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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实话说,这是林枝春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围观人打架。

    事后,她一边慢慢踱着步,往苏明惠女士现在所住的盛和园走去,一边不可自抑地想起那个打起架来凶狠莫名的少年。

    她觉得,他矛盾得简直叫人看不透。

    揍人的时候毫不留情,可走时却又在“喵喵”的叫声中俯下了身。眉眼仍然是冷着的,但又明显在单手捧起小奶猫时多了分……无措?

    林枝春的目光其实循着他的背影走了很久。

    终于在一个转角处,他身形即将没入另一条街道,她也以为这萍水相逢的缘分即将结束的时候——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忽地又顿住了。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可名状地“怦怦”响起。

    怎么停住了,是发现有人在看着他吗……

    在这个瞬间,林枝春甚至犯蠢般地想要通过屏住呼吸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少年只是往兜里摸去,甚至没有回头,他把身上翻出来的几张现金,尽数放在一个沿街乞讨的奶奶碗里。

    而后,修长指节拎起自己的卫衣帽子套在头上,他拐过转角,彻底消失不见。

    “呼——”,林枝春轻轻舒了一口气。

    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又起来,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少年最后没能转身回头,她是庆幸多一点,还是遗憾更多一点。

    -

    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群与两公里开外的旧城区恍若不在同一个地界,林枝春站定在门口,清凌凌地瞧着庭院里的那七八·九十盏大灯。

    “站门口干什么,来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

    还没瞧个仔细,她妈苏明惠女士就披着个毛绒坎肩下楼来了,举手投足间贵妇人的派头很足。

    对,贵妇人。

    说起来她今天能上这儿来,沾的可不就是她妈的光。

    盛和园地处淞城市中心,寸土寸金不至于,但能住进来的也都是这座小城里最有钱的一小撮人,来来往往非富即贵。

    苏明惠女士现如今再嫁的就是这一小撮人之一。

    “叫你早点来,你倒好,给我磨蹭到这个时候。”

    苏明惠女士恨铁不成钢地望了她一眼,甩了甩手,直接朝屋里走去。

    林枝春倒是不在意,轻描淡写地合上门,随口扯了句,“这灯这么亮着不累吗?”

    个个亮堂如白昼,在这四下无人的寂静夜里,真就不怕晃瞎人眼?

    “瞎说什么,多气派啊。”

    “……”

    林枝春垂下眼睑,很轻地笑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在她白皙清透的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

    她怎么给忘了,苏女士最爱的就是奢华气派。

    ……

    足有两米长的实木饭桌上,呈列着六七样菜,林枝春稍稍扫过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她看向坐在对面的苏女士,“妈,你不吃吗?”

    “我和你周叔叔吃过了。”

    “哦。”,对于这个答案,她丝毫不意外。

    没再说话,林枝春低头敛眉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你要是下午早点过来,不就正好能赶上你周叔叔在家,同他打个招呼?”

    苏明惠情绪恢复得很快,现下正气定神闲地剥着紫晶葡萄,只是剥着剥着就不住念叨了起来,

    “我叫你常来家里走动走动你也不听,难道我会害了你不成?这人和人的关系不都是得走动了才亲近?”

    林枝春原本正在夹离自己距离最近的那盘清炒莴笋,听了这话,只觉得筷子沉甸甸的,吃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她放下筷子,深呼吸了一口,到底还是没把那句“打再多个招呼,走动得再多,我也不可能会是他女儿”说出口。

    “妈,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大晚上的你回哪去?”,苏明惠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在“20”这一数字上,她皱了皱眉,一不留神葡萄汁水溅在指尖,没好气地问道,“这里是住不下你还是怎么着?”

