓绝前辈——也就是我的姑父,他一生只爱我姑姑一人,而爱他的女人却不胜枚举,但最著名的五人,她们明争暗斗,互为情敌,甚至因此结下滔天大仇,现下她们中已死了三人了。活着的人除了冷月教主,只剩最后一人,她就是凶手,毫无疑问她首先姓轩辕,她的名字在‘□□’二字之中!‘狗’为犬,‘日’是两‘口’堆垒而成,犬与两口,不正是‘哭’字么?”独孤思贞见他这般聪慧,自己颇有不如,实是钦服。

    他深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也在场,出来吧。”

    卓酒寒与边城雪对视一眼,同时厉声道:“‘血影幻姬’轩辕哭!你滚出来!”虓吼震地,如同雄兵百万,端的骇人听闻,天地为之动容。柳因梦这才明白张良娣与李辅国为何能指使“暗黑杀旗”灭门已满门,原来他们早便相识。

    但见人群中一道红影,跳上台来,道:“好聪明的小子,好厉害的后生!今后的武林,只怕是你们三人的了。”这声音柔粘娇魅,足以令人心遥意荡,魂飞神驰,台下众人听后不由身骨一酥,如饮醇浆,醒醐灌顶,若中迷香,似被点穴一般,皆有些昏昏然了。

    水一方、卓酒寒、边城雪三人齐齐向她看去,虽知此女已然年逾五十,但光容绝世璀璨,似匹练星芒,艳胜日华。举手投足之间直似画中女仙一般,难怪便是独孤舞那般倾城丽色,亦自渐弗如。此时场内诸豪老一辈尽皆面色绯红,即便是新人俊彦甚至是女侠们亦不由为之深深打动。

    水一方冷冷道:“老妖怪,终于上台了。”

    卓酒寒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轩辕哭妙目一黯,足令全场为之心伤,她凄然道:“被你识破,也是我的劫数到了。我今日来,本也没打算回去。哼,卓绝永远是个好人,我永远是个坏人!……他入赘我门为婿,并非为了得到天下英雄都梦寐以求的武林第一美女,而是为了一部毫无感情的‘血影神功’秘笈!我……我平生从未将天下任何男人放在眼里,只有他……我为他奉献了所有,倾注了所有!你们知道我有多爱他吗?知道吗?”她激动地一指卓酒寒,质问道:“你!你说!”

    卓酒寒冷冷地注视她,半晌才道:“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他。是你吗?”

    轩辕哭似嚎哭一般笑道:“呸!我的爱全变成了恨,全变成了恨!我当然希望他能死在我手上,可是遗憾哪!他是自杀的!”

    群豪尽皆耸动视听。轩辕哭恨恨地道:“当时他是天下间的第一男儿,追求他的女侠不计其数,但只要也爱我,我可以不予计较,甚至感到骄傲!可他戏弄了我!践踏了我的感情!可恶啊!他爱上了你的母亲水绮!好,我一不做二不休,要教他饮恨终身!我以轩辕氏的蛊术迷惑他的精神,然后令他去杀尽水家满门!他照做了!哈哈哈哈!杀得好!失控的他将水家杀得一个不留!好!……他醒来后,已然铸成大错,故而自尽而死……”

    水一方听得惊心动魄,目呲欲裂,怒道:“你这淫恶的毒妇!……我水家又与你有何冤仇了?你……”

    轩辕哭诡异地瞪着他道:“你!你这小杂种被人救走了!……那人……简直是个怪物,竟立时解了卓绝中的巫蛊之术!”

    水一方不由自语道:“是……是师父!是师父!……可师父为何不直接说凶手是你,而说是卓绝呢?”

    轩辕哭叫道:“我怎会知道!”

    边城雪却道:“我知道。当日魔僧一难正巧路过此地,见到了这场骇怖之极的灭门惨案,他见卓绝醒后又羞又悲,只对罗公远说了句:‘杀人者是我,与她无干。’立时便自绝经脉而死。罗公远本领再如何通天,也救不活他了。”

    轩辕哭一凛,剧颤不已,随即道:“不!这不可能,他应该恨我的!”

    水一方点点头道:“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哪有刻骨铭心的恨?卓绝只是娶了我姑姑为妻而已,你们各有优处,在卓绝眼中你们都很好,他喜欢你们所有人,爱你们所有人。一个人一生永远不会只爱一个人,时间总会改变一切。卓绝只是自所爱之人中选择了一个适合为人妻的女子而已。”

    卓酒寒也道:“你知道我娘与你们四人有何不同么?她曾经对幼时的我说过一句话:‘她们都比你娘美,她们都是好人,是娘的姐妹。’”

