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情的力量真的好伟大,此时此刻艺术创作的热烈欲望在我的血管里奔流。

    上学期的通识课我选了一堂“艺术赏析”,是一个很年轻长得有点像“五月天”里面阿信的讲师开的课,他人长得白净斯文,却特别钟情野兽派,尤其喜欢马谛斯。

    14iloveyou,too.(4)

    说起来我也不是什么用功的学生,只是被他有点感动,当然,他长得像阿信这件事也功不可没啦。他每次上课抱着笔记型电脑,接到大屏幕上给我们看马谛斯的画,黑暗中阿信声音热情洋溢:“‘我并不是照实地画那个平面,而是画它所呈现出来的情绪。’马谛斯这样说。同学们,看看那明亮的、看来似乎是冲突的颜色,红配绿、黄配紫、橘配蓝,但那正是野兽之野,野兽之兽,谁说人类体内没有野兽呢?如果你看了他的画有感觉,那正是心中的兽性被挑起而蠢蠢欲动啊!”

    阿信还因此讲了一个中国的童话故事。

    神开天辟地创造万物时,先发通知给包括人类在内的百兽,明天将以起床报到的时间为准,第一名的给一百岁,以此类推逐降。

    乌龟起了个大早,因此拿到一百岁的大红包,之后猪牛羊狗猴子狮子老虎也陆续赶到。惟人类贪舒服,把前一天为了早起准备的硬石头床改成了软垫,一觉睡到大中午,等他慌慌张张起床赶到时,只剩下十岁的寿命可以领了。

    人类听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百兽都围过来看,觉得同情,于是决定每种动物捐出几年的寿命给人类,“因此现今人类七八十岁的寿命里,只有十年是纯粹的人,之后就混血了,想一想,你自己或身边的人,会不会有时候像猴子那么皮,像狐狸那么诈,像狮子那么凶猛的,有没有啊?”阿信得意洋洋地环顾全班。

    认识大头之后有一次想起这个故事,突然觉得大头的祖先可能跟恐龙特别有交情,除了原本的十年,剩下的六七十年统统是恐龙捐给他的,别的动物想捐都没机会了。

    既然我好不容易学到了个野兽派,就来学以致用,穿出艺术气息来吧。

    从抽屉拉出一件大红玫瑰花的细肩带伞状上衣,根据野兽派原理搭配一件荧光迷彩裤,鲜黄军靴(这可不好买,托喜儿她妈去日本玩时帮我带的)则是要来衬我头上那顶紫色贝雷帽的。正要出房门亮相才想起腋毛还没刮,我可不想像茱莉亚罗勃兹那样露出了毛毛胳肢窝贻笑全世界勒,幸好之前已经把吴可松的刮胡刀偷进来刮腿毛了,正好在放回去之前再利用一次。

    夏天老流汗,我自己在刮时都觉得一股味道浓得湮湮袅袅,想到吴可松刮胡子会闻到什么,高兴得自己一个人嘿嘿笑出声来。

    “登登登,登!”

    打扮完毕我冲到客厅去,打开双臂,右腿勾在左腿前,做出美少女上电视走台步的展示动作。

    我爸我妈我姑吴可松喜儿阿光正围着桌子吃我妈切出来的水果盘,大家都看傻了,叉子停在半空中,叉子上有西瓜,也有芒果、芭乐等,五颜六色好不缤纷。

    14iloveyou,too.(5)

    吴可松果然不负所望,“噗”一声喷出西瓜屑、西瓜汁与西瓜子等物品,像一团浓雾笼罩住坐他对面的阿光,阿光手上的芭乐沾上点点红色,当然还有他的头、他的脸跟他斥资新购的marlboro衬衫,据他说男生穿上这个贵个半死的牌子,自然而然会生出一种男子气概来,扣上扣子时会听到风声与马嘶,还有一股香烟缭绕的男人味。

    可惜现在,只剩下西瓜味了。

    妈妈和姑姑“哎呀哎呀你这松松是怎么了”地叫着,猛抽几把面纸拼命擦着阿光的身体和头。

    喜儿两个手掌捂住嘴,不知是想捂住尖叫还是大笑,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小狗似的。

    阿光可能还没从震惊中醒来,一尊佛像般僵坐着,叉着芭乐的叉子还举在那里。吴可松这下可闯大祸了,捏着面纸站在旁边不知从何下手救阿光的marlboro,只好喃喃说:“不好意思喔阿光,我赔你我赔你。”

    好久好久阿光才缓过气来,低头看看自己,轻轻把芭乐放下,虚弱地说:“没关系……,没关系……”然后站起身,往屋子的一头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回头宣布:“我,我去厕所弄一下。”

    我手舞足蹈地与阿光错身而过,就像舞台上接力的一对男女model,“怎么样啊你们看,这身服装有野兽派的学理在里面喔。”

    姑姑看了一下说:“衣服还不错,可是鞋子不好。”

    “哪里不好啊?”

