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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不用了,”肖杨毫不犹豫地拒绝,“不麻烦了,我回家再吃。”

    “没什么麻烦的,”沈浩泽拉开冰箱门,淡道,“我一个人也要吃午饭。”

    肖杨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家人还在等我……”

    沈浩泽脊背僵了僵,他面对着冰箱,似乎在考虑做些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一颗西红柿来,背对着肖杨说:“雨下得这么大,他们自然能理解。”

    似乎为了配合他的话,一瞬间雨下得更大了,拍打在落地窗上,声音有些骇人。

    他转过头来,把西红柿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肖杨身上,低声道:“怕什么?吃饭而已,又不是吃你。”

    肖杨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颊微微发热,连忙避开他的眼睛,在沙发上重新坐了下来。

    沈浩泽见他坐下,又将视线转向了冰箱。

    厨房的推拉门在客厅另一边,肖杨坐在沙发上,偶尔才能看到他进进出出的身影,他听着窗外的雨声,一颗心也被这大雨搅得一片湿咸,干坐了好久才想起来些什么,站起身来,踩着地毯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沈浩泽正背对着门站在水池边,低着头手上动作着。

    “要帮忙吗?”

    “不用,”沈浩泽没有回头,“你看电视吗?遥控器在茶几的抽屉里。”

    肖杨没有动,一只手扶在木质的推拉门上,指尖微微发白。他看着沈浩泽笔挺的背影,只觉这样的场景仿佛错位了一般,从前沈浩泽最讨厌厨房,要他洗碗都不情愿,哼哼唧唧地抱着他耍赖,非要他做出要发脾气的样子才肯动手,好不容易洗完又要来找他邀功,那神情得意得不行。

    肖杨抿了抿唇,朝他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把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截洁白的小臂来,走到跟前一看才发现水池里放了一个不锈钢盆,盆里面装着五六只青壳的活蟹,正睁着黑豆子般的眼睛吐着泡泡。

    凇城多湖,天城却没有,小时候家中很少做蟹,来凇城后才吃过几次,他拆蟹都不得要领,更不要说亲自处理。

    袖子只挽起一只,肖杨愣在一旁,沈浩泽看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情,笑着说:“都说了不用。”

    他说着,从流里台上取过一根细绳,手腕动作,两三下就把手中握着的螃蟹五花大绑起来,那螃蟹再挣扎不得,只蟹钳在束缚下微微动作着。

    肖杨看得惊奇,沈浩泽又看他一眼,问他:“很惊讶吗?”

    “嗯,没想到。”肖杨诚实地点头,他将另一只袖口也挽起来,打开水龙头仔细清洗细长的手指。

    “没什么难的,”沈浩泽熟练地又绑好一只,放进盆子里,“我在国外读书,都是自己做饭,这个算不得什么。”

    对于过去的五年,身旁这个人的生活他一无所知,听到这话这才知晓原来他还是去了国外,算起时间,大概也是刚回国不久。

    口中泛起苦涩,肖杨发觉自己一双手已经洗了太久,连忙关上水喉,说道:“我不会这个,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沈浩泽的目光从他湿漉漉的手指上掠过,冲他身侧的莴苣微微抬起下巴,说:“削皮会吗?”

    肖杨笑了起来,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脱口而出:“你忘了从前是谁做饭了吗?”

    话一出口才觉不妥,两人皆是一怔,肖杨连忙转过身,拿起莴苣,正犹豫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把削皮刀递到了他面前。

    去叶、削皮,肖杨背对着沈浩泽,耳尖烫得厉害,他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接着油烟机嗡嗡作响,沈浩泽接过他手中削好皮的莴苣放在砧板上,侧脸淡淡的,再次对他说:“很快就好,到外面等着吧。”

    厨房很是宽敞,但是对于肖杨来说仍是太小了,和沈浩泽呆在一个空间就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像一团浆糊搅在他的脑中,让他无法思考。

    他再不反对,随意冲了下手就离开了厨房。

    沈浩泽动作很快,不过十几分钟饭菜就已上桌,只有两个人吃饭,菜色简单,一小盆蒸蟹、一盘莴苣炒肉片,再多一小碟咸鸭蛋,红得流油的蛋黄趁着瓷白的碟子,说不出的诱人好看。

    肖杨沉默地在桌子前坐下,接过沈浩泽递给他的筷子。

    他是万万没想到的,还能和这人面对面吃一顿午饭。这太过奢侈,也太过不真实。

    沈浩泽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只螃蟹拆了,见他只顾着吃饭,问他:“你不吃蟹?”

    肖杨只得停下筷子,从盆中选了一只个头小的蟹出来,笨手笨脚把缠在蟹身上的细线拆了,用了点力气掰下两只蟹钳,硬着头皮把橙红色的熟蟹翻来覆去几遍,对着那坚硬的壳无从下手。

    “不会拆吗?”