    轩辕哭怒吼道:“你给我住口!”闪身袭来。边城雪清啸而出。二人相交一掌,轩辕哭无论内力与技艺均是不敌,随即一亮宝剑,向边城雪刺来。边城雪觉她极是可怜,也不愿回身以利刃伤她,便空手与她相博。边城雪所达境界,已足可自创招式,子息从来天数,原非人力能为,最是无中生有,堪称耳目新奇。但轩辕哭武功与冷月不相轩轾,尤胜衍允,加之长剑犀利,一时倒也击她不败。边城雪突然忆起巫山神女峰白骨涧中的轩辕哭木制雕像,手腕无法灵活转动,只因手与剑钉在一起,全靠挤压空间制敌。边城雪再细细瞧去,果见轩辕哭的手臂与剑死气相接,只是不住压抑范围,方才抢攻疾猛。边城雪暗道:“莫非慕前辈早已知你轩辕哭的本性,探颐索隐,睿洞先机,方才暗示这破招之法?轩辕哭,你只会一味抱怨自己所爱之人不爱你,却何尝想到有位山间异士如此倾心于你?他真心爱你,所以要破你魔道,拯救你的灵魂。慕前辈,你良苦用心,天地感召!今日我便以你所授的‘琴音指’将她打醒!”

    边城雪手中无剑,不能施出所学最强的宁娶风惊绝斩武功,但慕风楚身列“武林四极”之一,这“琴音指”乃他毕生心血之所寄,威力足以制住轩辕哭。但见边城雪身形闪处,大弦嘈嘈如疾雨,肯逐万境争弛驱,怒起簸羽翮,啸吭吐铿轰,最终照准时机,一招最毒的“饕餮”、“睚眦”,待递至她腕前,又觉她实是可悲,于心难忍,转为“椒图”、“蛤蝮”。轩辕哭大叫一声,只觉腕部被人拔出骨头,剑已撤手,人重重地撞在毕锐身旁。衍允见此,合什道:“夫佛法广大,容人忏悔,一切恶业,应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

    轩辕哭俯低身躯,将脑袋深深埋入胸口,呜呜地发出浑浊不清的怪响。但即使如此,这声音仍令人魂魄消靡,如置梦境之中。轩辕哭猛地哈哈狂笑起来,泪水却四溅迸流,她一把抓过卓酒寒扔给边城雪的那段“紫影锋”,指向自己的喉咙,叫道:“你们所有人都听着!”

    卓、水、边三人齐齐向她望去。轩辕哭指着身旁毕锐道:“我恨!我恨……他这般丑,无人要便也罢了,我华容绝代千古,卓绝居然不欣赏!很好!”她转向毕锐媚笑道:“小可怜,你一生都无人所爱,你看我如何?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死?”

    毕锐起初见轩辕哭登如时,明知她足够做自己的祖母,心中却仍止不住冒出诸般淫亵污秽的念头,但如今见她比自己还疯,已然怕得要死,怎舍得自己这条性命?不由悚惶交加,大叫道:“不!我不要死!我还要娶媳妇儿,入洞房,我不能死!”

    轩辕哭长笑声中,已然揽过毕锐垫到背后,举起“紫影锋”便刺入腹中,本打算一连贯穿身体,再入毕锐腹中,但毕锐身具赤沙龙蜥毒液,其剧决不下‘化蛊红’,立时便气绝身亡。毕锐见未伤着自己,哈哈大笑,跃入半空。但轩辕哭一条长臂死死揽住他的后腰,一时也推扯不开,好在轩辕哭身体轻盈,也不能影响他跃跳之高。但毕锐只笑到一半,便嘎然而止,他突然嗅到一股极其刺鼻的硫黄气味,旋即心中大叫不妙,已然太迟。轩辕哭大红衣中的大量火药已然引烈,轰然雷鸣般天摇地坠,火红色的焰舌四下喷射,空中一股浓郁悲怆久久挥之不去的黑烟阴霾,直抵天宇穹窿的尽头。那一刻距离极近的人双目已被耀瞎,八方冲射的火蛇燃烧炸伤了不少人,更有人为毕锐七零八落的血肉躯块间的毒气所染,当场毙命。卓、边二人拉过水一方,一齐运动,速度何等之捷,已然在数十丈外。

    恐慌持续了好久。卓酒寒、边城雪、水一方三人心中浩叹如梦,均想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与最丑恶的灵魂紧紧粘到一起,炸成碎片,烟消尘散,难道不是造化弄人么?

    当全场的秩序重又稳定下来时,又有人开始喝道:“边城雪!你杀我恩师和兄弟,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边狗贼,纳命来罢!”场面再度混乱。

    边城雪为今日发生的一切所深深震憾,不由觉得自己往日所做实在太过伤天害理,罪业深重,便扬声道:“要打你们无人是我对手!今日不消你们动手,我立时散去一身功力!”

    众人俱是凛然。水一方忽道:“边兄,等等!”

    边城雪厉声道:“水兄弟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无人可改!”他已然运起内力。

    水一方跺脚急道:“你即便要散功也得再等等!”

