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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对酌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米兰·昆德拉

    我坐在窗前抽烟,一支又一支,看着渐渐暮色苍茫,看着对面楼群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房间里黄舒骏的歌声在不断地重复、重复。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在winamp里面只放了这么一首《改变1995》。这其实是一首非常悲伤的歌,弹指挥去间是那世事变迁的沧桑,不变的唯有厚重的回忆。并不是我特意挑了这么一首令人感伤的歌,然后把自己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然后不能自拔。我不需要这样。太多的悲伤之后必然是大段的思维麻痹,仅有一片茫然而已。我只是觉得,有人在耳边不停地说话,这种感觉挺好的。

    ‘铃——’

    我的手机已经老实了好几天,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居然是鲁文。看来他的耐心不错,我犹豫了好一会儿,等电话铃响了第七声之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我的情感顾问,我准备了一顿大餐,等着你来救赎我这只可怜的迷途小羔羊……’

    ‘等等,等等,我先去加件衣服。好家伙,阴风阵阵啊。’

    ‘你来——嘛,来——嘛,好哥哥,等你哦!’

    这家伙居然变本加厉地发起浪来,真让人受不了。‘打住,说,哪里?’

    ‘江苏路愚园路,湘菜馆。我已经到了。记住,是兄弟交心,不许带你的小亲亲,这丫头,老想吃穷我……’

    ‘好了好了,我马上过来。’我苦笑着合上电话。到底是谁救赎谁?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并不打算向鲁文大倒苦水。

    赶到湘菜馆的时候,还真让我吓了一大跳。手抓小龙虾,香辣猪手,牛蛙干锅,炒时件,西芹百合,六瓶青岛啤酒一字排开。看着笑嘻嘻的鲁文,我说了一句蠢话,‘这么大的阵仗,你不是又打算拉我数星星吧?小倩,不对,这回应该是小蕾蕾,小蕾蕾,谁说天上的星星数不清,哥哥今晚一定把它一颗颗的都给你数清喽。’

    ‘哪能呢?也就是唱唱最近比较烦。我说,你这么看上去那么憔悴啊,是不是最近我那亲亲嫂子欲求不满?这可不行,我回头一定得说说她,国家政策还不让竭泽而渔,开采绝对不能过度!’

    ‘我说,你怎么发了一脸的青春痘,小蕾蕾是不是压根就没让你进房间吧?居然冲我好一通发浪,够得上仙霞路的水准哦。’

    好了,酒过三巡,打成平手。我一通猛吃,原先觉得和客户的应酬确实烦,现在少了它,肚子里早就在抗议缺少油水了,更何况这几天已经从一日三餐精简到两餐,甚至一天一餐,更何况从下午四点起来以后一直没有进食,早就饥肠辘辘了。

    我忽然发现鲁文在那里闷头抽烟,神情凝重。

    ‘谢朗,你是抗战八年的老兵了,你说,爱情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鲁文的嗓音嘶哑而干涩,听得我心头发紧,难道我的好兄弟也和我一样,遭遇了同样的困境?不会啊,这俩人在哥几个面前一直是一副夫唱妇随的活宝样。可我想想自己,不由得又心下黯然。我和秦卿在八年里红过脸的次数不是同样屈指可数么,闹得最厉害的一次还是早在上学的时候,她说和我在一起没了自我,好么,秦卿为了找回她自己和我冷战了长达两个星期。

    我艰难地咽下喉头的虾肉,故作轻松地道,‘你要去问老八路,你们折腾了八年,到底是在和谁干仗呢?他肯定会给你一颗花生米。你这么问我,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东,我还真答不上来。因为爱,所以爱,这种狗屁不通的话我可不会说,你也不乐意听。哎,你不会那么酸吧,快三张的人了,别一副纯情童子鸡的模样。只有qq上的小妹妹才会老是一本正经地问别人,相不相信网恋啊,你怎么看爱情啊,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想要求证些什么。要不,哥哥下个《爱情是什么》让你研究研究,补补课,或者《流星花园》也成,就是俗点……’

    ‘谢朗,别胡扯,我没有心思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鲁文一脸不悦地打断了我的话,顺手扔过来一颗三五。

    ‘别,我越来越抽不来外烟了,我们还是各抽各的。说吧。’

    鲁文反而沉默了下来,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我替我们俩都满上了酒,端起酒杯,在鲁文的杯沿上轻轻一磕,还没等我说话,鲁文倒来了情绪了,他回过头来,‘来,谢朗,走一个!’

