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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九功在旁边,神情沉重地低下了头。

    万岁已经连续多日吃不下什么饭了。

    纵然太医进进出出,左一副方子,右一副方子地开了不少,但是也不抵什么用。

    “心悸几危,右手失灵,手颤头摇,观瞻不雅”

    皇上都是这么自己苦笑着描述自己的症状的。

    但是只在太医面前。

    出去了,皇上是不让说的。

    别看皇上如今穿着华服威风凛凛——那是没等到晚上伺候洗浴的时候呢。

    那种时候,也就只有梁九功他们这种贴身伺候的太监能亲眼看见:皇上如今的腿,那瘦的叫一个吓人!

    轻飘飘地就跟两根棍子似的,撑在靴子筒里直打晃。

    很难想象这曾经是那威武矫健的帝王之躯。

    梁九功看着看着,出去的时候就用袖子擦了好几次泪。

    心里难受哪!

    虽说这世上没有人不老,人年纪大了难免如此,但别的老人到了年纪,可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皇上却不行。

    他做了一辈子的皇上,早就已经习惯了早起晚睡,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呢?

    ……

    康熙伸手抚住左胸口,只觉得胸口有些隐隐地疼痛气闷。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努力的想往上吸一口气——但是那口气似乎在心口之间被哽住了。

    弘昀有所察觉,扶住了康熙的后背,担心道:“皇玛法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康熙不乐意别人这种把他当成垂垂老人的态度。

    哪怕这是事实。

    他拍了拍弘昀的肩膀,强撑着镇定一笑道:“没什么,弘昀。”

    弘昀还是不放心,抬起头望了梁九功一眼,就看梁公公深深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康熙定了定神,看孙子满眼都是担心。

    这神情做不得假。

    康熙心里一暖,视线便缓缓地从弘昀脸上移到了他额娘顾氏脸上。

    见万岁看着顾幺幺,四阿哥冲顾幺幺使了个眼色,顾幺幺也上前来。

    她是太子侧妃,不好和四阿哥并肩,于是在四阿哥身后远一些的位置跪下。

    风中飘来稻花的香味,隐隐听着虫声阵阵,鸟鸣婉转,一片静好。

    只听康熙道:“你安排的用心,朕今日在这里很顺意。”

    他一手拉着弘昀的手,目光深邃而和善地看着顾幺幺。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日头微微西斜,夏日的阳光从林荫之间洒了过来,落在他身上斑斑点点。

    四阿哥回身,看顾幺幺已经磕了个头,于是替她恭恭敬敬地对康熙道:“天恩无限,能得皇阿玛这一句称赞,就是儿子侧妃最大的造化了。”

    康熙侧头看了看弘昀,又看着顾幺幺,微微一笑:“大概远不止此。”

    顾幺幺跪在下面,又磕了个头。

    她心里明白——康熙如此喜欢弘昀,而自己又是弘昀的生母,所以,康熙这话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不过了。

    他要弘昀做接班人的接班人。

    ……

    上面一片惊叫声倏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幺幺抬起头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起身扑了过去,颤声吼道:“皇阿玛!皇阿玛!”

    他转身吼道:“传太医!去喊府医!快!快!”

    康熙瘫倒在椅子上,一只手抚着左胸口,眼睛惊骇地瞪大了——纵然是九五至尊,面临死亡的时候,也难免和普通人一样的恐惧。

    但是很快,他眸中的神情由惊恐转为苍凉,再由苍凉转为镇定。

    四阿哥看见康熙吃力地转动着眼珠,瞧着弘昀。

    又瞧了瞧胤禛。

    他的视线在父子两人之中来回打转。

    他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了,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四阿哥他心中的属意。

    四阿哥握紧了他的手,跪在地上恸声道:“皇阿玛,儿子明白!皇阿玛放心!”

    弘昀痛哭失声:“皇玛法!皇玛法啊!”

    皇玛法有将近一百个孙子,有不少孩子从小都没见过皇玛法几面,自然是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的。

    但是弘昀不一样。

    虽然皇阿玛跟他相处的时间也有限,远不如曾经带着废太子长大的时光——但是皇玛法对他一直都赞不绝口。

    纵然没有这一份爷孙的骨血亲情在,一个人也很难忘记另一个全心全意欣赏自己,肯定自己的人。

    弘昀哭得伤心极了——他握紧了康熙的手,拼命的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搓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年轻而蓬勃的生命力也输送一部分到皇玛法身体里去。

    只不过,当然是徒劳。

    顾幺幺心里狂跳,听着弘昀哭得撕心裂肺,又见四阿哥厉声催促着太医。

    她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跪倒在地。

    如今才是康熙五十七年,若是按照正史上的顺序——康熙其实还有四年的时光。

    但是,在这个时空里,现在看来:权力的交接已经提前到了康熙五十七年。

    弘晖也跟着跪了下来。

    皇玛法不大瞧得上他——这一点,弘晖自己也知道。

    不过,他也并不在乎。

    眼前,看着周围人哭喊成了一片,弘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倒是想到了自己额娘走的时候的情况。

    ……

    太医其实来的很快。

    毕竟万岁如今身子不好,走到哪里随身总会悄悄带着一两位太医在身边,只说是诊平安脉。

    其实哪叫平安脉呢?

    天天都离不了太医——已经是不平安了。

    在正常情况下,太医不会像梁九功他们那样,在身边贴身伺候万岁。

    更何况万岁今日还是到太子园囿——老子到儿子家里去做客。

    是家宴。

    太医就更不好随随便便能跟到后园来了。

    他和侍卫们一起,都在圆明园值房等待着,谁曾想到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过,对于康熙这样突发的心疾,来的再快也没有用了。

    觑了一眼万岁的脸色,太医心里已经知道了什么情况。

    不过,还是得走程序的。

    他颤巍巍的上前去,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涕泪横流,转过身给四阿哥跪下了:“殿下……万岁……驾崩了!”

    园子里的哭声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先是从万岁身边的人开始哭,然后这哭声的范围渐渐传了开去。

    路上走着的奴才们都跪了下来,冲着万岁驾崩的方向。

    ……

    康熙五十七夏,康熙皇帝驾崩于京郊圆明园澹泊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