    边城雪诧异道:“什么?”

    水一方道:“事情尚未结束。”

    边、卓二人皆感奇异。卓酒寒道:“我们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么?现下凶手已死,还有什么呢?”

    水一方向台下喊道:“李大哥,将那人带上来!”

    李泌自人群中挺出,叫道:“好嘞!”猛地将一被点穴道的矮胖子掷到台上。

    肃宗一见是李泌,忙惊喜地叫道:“李丞相!这人是谁?”

    此时李泌已位居朝廷一品相爷,羡仙遥即便被封为平西大将,仍不如他。张良娣只想让自己在朝中有可与肃宗亲腹李泌对立的亲信,于是选中羡仙遥。羡仙遥见李辅国向他施眼色,忙向肃宗、张良娣报道:“启禀圣上,皇后娘娘,那边三个小子中有一个是叛臣死囚卓绝亲子,还望圣上将他处以极刑,以正国法!”

    肃宗不由道:“朕瞧他……”李辅国粗暴地抢白道:“圣上,不可一时心软,而遗患人间啊!”

    卓酒寒冷视皇帝、皇后、羡、李四人,道:“不错,我爹正是卓绝,但他不是叛臣,他是忠于大唐的热血忠臣!皇后张良娣,你拉拢我爹不成,便设计陷害,令我爹家破人亡,待得他习成‘血影神功’要来报仇,你却当上了一国之母,他再也不能报仇了!你真以为自己权倾朝野,我爹便杀不了你了么?那些年他每天来皇宫看你一次,每晚近你床榻旁拔你头发以此泄恨,这些你都未曾知觉吧?”

    张良娣不由一凛,心中骇怕之极,但她看过卓酒寒的武功后,知卓绝若真这样做,她也的确万难察知。

    卓酒寒道:“只因你是国母,凤仪天下,我爹为普天下的黎民着想,怕社稷动荡,方才忍痛不杀你。”他转向肃宗。肃宗见他目中精芒迥盛,可媲日月,不由一阵窘恐,吱吱唔唔道:“咳!咳……那个,卓爱卿谅国体民,大仁大义,感彻天地,朕甚是佩服。”

    卓酒寒冷笑道:“爱卿?佩服?哼,你这昏君,误听谗言,却不辨是非,但你毕竟乃一国之首,我若杀你,天下大乱,我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肃宗见他承诺不杀自己,这才定了定心神,但他毕竟是九五之尊,立时便不服气地补辩道:“可近些年朕重用李泌,升为一品丞相,又任用郭子仪、李光弼为大将,君臣合力平叛,却也卓有功效。功过相抵,不是明君,也该算是庸君,怎能是昏君?”

    卓酒寒不疾不徐地道:“你给我记住,作为皇帝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明君即是昏君!你的‘庸君’一词根本不存在!不明即昏!”

    肃宗为他义然言辞所撼,久久未再作声。卓酒寒对李辅国道:“你一个太监,却掌管整个长安城的禁军,这本也与我无关,但你为何与张良娣勾结,诬害我爹?”

    李辅国长年頣指气使,哪容他人如此喝斥?但对方神技惊世骇俗,自己距他十步之遥,稍有不慎,定会性命不保,故而隐忍,低头不语。

    水一方却拖着那台上之人来到肃宗面前。张良娣瞧清此人面孔,不由大是惶恐。水一方看在眼里,问那人道:“人叫什么?”

    那人索性一闭眼道:“叫我祖宗好了!”

    水一方却笑道:“恰恰相反,你不姓祖,你姓孙!你便是当年‘武林四极’之一的铁骑帮帮主独孤鸿傲最小的弟子!你叫孙──大──业!”

    孙大业一听,不由向那张良娣一瞥,二人俱是魂胆消烊,手足无措。卓酒寒这才明白,道:“原来你们并非真心投靠朝廷,而是妄图造反。是以你们才绑走游牧,只可惜你们不知那宝藏的下落几经周折,已与游牧毫无关联了。你能自牢中盗走游牧,你们独孤氏中却再无高手,只能说明有人监守自盗。真正想谋反的,恐怕是朝中一个一手遮天的权贵罢?”

    此言一出,包括肃宗在内,无论江湖豪杰还是朝廷百官,无不耸然心颤,栗栗可危。肃宗不由问李泌道:“丞相,关押游牧的大狱,分属朝中何人所辖?”

    李泌沉吟少顷,肃然道:“禀皇上,是越王爷李係。”

    水一方插一句说:“请问皇帝老儿,这李係平素跟谁关系最好啊?”

    众百官不约而同地偷望向张良娣,张良娣大惊。李辅国反应奇捷,一抖拂尘,尖叫道:“好你个张良娣,竟敢串通越王,阴谋犯上作乱!御林军,给我拿下了!”

