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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瓢泼大雨洒在地上,密集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弘昐知道有人在此,在外面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

    但他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也不知道这些人来了要做什么。

    刀鞘上的皮革隐隐的摩擦着衣料,发出嚓嚓的声响。

    听着声音,弘昐面上虽然还镇定自若,手心里也禁不住浸出了冷含,在他身后,另外两个抱着书箱的小太监和伴读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屋子的角落里跪着几个人——有些弘昐是认得的,是塞外巡幸时候跟着的护军,负责在阿玛帐子附近巡逻。

    有些弘昐不认得。

    他不认得那些人,那些人却认得他,知道他是弘昐阿哥。

    四贝勒爷的长子——那天在贝勒爷帐子外面,曾经有人偷偷看见四贝勒爷的格格钮祜禄氏给弘昐阿哥跪下,还不住地哀求。

    弘昐大概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毕竟最近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每一件事情都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离不了关系。

    想猜不到也难。

    弘昐转过脸,脸上是少年老成的冷漠与镇定,他没有往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他还是天真了,满脑子想的是:反正是钮祜禄氏的的事。

    不管捣的是什么鬼,都是钮祜禄氏。

    ……

    圆明园里,直到钮祜禄氏被带走了,一盏茶功夫之后,乌拉那拉氏还惊惶未定。

    说得倒是很好听——宫里的老太妃钮祜禄氏想念家族人,所以让人把钮祜禄格格给请进宫里去。

    但是稍微一推敲——压根就站不住脚。

    且不说这位老太妃神不知鬼不觉的冒出来,从前压根就没听钮祜禄氏提过。

    甚至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都是一个令人怀疑的问题。

    就光说刚才那些人来带走钮祜禄氏时候的神色。

    看着就是要出事的!

    而且,一个无宠无子的老太妃算什么?就算四贝勒病在床上,也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人给带走。

    而圆明园前园一片寂静无声,显然主子爷,侧福晋的那一关,他们都通过了。

    那是因为什么?

    大嬷嬷毕竟见多识广,思忖了片刻之后,手就哆嗦起来了。

    这些人之所以能长驱直入,畅通无阻地把钮祜禄氏带走,只有一个原因。

    是帝后、或者太后的意思。

    ……

    坐在马车里,被两个嬷嬷夹在中间,钮祜禄氏犹如被冷水浇透周身的骨骼,一直在打着寒战。

    宫里来的这两个嬷嬷,看着钮祜禄氏的眼神,就像看着死人一样。

    福晋那里,不多时候,就见到弘昐阿哥身边跟着的太监老杨过来了。

    老杨只是平日里负责给弘昐阿哥驾车,准备行骑的老奴才,算不上是贴身伺候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被留在宫里。

    老杨今年五十多岁了,要是换了别的奴才,这个时候或许早就已经不在府里了,但是老杨家里没什么亲人,唯一的大侄子也把他那两间破旧的老屋给骗来卖了,换了钱另外置办了房产。

    老杨算是无家可归了。

    他是从前李侧福晋还在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伺候的奴才,也是从小看着弘昐阿哥长大的,所以即使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弘昐阿哥也没有让人将老杨换了。

    老杨到了福晋面前就痛哭流涕,说是弘昐阿哥在宫里上书房读书刚刚出来,本来是要放学回圆明园的,结果就被人给扣留了。

    老杨口齿不清,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是什么人扣留的,只是徒劳地描述着领头侍卫和另外一位公公的长相。

    乌拉那拉氏震惊地坐在椅子上,心思如雷电一般的转着。

    钮祜禄氏……弘昐……都被请进了宫里。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显而易见,这里一定有一个不好摆上台面说的原因。

    而且和弘昐、和钮祜禄氏都有关系。

    钮祜禄氏是四阿哥后院的格格,年纪尚轻。

    弘昐是四阿哥的长子,如今也已经是少年了。

    这一次塞外出巡,也是都被四阿哥给带去的。

    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事情?

    乌拉那拉氏苦思冥想着在屋子里转了转,忽然就有一个龌龊且忌讳的念头升腾了出来。

    长子和庶母……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如果是那样的话,弘昐就完了!

    乌拉那拉氏坐在椅子上,忍住心里的喜意,沉沉地往门口望去——隔了片刻,她隐约的又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怎么会这么简单呢?

    再说了,倘若真是出了这样的丑事,那就该胤禛自己来解决。

    宫里插什么手呢?

    ……

    圆明园前园里,顾幺幺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细心地给四阿哥擦了擦唇边的水渍,然后自己才端起了旁边另一碗药。

    她是照顾病人的人,太医也给她配了防疫的药方,让她每日坚持煎服,用来防止被病人传染。

    四阿哥靠在床上,因为尚未完全痊愈,精气神还有些弱。

    他身着一身青色单衣,加上他如今比从前瘦了一些,倒是难得显出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

    药特别苦,顾幺幺刚刚把碗给放下,赶紧就拿起了旁边已经备好的一颗蜜饯放进了嘴里。

    真苦啊……

    弘昀也过来了——他症状发作的看上去吓人,但其实病情没有父亲严重。

    这时候小家伙的精神已经非常好了。

    拿着弘晖哥哥让人传过来的西洋小玩具,弘昀甚至能举高高在手里,然后在屋子里大步走:“飞咯!飞!”

    玩具果然发出了机械的声音,上面一个小人时不时的钻出来,又藏了进去。

    弘昀笑的很开心,笑声还是哑的。

    顾幺幺把儿子给拉过来,在他的小脸上不放心的贴了贴,试了试温度,然后哄他:“弘昀,再回去睡一觉好不好?”

    弘昀搂住她的脖子,在她怀里挤来挤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额娘别再让我睡觉了,我可睡怕了!”

    四阿哥靠在床头上看着顾幺幺,看她哄着孩子。

    从背后看,那么纤柔的小身板。

    就这么一个小女子,硬生生的撑了这么多天。

    当真不容易。

    四阿哥想到就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