    沈浩泽的声音在对面响起,肖杨手指拎着两只蟹脚,无措地抬头看他,他越过装蟹的盆朝这边微微倾身,眼底似乎带着点笑意。

    肖杨没办法逞强,只好点头。

    沈浩泽手一伸接,过了肖杨手中的螃蟹,飞快地拆了蟹脐和蟹斗,把蟹身掰成两半露出中间黄澄澄的蟹黄,再一转眼已经递到了肖杨的眼前。

    肖杨微怔,他手腕向上抬了抬,说:“吃吧。”

    接过蟹身,肖杨眨了眨眼,小声向他道谢,低垂着眼睫蘸了蟹醋,斯文地吃起来。

    正是吃蟹的好时节,蟹黄肥美,肖杨却食不知味,他吃完一只,一抬头正对上沈浩泽的目光,沈浩泽笑了一下,随意地说:“你没怎么变。”

    可是你变了很多,肖杨在心里小声说。

    沈浩泽自然没有听到,两个人相对而坐,看似平静地吃完了一顿午餐。

    碗筷还没有收拾,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肖杨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拿起外套和沈浩泽告别。

    沈浩泽送他到玄关,肖杨见他换鞋,忙说:“我自己下去就可以了。”

    “我送你吧,”沈浩泽径自换好鞋,将门打开,“难得碰到,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了。”

    肖杨心口传来一阵钝痛,浑浑噩噩跟着沈浩泽下了楼,在他的注视下发动了汽车。

    沈浩泽就站在车窗外,他却不敢再看他一眼,好似害怕只要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他的心事就会被对方发现。

    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转眼之间竟然已经到了弟弟家楼下。

    雨虽然停了,路面上却仍有积水,肖杨在楼下摔了一跤,半边身体沾了大片的泥水。上了楼家人正聚在客厅看电视,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都吓了一跳,老妈连忙拿了浴巾包住他湿漉漉的头发,肖杨胡乱在头上擦了两下,被老妈推进了浴室。

    热水从花洒中喷下,浴室中弥漫着蒸蒸热气,肖杨躲在狭小的淋浴间,水一冲,这才发现手臂火辣辣的疼,再一看手肘处好一大片擦伤,鲜红的伤口盘踞在嫩白的皮肤上,着实有些惊心。

    在这之前他都毫无察觉,热气这么一蒸,疼意忽然就涌了上来,密密麻麻的,犹如针扎,肖杨的眼角瞬间酸涩起来。

    他已经足够坚强了,可是这么疼,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匆匆洗了个澡,肖杨从盥洗台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微红的眼角和鼻尖,他怕老妈看出来端倪,要埋怨他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人放心,借口说要休息低着头躲进了卧室。

    擦伤的地方疼得厉害,他正坐在床边查看伤口,房门被轻敲了两声,肖桐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他挽着睡衣的袖子,底下的白皮肤上一大片红印,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围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肖杨被他一碰,“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摔了一跤。”

    肖桐无奈地看着他,肖杨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问:“有没有碘伏?”

    对方站了起来,他又说:“别让妈知道。”

    肖桐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拿了碘伏和棉棒回来,小心翼翼托着肖杨的手肘,凑在灯光下帮他上药。

    肖杨垂着长长的睫毛,看着被药水染成棕色的棉棒在自己的皮肤上移动,带着微妙的凉意和轻微的刺痛。

    “怎么搞的?”肖桐把棉棒丢进垃圾桶,从袋中取出一根新的,蘸上一点药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肖杨轻声道:“不小心……”

    肖桐低着头,好似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抬眼看他,问他:“你今天去哪儿了?”

    “博物馆。”

    “去了那么久?”

    “雨下得太大。”

    “哥,”肖桐犹豫着叫了他一声,“你是不是见着他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肖杨笑了笑,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肖桐本来还严肃着,看他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说:“看就知道了,你那副……”他想说“失魂落魄”,想了想还是换上了更稳妥的说辞,“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了。”

    “是见着了,”肖杨没有否认,“不过是碰到的,我没有跟他联系。”

    “我知道,”肖桐顿了顿,“他现在变了挺多的……”

    肖杨眼前浮现出沈浩泽的模样,微微点头:“年轻人,自然会长大。”

    肖桐仍看着他,他去年回国,这一年在凇城势头很猛,你可能不知道,外面都在传他跟他爸是彻底断了关系,但是虽然没了沈家的靠山,跟他一起的几个年轻人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这几个人跟平常的二世祖实在不一样,很是有些本事,看样子也是打定主意闯出一番的……”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们公司目前在跟他们谈合作,他来了公司一趟,部门里的小姑娘都疯了,我知道得自然多一点。”

    “嗯,”肖杨收回目光,淡淡地点了点头,“那挺好的。”

    他如此反应,肖桐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呐呐地叫了一声“哥”,低声道:“你是不是……”

    “什么也没有,”肖杨冷淡地说,“过了这么久,只是有些意外。”

    “妈其实也跟我说过几次,你这样子,其实……”

    “你让妈放心,”肖杨打断他,“我答应她的,不会反悔。”

    肖桐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肖杨已经抗拒地低下了头,手指在伤口上碰了碰,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

    见他不愿意多谈,肖桐只能说起了上午去动物园的事情,说着说着,见肖杨脸上有了笑意,他才放下心来,将他的手肘虚虚缠上一层纱布,要他好好休息。

    肖桐走后,肖杨躺在床上,一丝阳光从窗帘中漏进卧室,正照在肖杨脸上,他懒得起身,用手遮住眼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