    张良娣正在惶恐之极时,段志城一脸血污连滚带爬地跑到台前,咚咚咚地叩头,哭喊道:“圣上,不好啦!那反贼李係和独孤行狗贼已率军十万,将长安城团团围住啦!”

    肃宗极其骇然地叫道:“什么……”声音中充斥着绝望。

    张良娣哈哈哈地狂笑起来,仿似一代妖姬,甚是可怖。李辅国喝道:“先将他拿下再说!”

    段志城突然起身一跃,将张良娣拉了过来。李辅国大惊道:“段恒俊,你……”场内突然有二百名健壮宦官拔出怀中匕首,纷纷向一旁官员兵卒刺去,全场大乱。原来段志城──亦就是段恒俊,早为李係收买,在长安殿外聚集了二百余名精排细选的壮年太监混迹在人群之中,饲机生变起事。肃宗不由大叫道:“护驾,护驾!”李泌闪身而上,扶住肃宗。

    卓酒寒见张良娣欲乘乱逃逸,怒喝道:“你今日必死无疑!”旋即长跃于空,已然落在张良娣眼前。张良娣惶恐万端,段志城抖开练子银枪,直射卓酒寒。卓酒寒冷笑道:“来得好!”“沉碧”惨绿辉芒耀之际,银枪尖已削成数段,卓酒寒未待段志城再行抵抗,六成掌力已然掀到胸口,段志城狂一声,斜飞出去,已然气绝。卓酒寒回手抓住张良娣皓腕,方要斩杀,却见柳因梦乘乱逃到此处,虽有重伤在身,仍吃力地喊道:“卓……卓少侠,也让我报仇吧!她曾买凶杀我满门!”

    卓酒寒默默让开。柳因梦怒火喷薄,双手一锁,正扼住了张良娣嫩葱般的细脖颈。张良娣此时连尖叫之力也失去了,只觉一股大力将她周身的血液挤榨得干干净净。李泌却突然拉开柳因梦,叫道:“对不起,柳大小姐请先住手!”

    柳因梦见是他,不由急得双目通红道:“李大哥……我快没力气了,快把她还给我!”

    张良娣愈发觉得可怕,转而紧紧抓住李泌的手,失了魂般叫道:“李大人,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李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

    李泌冷冷地回道:“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想杀了你这妖妇!只可惜圣上有旨,要我保你鼠命,人去谢圣上吧!押走!”

    其实此次谋反行动之前,越王李係、张良娣与独孤行的计划已然为程元振所察知。早先张良娣与李辅国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但后来逐渐闹翻,势成水火。张良娣曾在因被封为太子而更名为李豫的原广平王李俶面前,要他与自己合力对付李辅国与程元振。太子李豫虽对李辅国难有好感,但亦素知张良娣为人,此时唐肃宗病体难承,亟需照料,是以托辞未决。张良娣大怒,打算废掉他,便联合越王李係,欲起兵作反。李辅国及时得到程元振察事厅的情报,便一早令禁军将李豫送至当年自己呆过的飞龙马厩中。故而张良娣在今日大典之上,总也找不到李豫的影子,但时辰已近,原先的谋划便依计执行。

    张良娣此时见肃宗面色中乃颇带关切爱护之情,不由心头酸懊,忙喊道:“皇上,贱妾对不起您啊──皇上!事已至此无论您如何处置,我都认了!可您千万得提防李辅国啊!他是大唐最大的祸患!您危如朝露啊!其虺弗摧,为蛇将若何?”

    李辅国恼羞成怒地喝令道:“谋反奸贼,还敢如此放肆?带走!”

    张良娣被兵士架走,仍远远地叫道:“此人野心之大,难以驾驭,末大不掉之咎欤,皇上啊——!”(注:公元762元4月18日,唐肃宗驾崩,李辅国独揽大权,斩杀张良娣)

    场内众豪逾两万,加之三千御林禁军,很快将二百宦官剿灭。肃宗却又惊又慌,叫道:“反贼李係有十万大军,将此城困若昔年木阳,该如何是好啊!”

    卓酒寒傲然道:“时不我待,我们当聚合寺内之众,出城拼杀!”群豪尽皆喝采叫好。

    肃宗本就胆小层懦,只道:“这……这……”又定了定神道:“卓少侠之父精忠报国,朕即刻宣诏天下,为其平反昭雪,并封你为平西大将军,封万户候……”

    卓酒寒冷冷道:“你自己留着罢!我们不是为你!”

    边城雪朗声道:“诸位!我边城雪是武林公敌,为孽之深天理难容,甘愿领死。只是现下社稷岌岌可危,待我等杀出重围,若我侥幸未死,定然受大家处置!”

    群豪不由惊愕一片。卓酒寒喊道:“咱们冲!”