    “很像我小时候穿的雨鞋。”

    “雨鞋?”我的脸上一定有八条左右的黑线。

    喜儿又赶紧两个手掌压在嘴上。她这什么毛病啊,不到五分钟我已经看她做两次了,难道那是最近流行的什么手势吗?

    我对流行手势这种东西最敏感了。

    有段时间看日剧或是日本综艺,里面的可爱美眉都会在说“不行”时,两只手竖得直直的在胸前交叉。好可爱喔。所以我随时随地都找机会用,连老师上课时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光“美国《纽约时报》前副主编罗伯特·赖斯特曾说:‘二次大战之前,新闻界认为最没有生命力的东西莫过于昨天的报纸;今天的看法则是,最没有生命力的东西莫过于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新闻。’”这段话我就交叉双手多达四次,提到“没有”时自然是要交叉的,而“莫过于”也有否定的意思,当然也要交叉一下呀。

    坐在我后面那些爱嫉妒人的女生还说:“哟!梅小姐在指挥交通喔!”对流行这么没sense的人只有孔夫子的体认可以送给她们:“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里用到的女子就不能包括我了,当然,也不包括喜儿啦!

    后来有阵子我看asos也常用,超兴奋的,我很喜欢她们说,有点怀疑她们可能是在哪里看到我做,然后偷学回去用的,不过我这么跟喜儿说时,喜儿理都不理我。

    14iloveyou,too.(6)

    还有还有,美国影集里那些酷炫年轻人也爱用一种手势,两手举在胸前,各伸出食指与中指,讲完一句话就勾一勾,这比交叉手还好用,好像没有讲什么话的限制,每讲一句就勾一勾,有时候用得凶了,两只手根本没有放下来的时候。

    “姑姑你不懂啦!这叫野兽派呀!”勾一勾。

    “野兽派我是知道,但这跟野兽派有什么关系?”

    “强烈的色彩对比嘛!”勾一勾。“可以激发人类潜意识中的某些性格喔。”勾一勾。

    大家半天没出声。后来姑姑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梅梅呀,”姑姑也学我把手举起来勾一勾,“手指头这样勾不太好吧。”

    “为什么?”

    “我小时候只有说谁死跷跷了,才会这样勾的,而且也只勾一只而已。”

    喜儿跟吴可松同时放声狂笑,喜儿的手掌也不捂在嘴上了,砰砰砰地拍着沙发扶手,爸妈不明所以地对看。

    一团混乱中小明翩然而至,当然,带着一盒波士顿派。

    我的小明多么干净漂亮呀!

    黑色贴身一定是某名牌的短袖t恤,深蓝色部分刷白一定某名牌的牛仔裤,脖子上还是那条白金坠子的黑线项链,看我们正热闹,他熟门熟路把波士顿派拎到冰箱冰好,才回来一一跟长辈打招呼。

    我介绍喜儿给他认识,他笑一笑说久仰,喜儿也说久仰。好啦我承认我怀有小人之心,忍不住对他有点虎视眈眈,看看小明的表情,再看看喜儿的表情,都蛮正常的,但我还是有点悲从中来。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真的好赏心悦目喔,好振奋人心喔,好令人觉得世界如此美好喔。在日剧里他们才是男女主角,即使最受欢迎的丑人也顶多只能演个搞笑或惹人厌的角色,像《恋爱巴士》里那个暴牙女主持人久本雅美吧。

    小时候看过一部日剧叫《协奏曲》,暴牙雅美演一个很爱慕男主角田村正和的有钱女人,但不管怎么演,人家田村正和加木村拓哉当然都还是喜欢宫泽理惠吧,并不会剧情急转直下,突然哪个男主角会爱上暴牙女。

    美人与丑人并不同时存在在一个世界里。

    美人们所在的是日剧里男女主角的世界,是pub里众人瞩目的世界,是报纸影剧版照片放得斗大的世界,是联谊时人人盯着看芳心暗许的世界,是人人都猜想他们拥有高贵又精彩有趣人生的世界。

    丑人们的世界是不道德的世界。

    是第一眼就立刻被打败的,自动要变得温柔谦恭可人以求还能勉强存活堪用的,是仰望美人怨恨自己只是鼻梁低了一公分、脸颊宽了半掌、脖子从鹅颈换成水泥柱、胸部少了三个罩杯、腿短了半公尺、脚踝矮了一寸,只是这里差一点点,那里差一点点而已的事罢了,怎么就天差地别了?

    14iloveyou,too.(7)

    我心里是真的替那些丑人感到难过的。

    我常常想,他们和我与喜儿其实是差不多的,每次路上看到丑人都衷心同情,很想奔上前说“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他们应该是不相信的。

    小明摸摸我的头说:“今天怎么穿得这么辣?”

    咿呦厚!野兽派大胜利!

    双手叉腰,踩出三七步来展现衣服与身段。

    吴可松虽然垂头丧气,但战斗力显然并未消失,他有气无力地说:“小明,说谎的人不能上天堂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