    鲁文一口气喝干了整杯酒,将空酒杯举到我的面前,直视我的双眼闪烁着泪光。

    我叹了口气,也干掉了面前的酒,好象食道并不存在一样,啤酒直接倒进了空空荡荡的胃里,胸腹之间冷冰冰得让人难受。

    ‘这两天我把过去看过的两本书又过了一遍,《晃晃悠悠》,还有《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弃》。你也肯定看过的。《晃晃悠悠》里边周文和阿莱在结识八年之后分手的,嘿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成都》里边,陈重也是七年后和赵悦离婚的,然后一直堕落,直至横死街头。你不要和我说这都是小说,这些给我的感觉都是那样的真实,触手可及的真实啊,就好像是在说你我的故事。别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本来已经打算好明年五月黄金周就结婚,可我对我们的将来越来越没有信心。每天回到家里,就好像一潭死水一样,话题越来越少,除了大眼瞪小眼,只有电视的声音在响。别人给我支招,出去看看电影吃吃饭,还有旅游,我都试过了,可我发现是治标不治本啊,怎么说呢,我发觉问题的关键是我已经对孙蕾没有感觉了,没有激情。我觉得自己在慢慢滑向深渊,却束手无策。今天早上醒来,孙蕾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看着我,吓了我一大跳,她很平淡地问我,是不是已经不爱她了,我居然目瞪口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谢朗你说,爱情是不是骗人的玩意儿,是不是就像陈重说的那样,只是荷尔蒙分泌的副产品而已。你和秦卿在一起也有八年了吧,大家都看你们俩活得蛮滋润的,我特想听听你的想法。喂,你倒是说话啊!’

    我的心一阵阵的刺痛,茫然地看着鲁文,仿佛间,他那不停翕合的双唇在我面前渐渐远去,渐渐远去。

    真是兄弟啊,我居然在做和他一样的功课,从昨天起,我已经开始重新阅读《围城》了,这算不算是用别人的大脑思考呢?

    ‘鲁文,你真不应该问我。我的答案只能误导你,让你更沮丧。因为我正在和秦卿打离婚。’

    这声音是那么的遥远,根本就不像是我发出来的。我想如果在以前,我可能会问他,那么失去孙蕾呢,他鲁文会不会觉得离不开孙蕾,他的生活中根本少不了孙蕾?但是觉得一切都是徒劳的我,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回事。是为了博取同情?赢得共鸣?我想,这个问题哪怕是我自己都无法回答。

    鲁文不敢相信似的瞪着我。

    ‘什么也不用说了,都在酒里了,来,走一个。’

    ‘呃,好,好好好,干杯。’鲁文慌不迭地举起酒杯,‘那和你家老爷子说了没有?’

    我苦涩地摇摇头,‘喝酒,喝酒。’

    鲁文几口把酒给喝干了,拍拍我的肩膀,脸上堆出生硬的媚笑,‘谢朗,你还是给我分析分析,我最喜欢听你分析了。’

    ‘爱情是什么并不重要,恐怕你想不明白的是你所想要的爱情是哪一种吧?’

    鲁文连连点头。我心想,未必有那么夸张吧,你小子只是怜悯我,有点兔死狐悲的味道罢了。

    ‘我最近看书,发觉有一种方法非常有效。如果你不能准确定义某种东西,比如神灵,比如爱情,那么不妨一一列出你所期望的它应该拥有的一些特质,然后再加以总结整合,答案应该不远了,至少离你心目中的答案差相仿佛了。’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不如你先说,我来补充。’

    ‘相互补充吧。那就开始。我觉得爱情首先是一种来源于心灵的吸引,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共同认同,而无论贫富贵贱,等级差别,地域相隔,种族差异……’

    ‘甚至无论年龄悬殊,更于性别无关。’

    我被这小子逗得哈哈大笑,‘来来来,为你的更于性别无关干一杯,全世界的同性恋都会感激你的仗义执言的。’

    ‘呵呵,好,该我了。爱情应该是执手共度一生的忠诚誓言,容不得欺骗,猜疑,嫉妒,更无论背叛。’

    ‘爱情不应该彼此索取,不应该彼此计算付出的代价,爱情应该是一种无言的支持甚至牺牲,她给予对方生存的尊严……’

    ‘给予对方战胜一切的勇气。’

    ‘给予对方燃烧一切的热爱。’