    寺门大开,两万乌合杂兵衣饰兵刃五花八门,也不排什么队列阵势,直接乱糟糟地冲出去。但见城外大军已有万余众自启夏门涌入。但见金甲银铠,兵戈如茂林密雨,叫嚣呼喝,军歌号角似蔽云掩日,正是其畴能亘之哉?唐哉皇哉!众人见对方入城军队已两倍于已,心中不由俱是栗然。

    为首者是反贼越王李係,他已然身着金黄龙袍,手执长剑喝道:“尔等听着!我义师承天景命,吊民伐罪,解民倒悬,若速速弃械归降真命天子,各个加官晋爵,永世荣贵不尽,否则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身旁一高头大马之上者,正是独孤行,但见他极其丑恶地道:“圣上,您跟他们废什么话!当把他们剿灭干净!”

    肃宗一听,知李係已然称帝,恶紫夺珠,不由怒急攻心,捂住胸口。

    卓酒寒与边城雪相互眼色飞掠,心领神通,齐齐电啸霆出。李係只见对方营中突然冲出两人,极是骇然,叫道:“拦住他们!”前军五百士卒纷纷挺矛来刺。卓酒寒与边城雪何等武功,且又相互配合得纤毫不爽,如入无人之境,每人夺下数根□□利戈,便射向另一人四周,周而复始,被杀者已逾一百。但他二人武艺再强,至多杀尽五六百人后也神衰气竭而亡。判军统领们见此二人至神至圣,便喝令远远投出千枝标枪掷斧,万箭暴风骤雨般齐发。

    卓酒寒与边城雪若无世上最利之神兵辅助,难保不被射中要害,但他们每人已有三处擦伤,满身血迹。独孤行对李係之所以有价值,只因独孤氏为南凉皇室后裔,祖上为栗特人及中亚细亚人,会制远古中东各国的大型喷油攻城器械。此时喷油烈火管已然备好,万一点燃,全场必在一片焰海中焚毁,后果不堪设想。边城雪大急,他内功较卓酒寒更为深湛,将一柄至锋至沉的“惊绝斩”舞成一条紫色亢龙,在身体四周五六尺之内修成一团纯真气虚设的垒壁,诸多箭与标枪未及触到便被气顶飞。独孤行长身大力,抓过一只大弩,对准数十丈之外的边城雪。他长年奔逸大漠,箭术准头极精,但待他确定已瞄准边城雪的胸口时却冷不意发现边城雪早已在瞧他,尚未及诧惶,只觉腹中一空,转头一瞥,见寻“惊绝斩”竟自自己背后疾射而出,且血花狂溅,又斩杀了不少人。他不意识地往下一瞧,腹部居然被穿了一个大窟窿,随即一声烈响,独孤行肢躯四裂散扬。

    卓酒寒突然闪至欲在石油大炮后点火的小卒眼前。那小卒未及惊恐,已连人带炮被卓酒寒踢得转一个半圆。李係大叫不妙,但听轰然一声破天惊喜,巨火将整个天空的云朵染成赤彤之色。当场炸死近百人,后又有大小不同的数十枚火球呼啸着四下迸射,又烧死烧伤千人之众。卓酒寒在人群中拾起满脸炭黑的李係,拔身飞走。众叛军只顾躲火,哪里管得了别人。卓酒寒习了独孤氏的轻功,奔得快若冲破时宙一般,连边城雪亦不由为之一凛。

    水一方见两个人如此勇猛,不由大笑。却突然觉背后大穴一麻,隐隐似有蝶香,便知中了“花须蝶花手”。羡仙遥见四周无人注意,拉过他便跑。

    卓酒寒借边城雪之力一送,已冲回已方阵营。而此时先警觉过来的数十余叛军又叫啸着追来。边城雪送走卓酒寒后就势回身仗剑一扫,平地便暴起龙卷,天低吴楚,江湖浩渺足春水,凫雁灭没横秋烟,登时将已近身侧丈余的七八十人宏然荡开。卓酒寒将李係扔给李辅国。

    边城雪扬声吼道:“你们的逆贼伪主已然被擒!圣上仁厚洪宽,尔等受奸侫盅惑,妄行罪役,真心悔过降者,皆一概不追究!”声音之响,纵在十数万人马之前亦贯穿每个人的耳膜。

    很快一声“呛啷”,一杆长戈到地,随即哗啦啦一大片,渐渐响彻天宇。后方尚未入城者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糜沸蚁动,但立时十数万人齐齐跪下,喊道:“吾皇万岁岁,万岁,万岁,万万岁──!”(注:斩杀张良娣同日,李係被斩)

    卓酒寒与边城雪对视而笑,群豪欢声雷动。卓酒寒突觉不对,厉声道:“我表弟呢?”

