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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血色浪漫 > 第73章
    这些年郑桐在疯狂地读书,在外人看来,郑桐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书呆子,这类书呆子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身边发生的事不闻不问,似乎进入一种痴呆状态,很容易被人当成精神不正常。有一次过年,知青们包饺子,郑桐却坐在院子里看书,曹刚等人想捉弄一下这个书呆子,就把饺子全部吃掉,根本没给他留。郑桐看书一直看到天黑,忽然觉得饿了,于是走进伙房找饭吃,曹刚说∶"你不是刚吃完饺子吗?"郑桐一愣,马上说∶"哦,对不起,我忘了。"说完就上了炕睡觉去了。这件事在知青点成了经典笑话。当时蒋碧云去公社办事不在知青点,回来后听说了此事,她和曹刚大闹了一场。

    蒋碧云感觉到,这些年郑桐的书没有白看,他在思索着什么,他的思想正在发生着一种深刻的,近乎涅式的蜕变,他的脑海中时时闪现着思想的火花,对于人生和命运产生了一种深邃的感悟。面对郑桐的这种变化,蒋碧云既欣慰又惶恐,她不知道这对于郑桐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郑桐终于打破了沉默:"碧云,我想去县教育局试试,你同意吗?"

    蒋碧云温柔地替他整理着衣领说:"我和你一起去,我想我当个小学教师还是可以胜任的。"

    郑桐说:"我想教中学,语文、历史、地理,教这些课我都没问题。"

    "你自学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真为你高兴。"

    郑桐的眼睛望着远方,沉思道:"知识……真是个好东西,它能使人清醒,使人大彻大悟,就象在漫漫长夜中的火把,给你光明,给你温暖,当你进入一种境界以后,世俗的东西就不太重要了,你无暇去考虑物质生活的富足与贫困,你获取知识,是为了进行一种思考,一种自我完善。"

    "那么你在思考什么?完善什么?总之,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当年陈寅恪在悼念王国维先生的悼文中提到,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真是一种极高的境界,令人高山仰止啊。"

    "郑桐,难怪他们说你怪,连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思考的问题中,有什么具体的东西。"

    郑桐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以史为鉴,历史是一面镜子,现实中的一切都能在历史中找到参照,我在想,人类大概是最不长记性的一种动物。那天的傍晚,我就坐在这里看书,我看的是《笫三帝国的兴亡》,我看着看着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发现太阳正在下山,西边的山峁上洒满了落日的余晖,天地都是金灿灿的,象是在燃烧,面对如此辉煌的落照,我竟然感到周身寒彻,就象掉进了冰水中,历史的画面何其相似,我想起了六六年的红八月,那个记忆中的八月,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一种鲜红的色调,这不是红旗、红袖章、红语录本,而是受难者的鲜血……那个娇阳似火的八月,映入眼帘的,到处是鲜血呵,为什么会这样?这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什么理由呢?难道我们这个民族天生就以杀戮为乐事?在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整个民族的理性都到哪里去了,一个人疯狂了可以原谅,但一个民族疯狂了,失去理性了,这个民族就是不可原谅的……"

    《血色浪漫》第十三章(5)

    蒋碧云震惊地搂住郑桐:"天那,你想得太出圈儿了,不要再想了,你的胡思乱想太危险,你该不是想故意表达一种深奥吧?"

    郑桐仿佛沉浸在一种意境中,他目光迷离地凝视着远方,嘴里在喃喃自语:

    ……我是肉体的诗人也是灵魂的诗人,

    我占有天堂的愉快也占有地狱的苦痛,

    前者我把它嫁接在自己身上使它增殖,

    后者我把它翻译成一种新的语言……

    蒋碧云听出来了,这是惠特曼的诗,郑桐曾说过,他最烦的就是徐志摩、戴望舒这类的诗人,他们的诗句甜腻腻,哼哼叽叽的,很容易使男人阳痿。他喜欢惠特曼的《草叶集》,那才是饱含着理性的诗,是男子汉的诗。

    郑桐似乎是在梦呓:

    ……啊,我的灵魂,

    我们在破晓的宁静的清凉中找到了我们自己的归宿。

    我的声音追踪着我目力所不及的地方,

    我的舌头一卷就接纳了大千世界……

    郑桐凝视着暮色沉沉的黄土高原,宝蓝色的苍穹上,一勾残月已经升起,信天游的歌声飘零处,衰草凄迷……

    蒋碧云迷茫地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耳边传来郑桐低沉的声音:

    ……我把自己交给秽土,

    让它在我心爱的草丛中成长,

    如果你又需要我,

    请在你的靴子底下寻找我……

    《血色浪漫》第十四章(1)