    “八点十五,还不晚,我可以自己回家。”

    林枝春抿了抿唇,尽量心平气和地把话说明白,她不想再和苏女士有哪怕一点冲突。

    “你能不能跟人圆圆好好学学,不要这么固执……”

    苏明惠话一说出口,就觉出几分不对,她顿了下又改口道:“妈妈也没有非要拿你和人家比的意思,只是你看圆圆听话懂事,从来不用你周叔叔多操心,而且唱歌跳舞样样精通,妈妈也是希望你不要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

    ……

    -

    周家客厅那盏吊灯散发出来的光实在是太耀眼,不然她怎么可能到最后连苏女士的脸都不大看得清。

    林枝春边想,边背着自己的单肩包一步一步往回走。

    可即便是冷风扑面,也无法彻底浇灭她心底的那团烦躁,林枝春垂着眼,一下一下地踢着滚落在脚边的石子,等到流光溢彩的别墅区终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就是……

    就是那句“妈妈也是希望你不要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怎么也挥之不去。

    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让她忽地想起从前,想起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

    老实说,林枝春并不是一个爱沉湎过去,时不时翻旧账的人,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尘封了几近十年的一句“但凡你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数学也不至于满分都拿不到”就这么横冲直撞地,一把撞上了心头。

    她的心在顷刻间如那易碎琉璃被撞了个七零八碎。

    当事人苏女士估计早忘了,你怎么还记得呢。

    她在叹气声中无声地质问自己。

    刺啦——

    石子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在翻涌而上的烦闷情绪支配下,林枝春脚下使力,没想到不使则已,一使惊人,石子被踢到一个全新的高度,高到完全飞出她的视野。

    一丝丝不好的预感从心头飘过,她蓦然抬头,视线在空中搜寻着石子的踪迹,没怎么费力就在正前方捕捉到一条走向奇怪的抛物线,和看起来颇有几分熟悉的人影……

    空气中传来“笃”的一声闷响,石子在即将着陆时被人徒手抓住,而不是按照原定轨迹飞到人脸上去。

    好险好险。

    林枝春松了口气,但转瞬心又被提了起来。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冷漠而凌厉的轮廓完完全全暴露在路灯的光线下。

    再加上,他怀里抱着的那只猫,她简直一闭眼就能想起傍晚时少年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撂倒的画面。

    她怎么就把石子往这人身上踢了过去呢?

    见识过眼前这人打架时的凶狠模样,林枝春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下口水,提前为自己的惨淡遭遇默哀,她甚至想好了,他一动手她就跑,绝不做无谓的抵抗。

    “你……”,恰在此时,少年原先闲闲放在右腿侧的手举了起来。

    这是要动手了吗?

    林枝春心里的弦突地绷紧,身体警觉地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直接转了个身,直到后背响起懒洋洋的一句“多少看着点路呀妹妹”,才尴尬地顿在原地。

    少年人的清越声线在这空寂无声的夜晚分外中听,林枝春的耳朵微微泛红,在寒冬的夜里冒着热意。她僵直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呐呐地说了句,“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眼前人不答反问,“跑什么?”

    大抵是被她仓皇转身的举动给逗到了,语调没什么起伏的句子里也藏着丝不起眼的调侃。

    他嗤笑出声,同傍晚时分的狠戾判若两人,“难不成是怕我有事,追着你要你负责?”

    “我没想不负责……”

    回想起自己用石子踢到人的“恶劣行径”,林枝春的脸庞也热了起来,她总不能说“我怕你打人所以就跑了”吧。

    她抿了抿唇,正想问问他的手究竟有没有事时,一抬头却发现,他人早已转身,且作势要往马路对面走去。昏黄的路灯下,少年的倒影在低矮的灌木丛衬托下,显得格外干净修长。

    林枝春想出声喊住他,却看见那人似是能预先感应到别人想法似的,依然没回头,但懒懒地伸高了右手,在空中招了招,像是告别。

    她站定在原地,听得一句“早点回家,多少注意点安全。”

    四下无人的寂静夜里,散漫低沉的男声格外清晰,他没再追究她那点过失,像是压根儿不在意,跟拂去身上尘埃似的,轻飘飘地就把事情给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