    李辅国见此,惶然扭头便走。卓酒寒怒极,方要赶上,却听肃宗叫道:“卓少侠!”又下禁吐出一大口血,道:“卓少侠……我快不成了……待我儿李豫即位后,我准你所愿,但现下只怕不是时机……”

    卓酒寒完全听得明白,郑重道:“多谢皇上恩典!”他与边城雪即刻自启夏门冲出。卓酒寒暗道:“我虽信奉景教不再报仇,但此贼祸国殃民,须替天下人除之。”

    李泌见一切已然结束,便将乌纱摘下,递还给肃宗。肃宗已然病入肓,见此情景,不由又急又气道:“李爱卿……你这是为何?难道朕对你不够好么?你已位居一品相国,权倾朝野,因何眼中依旧有郁郁不足之意?”

    李泌跪下道:“圣上待我,如同已出,实十辈无以相报此泽。但李泌山野村夫,不通律法,实不宜在朝为官,今略报圣恩,愿复为闲人。”

    肃宗叹道:“朕与卿久同忧虑,今方同乐,奈何离去?”

    李泌道:“臣有五不可留,臣遇陛下太早,陛下宠臣太深,任臣太重,臣功太大,亦太奇,此所以不可留也。”

    肃宗笑道:“且回,另日再议。”

    李泌急道:“陛下不许臣去,是欲杀臣么?”

    肃宗讶然道:“卿何疑朕至此?朕岂是欲杀卿者?”

    李泌道:“杀臣者非陛下,乃五不可也。陛下向日待臣如此之厚,臣于事犹有不敢者。况天下既安,臣敢言乎?陛下保重,臣……去了!”未待肃宗再言,李泌已抢过一匹神骏,驰骋而走。肃宗与他交往数十年,情谊绵厚,不由一呆,续而嚎啕大哭起来,叫道:“卿往日之良言,朕当谨佩不怠!”

    边城雪与卓酒寒脚底生风,已然追至华山脚下。羡仙遥挟水一方在前飞奔,以他修为却早已知身后二人是谁,且亦自己断然脱逃不了,于是爽性转过身来一手卡住水一方的脖子,对边、卓二人叫道:“别过来!否则老夫拧断他的脖子!”

    边城雪淡然道:“羡太师伯,你跑不了了。”

    羡仙遥冷然道:“真是我的好徒孙,我一手□□出来的好徒孙!没有我能有你今天吗?”

    边城雪昂然道:“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你造就了我今日的武功,也造就了我今日的命运。”

    卓酒寒道:“你何必仍要负隅顽抗?你已经退无可退了。”

    羡仙遥狂怒地吼道:“你们这两个该万死的小嵬子,将我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垂史名绩尽数毁于一旦!我决不会放过你们!”

    突在此时,一妙龄少女的出现在四人身旁,正是独孤思贞。独孤思贞见到边城雪,笑道:“边大哥,原来你在这儿呀?我们离开长安,去北方逐草牧羊吧?”

    边城雪一惊,啸道:“小心!”羡仙遥已然佞笑着冲她出手,一招“花须蝶芒手”中最毒的“丹青不渝”,正中独孤思贞背脊,椎骨尽碎裂,独孤思贞尚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已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人世。边城雪热泪倾溢,念及她对自己不渝的爱慕与呵护,想到这样圣洁聪疑的灵魂过早地抛弃了美丽的躯体,不由肠断悲空,怮彻千古。

    羡仙遥疯狂地大笑道:“怎么样?让你也尝尝滋味!”

    边城雪紧紧拥着这个真正爱着自己的女人,突然抓紧了“惊绝斩”的剑柄。卓酒寒猛地按在他肩上,轻轻道:“你多陪她一会儿吧。这个人是你的长辈,又毕竟多少有恩于你,杀他不详。于名无益。我一生杀过无数师父,也不在乎这些,我来吧。”

    边城雪强抑剧怒,好容易方才挤出几个字:“你要当心。”

    卓酒寒点点头,缓步走向对手,自语道:“羡仙遥……我是虔诚教徒,但我今日必须杀一个人,天父完全知道。”

    羡仙遥威吓道:“别过来!再踏前一步,就教你弟弟与你永世阴阳相隔。”

    卓酒寒冷冷道:“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小丑么?你认为自己还能逃得了吗?放敢伤他毫发,我便将你活烹了!”

    羡仙遥狞然道:“这么说来,我若放了他,你便能饶了我?”