    特遣队,出击!钟跃民的战前动员,喂!弟兄们,你们知道子弹或弹片击中人的动脉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吗?我来给大家描述一下……吴满囤的身体随着火光腾起……他的身体慢慢落进雷场,又触发了两颗雷,又是两声爆炸

    一九八一年是钟跃民当兵的笫十二个年头,也是他升任连长的笫三个年头。三年以前,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三人同时由副连级升为正连级,钟跃民任一连连长,吴满囤任一连指导员,张海洋调到军部侦察处任参谋。

    关于张海洋的调动,钟跃民和吴满囤都心知肚明,这肯定是由于他父亲的关系,听说军里有个首长是他父亲的老部下,张海洋调机关工作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善意安排。据说有个规定,凡是调入北京各总部机关工作的军官,必须要有在军一级指挥机关工作过的经历,如此看来,张海洋已经走出了曲线调动的笫一步,下一步就该往北京总部机关挪了。由于大家都是哥们儿,有些话根本用不着点破,谁有路子谁走,这不算不仗义,再说,朋友有了更好的前途,大家应该高兴才对。

    那天张海洋和吴满囤都喝得酩酊大醉,张海洋那天喝了八两"五粮液",早已醉得满嘴跑舌头,他大包大揽地拍胸脯保证,他就是侦察一连派往军部卧底的探子,军部那儿有点儿风吹草动,他立马儿要和弟兄们通通气。还有,他到了军机关以后,笫一件事就是和政治部干部处的人"套磁",干部处有朋友吃不了亏,将来弟兄们也得往上面挪挪。

    钟跃民那天没醉,对张海洋的许愿不感兴趣,因为他从来就没想在部队长干,他倒巴不得让自己转业,他打算再过两年就找个理由转业,因为刚刚提到正连职就提出转业要求上级绝不会同意,尤其是侦察分队的军官,培养一个很不容易,不会轻易批准你转业。看来只能再熬两年了,那时大批的军校毕业生会涌进部队接替他们这茬儿军官,到那时钟跃民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年秋天,钟跃民回北京休探亲假,刚刚到家不到两个星期,却突然收到部队十万火急的电报,钟跃民看了电文一眼,叹了口气道∶"得,又来事了,我说老爸,我能在你们部机关订张卧铺票吗?我得回部队去。"

    钟山岳深感意外∶"刚回来就要走,能不能不走?"

    钟跃民朝天花板吹了声口哨说∶"当然能,您要有本事拿根擀面杖把军事法庭的人挡在门外,我就不走了。"

    "你又跟老子我耍贫嘴是不是?滚吧,赶紧滚。"

    钟跃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然领导不会这么不通情理……

    钟跃民驾驶着一辆披着尼龙伪装网,车身涂成迷彩色的吉普车风驰电掣地开进军部大门,大门两侧持枪的哨兵立正敬礼,迎面一块限速标志牌闪过,吉普车丝毫没有减速,院内小路上的军官和士兵们纷纷闪开。

    吉普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军部大楼前,钟跃民敏捷地跳出吉普车,向大楼进口走去。

    吴满囤从大楼里迎出来和钟跃民握手说:"跃民,你总算回来了,我还怕你没收到电报呢。"

    钟跃民问道:"有紧急任务?"

    吴满囤点点头说:"恐怕是件大事,军区情报部直接下派的任务,军长点了你的将,具体任务现在还保密,军长在作战室等你。"

    曹云清军长正在作战室里背着手看墙上挂的防区地图,军侦察处参谋张海洋用金属棒指着地图向军长讲解着什么。

    钟跃民和曹云清军长是老熟人了,在这个军当了十几年兵,侦察营又是军部直属单位,象钟跃民这样的"另类"军官不可能不认识军长,这些年来,他受过军长无数次嘉奖,同时也受过军长无数次的训斥,记得有一次,钟跃民又惹了什么事,曹军长盛怒之下差点儿扇钟跃民的耳光。这支军队从建军那天起就有一项铁的原则,上级绝不许打骂下级,多年来这项原则被始终保持着,惟一例外的是私人关系极亲近的上下级之间,如果是这种关系,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双方谁也不会计较,曹军长和钟跃民就属于这种关系。这老头子喜欢钟跃民,他在不同的场合都说过,在这个军里,象钟跃民这样的捣蛋军官再多一些,那么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会增强若干倍,对于一个基层干部,不怕他捣蛋,就怕他是杯温吞水,温吞水型的干部最靠不住。

    此时钟跃民站在门口按条令喊道:"报告。"

    曹军长仍在盯着地图,头也不回地冷冷说了句:"进来。"

    钟跃民和吴满囤走进作战室,立正敬礼:"侦察一连连长钟跃民,指导员吴满囤奉命来到,请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