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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着瞧吧。”

    乌拉那拉氏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知不觉就将这一句心声吐露了出来。

    等着瞧吧。臭小子,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窗格子里正投射进了阳光,照着空气中正悬浮着的微尘。她这句话似是对弘昐说,也似乎是对死去的李侧福晋说。

    站在旁边的嬷嬷眉头微皱,不声不响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按在乌拉那拉氏的肩膀上,低声提醒道:“福晋,您得沉住气。”

    聪明人,是不会自己动手的。

    ……

    小舆到了书院门口,弘昐被奴才们扶着下来,进了屋子里,有四阿哥前院书房里服侍的太监小梅子跟着送大阿哥过来,这时候上前来跪安。

    弘昐递了个眼神过去,彼此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小梅子便回去了。

    又有弘昐贴身的小太监捧着干净的袍子要过来给他换。

    大阿哥本来腿脚就不好,刚才急急忙忙过去送伞的时候,又摔了一跤,半边衣襟上都是泥水,这么湿漉漉的在身上,只怕是要遭了寒气。

    弘昐抬了抬手让人下去了。

    他眉头微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似乎是有什么细节没考虑到。

    到底是什么呢?

    唉,没娘的孩子便是如此艰难。

    无依无靠,什么都要自己摸索,什么都得靠自己去趟出一条路来。

    几个伴读安静的等待在旁边,却被弘昐也遣出去了——阿玛到底还是有所考虑,给他安排的伴读和给嫡子安排的伴读不同。

    他身边的这些少年身份不够,不足以,也不配成为他日后的羽翼。

    要攀,就该往高处攀去!

    ……

    屋子里安静得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动情都能听见。

    扶着椅子把手,弘昐在一片安静里忽然跳了起来,惊声道:“不好!”

    他头上沁出了冷汗,仿佛被一把刀给架在了脖子上,然而他越是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心中便越紧张。

    弘昐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隐隐觉得那个不对的“细节”是什么。

    阿玛在园子里被暴雨困住的消息,并不是他在书房和先生探讨学问时候听见的,而是四阿哥前院的奴才里,有人偷偷递给他的。

    虽然这一波讨好在阿玛面前很奏效,但是以后,若是阿玛和先生无意中说起了今天……

    掌权者的大忌是什么?

    莫过于有人可以掌握自己的行踪,在自己身边偷偷安插耳目,甚至将原本自己身边人收买成了心腹,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跟透明人似的,供他揣测,供他思量。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是非常可恨的!

    最糟糕的是:如果阿玛察觉到了这一点,对自己的怜悯和信任将会荡然无存。

    弘昐在屋中焦虑地来回走了几步,心里又是慌张又是悲哀,想着若是额娘在,又或者自己有个亲兄弟互相支撑着,两个脑袋瓜子一起盘算,无论如何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只怪他实在太想在阿玛面前表现了。

    焦虑了一会儿过后,弘昐终于镇定了,他走到了门口,用小手用力地推开了门。

    外面等着的小太监还以为大阿哥有事要吩咐,却只听弘昐若无其事的让人收拾了书箱,又顺带着拿了些文房雅玩,然后便往先生那里过去。

    万幸,刚刚从贝勒府搬过来圆明园——整座园子里都还在忙着收拾,并没有进入有序的日常生活之中。

    否则的话,这会儿就该是弘晖和二格格在念书了。

    见了师傅,弘昐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跪下来了。

    他毕竟是府里的大阿哥,这一下可把师傅给吓得不轻,赶紧跟着跪下来要抱起大阿哥,谁知道弘昐一个反手,直接就把师傅给抱了个满怀。

    “先生!”

    弘昐的声音正属于男童到少年的过渡时期,微微的沙哑中带着稚嫩。

    师傅不光是弘晖和二妹妹的师傅,也是他的师傅。

    弘昐眉间阴郁,抬起手指指着自己,耷拉着眼:“请先生万万要帮帮学生!”

    能进皇子府教书的先生都不是普通人,师傅已经猜到了三四分,好说歹说的将大阿哥给扶了起来:“大阿哥坐下来慢慢说。”

    弘昐直接就把话给全摊开来了。

    说完了,他俯身向前,抬起手对着师傅开始赌咒发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幼年丧母,才得了阿玛一些怜爱,嫡庶无别,学生正是要用力往上爬的时候,先生替学生圆过,学生这一世便永远是先生的学生!”

    他虽然是个孩子,但毕竟是皇孙之尊。

    这话其实已经说得相当重了。

    师傅掩着嘴唇咳嗽,借着这空隙,避开了弘昐的目光,心中惊愕之下,一时竟然难以开口。

    他不是看不出大阿哥的野心,但是没想到大阿哥会这么直接赤裸裸地将“嫡庶无别”给说出来。

    一个人若是心里没有这个念头,口中是很难说出来的。

    嘴里能说出来的,心中不知道已经翻来覆去了多少遍!

    嫡庶无别,他抱定的是这样的主意——将来还要做什么?

    院外的夏晖打了进来,树枝微微晃动,在弘昐俊秀的脸上映出阴影。

    师傅终于开口:“大阿哥且听臣……”

    看他神色为难,弘昐不给他再继续往下说的机会,霍然起身,干净利落的收了口:“先生不拒绝便是答应了,学生深深谢过,再过几年,但凡先生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便是。学生托大些——虽不能说办的十全十美,但十件事里总有九件能为先生解忧,先生大可拭目以待。”

    他站在师傅面前,身影将师傅笼罩了个严严实实,衣袖上精美的纹路银丝闪烁,贵气逼人。

    明明也只是个小小少年,一股压迫感的气势却油然而生。

    他如同一株小树苗,只要再假以时日,就可以成长为替人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

    这几年府里人情冷暖,独自一路走来的艰难,早就已经让弘昐明白了一个道理。

    装!

    该装就得装!

    没有人甘心听命于弱者,人们总是更喜欢臣服在强者的脚下。

    眼下可以做到的事自然很好,若是眼下还做不到的事情——装也要装出那个气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