    卓酒寒轻轻一笑,道:“这不可能。我是教徒不便撒谎,今日无论你放人不放,我都绝不能让你活下去,遗患人间。”他向方一方瞧去,水一方道:“哥,你的决定没错。”

    羡仙遥怔了怔,气爽中宵,旋即极为绝望地道:“好!很好,你倒坦然。只是想取我命,怕未有那般容易,你武功便算勉强略胜过我,但我手中却有一块肉盾牌。”

    卓酒寒在他讲话之际,弹指一光年,运起毕生内力,真气旺纯至圣,已然闪到羡仙遥面前。羡仙遥知他武功惊人,却没料他会这般快,一时惊魂未定,手足无措,左手依旧掐住水一方,右手慌张腾出格敌。卓酒寒碍于水一方在他手中,使“沉碧”牵带杀伤范围太广,故而未拔剑而徒手与之相博,但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羡仙遥总以人质作挡,卓酒寒最强的“霸王诀”神功亦无法舒开来。羡仙遥没料对方如此迅捷,几次想运力杀水一方,却总为卓酒寒紧拖得毫无隙时下手,但近处无兵相搏,仍是他的绝世徒手武学“花须蝶芝手”占尽优势。卓酒寒想到昔年独孤鸿傲与他并世而称,且‘空空极乐掌’亦是阴柔绵致的艺技,于是立时施开。“花须蝶芝手”乃羡仙遥自创武学,于此浸淫了四十载,兴来洒素壁挥手如流星,直似潮生潮落,端的驾轻就熟。卓酒寒却是悟性极高,以至厚内力辅佐,打出的“空空极乐掌”虽未有独孤家鬼灵飘忽的圆转巧劲,却直似鲁阳挥戈而高麾,回矅灵于太清,留转西日而再中,斗了个悉敌不下。

    水一方耳边风声霆迅,知只要他二人稍有不慎,自己立时便为天夺魄,他悄然将干神蛛丝自手中抛上,以齿咬住,见羡仙遥并未注察,向外倾吐,将羡仙遥掐着自己的左手缠住。但他亦知羡仙遥神功盖世,哪怕真的脱开如此之距也足以要了他的命──适才独孤思贞与羡仙遥的距离仍无法脱离危险,别说他连这种距离亦无法拉开。七十岁老人的手当如老树根般盘根错节,麻密缠叉,而羡仙遥却滴粉搓酥,直似妖魑,可怖之极,只要自己一动为他所察,左掌内力稍稍一泻,立时便会将自己主要经络震裂。他做事审细,一连缠了十数次,虽多数在激烈的交手中散落,但已有五条缠住了羡仙遥的每一根手指,凭干神蛛丝之韧奇,羡仙遥的功力遇之即粘,无法破开。

    卓酒寒的“空空极乐掌”愈使愈顺然,羡仙遥单手抗衡,又顾暇手中人质,分神乏术,拙重而无法发挥自己灵迅曼柔的武功招式,如此一来原本的有利之势反成劣棘之羁,情势完全倒转。水一方趁此时机双足一蹬,击向羡仙遥胸腹。在羡仙遥的潜意识中,所有的敌手皆身负武功,何况胸腹人体至关大穴甚多,焉能不防?他内功比之衍允为深,却未练过少林阳刚外家路数的“金刚不坏体”之类功夫,无法顾及周身各处,若要及时退敌,需潜运大量内力反弹对手,但此刻他面前有个比自己更强的年轻对手,精力沛盛,愈战愈旺,自己稍有不审,内力显出半点颓弱之象,便会立时落败,重由命丧当场。是以他选择身体弯出,腹内收缩后避,水一方借这一蹬之力,已跑开近丈远。羡仙遥醒觉过来,一掌拍过,水一方就势一拉,干神蛛丝将他的手掌翻转,但蛛丝虽韧不可破,他本人却没多大气力,羡仙遥一反手,反将他拖地拉回,若非蛛丝纤密之极,羡仙遥的内功早已输出,致其死命了。

    卓酒寒见此,大呼来救。羡仙遥见水一方已然又在他掌控之中,便全力收束蛛丝。卓酒寒一亮“沉碧”,青龙斩日,大散其芒,力劈华山。羡仙遥不敢以手去接,旋即将蛛丝反手一掷,卓酒寒大惊失色,将剑风转向一甩,发扬蹈厉,风雨如晦如磐,直射深绕林莽,天地皆化为冥。另一只手揽过水一方的臂膀,甫一回身,羡仙遥已狂笑连连,偷袭一掌,正对卓酒寒胸口砸下。

    水一方惊呼声中,卓酒寒的身子已如断线风筝般轻飘远处,这正是绵劲中蓄的阴柔掌力所致。羡仙遥见此一掌已然打实,卓酒寒神仙难救,准死无疑,又向水一方击来。水一方怒火中烧,拔出火杵欲射,但羡仙遥何等神速,转瞬已叉开五指汹然扣下,便在此时,只觉一股巨力自后袭来,羡仙遥避之无及,情急之下惟有犬伏于地,虽折尊损体,其辱乃大,可十万火急,却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边城雪从未有如此之愤怒,撼天吼道:“还独孤思贞命来!还我卓兄弟命来!”