    ‘给予对方坚守信念的力量。’

    ‘给予对方无与伦比的智慧。’

    ‘给予对方心有灵犀的理解。’

    ‘爱情应该是两条彼此平行的轨道,延伸于同一空间,相互注视,又不相互占有,不相互重叠。’

    ‘爱情应该是激情的火焰,物质的,世俗的,只能是燃烧中的杂质。’

    我们越说越沮丧,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这应该就是我和鲁文共同坚信的东西。

    我举起酒杯,‘所以,爱情即使存在,也只可能是瞬间的闪光,不容于尘世,与我们无缘,只是一种理想罢了。’

    ‘谢朗,我们是两个无可救药的傻bi。’

    ‘鲁文,还想听我胡说么?’

    他凑过来,给我点上一颗烟。’说吧,就算给你解解闷。’

    我不由得苦笑,我已经从一个倾听者角色转换到了倾诉者。

    ‘其实刚才说的,我也不信。有时候你要挖掘表象后面的真理往往会很痛苦。打个比方说,我们知道,莫要以貌取人是我们认知的真理。但是事实呢?心理学告诉我们,人人以貌取人,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爱情也一样。从人的角度来分析,我们大致可以分为动物人和社会人。动物人往往展示的就是一些本质。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罗素认为一夫一妻制是违背人类的本性的,他就主张多夫多妻制。我还真觉得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鲁文惊讶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肯定觉得这和性放纵,滥交没有区别。事实上,性放纵和一夫一妻制是事情的两个极端,多夫多妻制才符合人的本性,变异思迁就是人的本性。’

    ‘不是吧,人总算还是情感动物吧。算了,我不打断你。’

    ‘人有情感是没错,但是情感只能保证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能够维系得久一点,而不是永远,而且这段时间的长短也应人而异,变异思迁是人的本质。再说社会人。一夫一妻制是历史的选择这没错,因为多夫多妻制很容易滑向性混乱,从而使得整个人种都崩溃掉。但是,光是一夫一妻制没有办法约束住人的本性,所以老祖宗才会搞出三纲五常,伦理道德来,才会主观地造成女人依附男人的态势,让女人从经济上依附男人。而现在不同了,男女平等,道德滑坡,都在松动一夫一妻制的底线,使得这些保证不再那么有效。因为除了情感之外,还有太多的因素能够左右男女间的平衡。所以说,有不少人在情感出现问题的时候会想到生个孩子,有了孩子那一切又不一样了,因为两人之间又多了一种亲情在维系,尽管它也不是牢不可破的东西。’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但我总觉得哪里出错了。’

    ‘臭小子,你是想说我的脑子出错了吧?’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你在和我背书哪?’

    ‘当然是我自己的想法。’

    ‘好好好,谢朗,你接着说。来,兄弟给伟大的哲学家满上酒。’

    ‘老实说,有时候我觉得很荒谬,平等是爱情的必要条件,但平等又为爱情埋下了隐患。《晃晃悠悠》里面的周文和阿莱,《成都》里面的陈重和赵悦,他们都有无比美好幸福的开始,为什么我们又觉得他们的结局是无可挽回的,是那么冷冰冰的现实?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陈重和周文都一样,他们一直没有改变,或者改变得微乎其微,而他们的另一半改变的又实在太快太多,让人悲哀的是他们双方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咯噔一下,感到全身发冷,我和秦卿又何尝不是这样。直到今天说出了这些话,我才真正想明白了。’当这种平等关系失衡的时候,他们的爱情早就死掉了,维系他们的只是情感而已,等到连情感都无法维系的时候,分手就变得无法回避。所以,我不再相信爱情,你要双方都不改变不可能,你要双方一直保持前进的步调,又何其艰难。你怎么能够期望生活在两个不同空间的人还可以彼此相爱呢?’

    我的话音越来越低沉,仿佛喃喃自语。

    鲁文拍拍我的肩膀,‘了解,了解,还是喝酒吧。’

    我真诚地向鲁文笑笑,也举起了酒杯,‘所以,与其问我爱情到底是什么,还不如拉住小蕾蕾的小手,不要让她溜走了。干杯!’

    我和鲁文一起都沉默了下来,望向窗外。窗外正好有一个年老的乞丐跪俯在道边,寒风里,一头苍白的头发随风飘拂,随着过往行人的脚步,捧在乞丐手里的破瓷碗,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好像一下一下地敲在我们的心头。

    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任贤齐《伤心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