    羡仙遥与卓酒寒剧斗甚久,体力已然难支,见边城雪怒容满面,不由悚然魂颤。却突然听到一声:“边兄,说好的,我来对付他。”

    水、边、羡三人像活见了鬼一般瞧着从地上爬起,安然无恙的卓酒寒。卓酒寒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却未觉冷酸,半滴血亦没溢出。他仔细摸了摸,却摸出那面水一方自孤岛中所拣的古镜,上面葡萄结枝,果实累累,木蔓转曲,瑞兽蝶禽环绕其间,构图饱满,实是佳品。但它外表华贵,却结实之极,竟将羡仙遥全力正面一掌化得无影无踪,不由感叹道:“果然是宝物。”

    羡仙遥见中自己一掌居然宛恍无事,如有神功,惊恐得不能自己。卓酒寒上前一步道:“羡仙遥!你我现在可以来一场公平决斗了!”

    羡仙遥斗志已丧,瘫倒在地,根本连爬也爬不起。卓酒寒侧身让过,边城雪走上前来,猛地施开“花须蝶芒手”,砰砰砰砰四声烈响,血花溅处,羡仙遥手筋脚筋皆为之挑断。

    边城雪悲沉地道:“羡仙遥,今日我以你的武功断你四肢,让你不能再害人了。你已然成为废人,比之七十古稀的普通老人尚且不如,日后只能沿街乞讨,受人唾弃拳脚,了此残生,令你永世与荣华富贵无缘,这便是对你最好的惩罚。现下我已为独孤思贞姑娘报了血仇,念你多少有些许薄惠于我,饶你一条蝼蚁贱命,这就给我滚罢!”

    羡仙遥连爬也爬不动,只能在地上□□不止。

    待三千御林军与两万江湖豪杰赶至华山脚下时,见此情景,无不望而生叹。边城雪环视在场的万余仇人,厉声道:“羡仙遥,我的罪孽比你更深得多,今日便先将你的‘花须蝶芒手’废去!”他又喃喃道:“慕前辈,你的毕生大愿,杀韩碧霞,败轩辕哭,我尽数给你办到了,你可以瞑目了,浩然正气,天地长存,你之良言,城雪永志不移。你的‘琴音指’功夫,我也还你。”他双手一展,如抱苍天,声荡华山众峰:“宁娶风!你也好好看着罢!”扑哧扑哧数声极其尖锐的呜响,几乎要将风钻出伤口来,万籁俱寂,天地间一片孤独,一片伤感,一切爱,一切恨,尽归尘土。

    边城雪与羡仙遥一般,将功力尽数散去,毕生再无可能练功恢复了。

    众豪杰看在眼中,虽仇恨之心未减,但却皆是伤痛莫名,先有一人跪下哭嚎道:“宁盟主——”两万能英雄如受雷殛,尽数拜伏,华山脚下猎猎劲风,颂诉着一个永远无法改写的悲壮传说。

    肃宗原本欲授卓酒寒平西大将军之衔,但为其拒绝,又欲封边城雪,但见他已散功,不由大是感叹。卓酒寒默默搀扶起边城雪,一言不发。只将那面古镜与独孤思贞埋入黄土,愁风惨号,如骆宾王那首哀诗:“城廓犹疑是,原陵销觉非,九原如可作,千载与谁归?”

    水一方见此,道:“圣上,我两位兄长立下大功,他二人不愿领封受赏。我想提三个要求,未知可允?”

    肃宗忙道:“水少侠请但讲无妨。”

    水一方笑道:“我不是什么少侠……”

    肃宗仰然正色道:“虽无侠技,却有侠心,这比什么都值得敬重。您说吧,朕一国之主,有何事还不能为你办到?”

    水一方道:“第一,请你放了游老爷子,令他与女儿团圆,也请您放了柳因梦姑娘,她弑杀张良娣,如今看来,也是有功无罪。”

    肃宗点头道:“这很容易。”

    水一方续道:“第二,望您莫再视景教为邪魔外道,将其与佛教、清真教并鼎而待,无分厚薄。”

    肃宗很爽快道为:“朕照办就是。那第三呢?”

    水一方笑笑道:“准草民在大慈恩寺剃度。”

    肃宗一惊,尚启雯、冷香凝、袁明丽、游满春、柳因梦俱是大惊失色,不由齐齐叫道:“水一方!”

    水一方轻声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悠悠幻图无以奠,空空极乐不羡仙,自由恬然,此生足矣。”

    肃宗愕然半晌,郑重道:“好,朕全都恩准了!”

    卓酒寒看了看水一方,二人会心一笑,边城雪亦抬头,目中晶莹可辨。卓酒寒道:“我要随汉帮雷氏出洋探险,到极西之洲参拜景教圣地。就此告辞。”

    边城雪、卓酒寒、水一方,三人双手叠到了一起。

    衍允一旁默转佛珠,仰天浩叹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愿以今生世俗文字之业,狂言绮语之过,转为将来世世赞佛乘之因,转□□之缘也。光明普照十万世界,念佛众生摄取不舍。霸鼎尊傲尘梦空,未留沧桑笑谈中,天下英雄孰为冕?堪堪唯余……一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