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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山河赋 > 153 第四章 蝶恋花 下
    西城家日常用的马车也宽敞舒服,显示出数一数二贵族人家的气派。虽然宽敞舒适,里面装饰却简洁明快,一切以实用为主,这也是西城照容严谨治家的表现。苏台迦岚上马车的时候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刚刚站在雨里没有感觉,上了车反而打了个寒战。玉台筑看在眼里打开座位下的箱子拿出一套衣服,脸上有一点为难神色道:“这是属下的便装,如果殿下……”

    在她笑着接过衣服后,青年立刻退出车厢,拉上帘子。换衣服的时候一直听到雨滴打在油布伞上的声音,然后就是寂静,那个青年几乎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变回了夏官属中谨慎而恭敬的官员。

    不知为什么她总想看到身边这个端正而座的青年的另一面,潋滟池边且吟且行的青年,以及会在雨中对一个陌生女子说“可能载姑娘一程”的疏朗潇洒。

    刚才玉台筑本来要坐到外面和赶车的下人一起,她故意沉下脸:“本王会吃了你么?”青年淡淡笑了下不再坚持。车中架子上有酒杯和酒壶,车厢中还飘着竹叶青的香味,脚边还有一架古琴,她忍不住想这个青年是不是刚刚还在雨中放任车马弹琴饮酒。

    “卿在夏官任上如何?”

    青年望着她,一脸茫然。

    “夏官职务可还顺心顺手。”

    “蒙殿下不弃,也承蒙殿下教导,尚能胜任。”

    “本王记得卿曾在地方官上一年。”

    青年点点头,报出一个县的名字。

    “两者卿喜欢哪一种?”

    “……”

    “卿喜欢任京官还是外放地方。”

    “外放。”

    苏台迦岚为这个直率的说法笑了起来:“为何?”

    “洗冤尽报、为民请命。属下喜欢这样的感觉,看着一年年春耕秋收,与当地父老同悲欢。”

    她大笑起来,看着他道:“确然如此,本王也喜欢在领地的时候。”

    玉台筑淡淡笑着,那个亲王忽然道:“可要本王放你?本王一句话,卿想到那个地方都可以。”

    “殿下说笑了。”

    “卿不是喜欢当地方官么?”

    “地方有趣,可京官也是不可少的。属下愿在殿下手下,京官也好,地方也好,都是为圣上尽力。”

    真是滴水不漏的回答,迦岚微笑着看他,生活在大司徒家中自然就会这样滴水不漏的回答吧,或许刚刚的直率也是偶然的失误。

    西城玉台筑在她面前是拘束的,她记得在其他一些场合中也见过这个青年,甚至在后宫,在他被皇后找来聊天的时候,这个青年好像也不是那么拘谨。只有在她的面前,生疏、克制、谨慎,让她忍不住想要再说一句:“你怕什么,本王真会吃了你不成?”终究还是忍下了,因为上一次出口就震惊于自己的轻薄,也从玉台筑一瞬间吃惊的表情中看出轻薄的严重程度。

    一静下来,马车中的气氛就有点压抑。西城玉台筑的双手端正的放在膝盖上,车轮辘辘之声混合着雨声,然后又多了街市特有的嘈杂,让车中的人知道已经远离潋滟池的杨柳长堤,靠近闹市,也一点点靠近凰歌巷的正亲王府。

    “西城”她忽然指指瑶琴:“为本王奏一曲。”

    “车摇晃,属下弹不好。”

    “无妨。”

    青年觉察出声音里有一种压抑的情绪,又想到她在潋滟池边淋雨的场景,隐约意识到什么,抱起琴调一下弦演奏起来。他弹奏的是欢快的曲子,杨柳春风,杏花烟雨,小楼上美人眺望,画艇上琴瑟相应。

    一曲罢,青年转头望向她。

    “果然车中不适听琴,亵渎卿的技艺。对了,卿任知县的地方素为我安靖诗歌繁盛之所,即便乡野一唱,渔歌互答中也常有精妙篇章。卿可听到过什么好的曲子?”

    车外重新安静下来,应该已经到了皇族和贵族聚集的街区,凰歌巷大概就在一曲之间。

    玉台筑想了想低声道:“那边的民歌唱的都是情爱的曲子,不敢在殿下面前唱。”

    她大笑道:“无妨,本王在鹤舞听过得有趣的曲子还少么,让本王听听苏台的东面都怎么唱?”

    玉台筑低下头:“属下记得有这样一首曲子……”

    “卿家何处住,我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玉台筑的声音深沉优美,唱着楠江边横塘县的民歌。水清如碧的楠江上,行船的少年在两船交错的时候看到船中的女子,为那眉眼中的什么惊动了,用歌谣招呼对方。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玉台筑愿意相信后半阙是船上女子的回答,同饮一江水,同是一城人,他愿意相信在那两船暂停的瞬间,那个女子也在少年的眉目中找到三生石上誓约。

    青年小心的转过头,望着她低声道:“请殿下恕罪。”

    她笑了,想要说本王要你唱的有什么可恕罪的,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外面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车内是静选么?”

    她下意识的拉开车帘,看到骑马靠近车子的水影,后者本来微笑着朝里面望,忽然脸上露出吃惊神色,而目光在向她身上扫一下后更是脸色都有些变了。

    苏台迦岚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男子的服装,又坐在有西城家家徽的马车中,怎么看都能供人浮想联翩。

    水影喊了一声“殿下”在马上行一个礼就策马退到一边停住,迦岚笑着点点头重新放下帘子,再看身边的玉台筑正扭头望向另一个地方,神色到算平静。

    车外,看着马车向迦岚正亲王府的方向驶去,水影非常难得的一脸苦笑。那辆车子本是西城静选常用的,她看到马车也是一时兴致,想到许久未和这位西城家的继承人见面才扬声叫住,却没料到看到那样的情景。

    她记得玉台筑上选妃册的时候不知怎的反而被这位正亲王看上过,还托璇璐探了下口风,却被西城照容回绝了,此后再没后续。玉台筑在夏官天天和这位正亲王碰面,也不曾听说有什么暧昧,可这样一个雨后初晴的时刻在西城家的马车中看到迦岚,还身着男子的服装……

    她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往下想。

    黎安璇璐看到苏台迦岚的时候吃了一惊,用狐疑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她半干的头发以及不怎么合身的男装。迦岚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司殿,一脸自然:“本王在潋滟池边遇了雨。有热心人送本王回府。”

    “这热心人该是名门大家的子弟吧?”

    迦岚一面吩咐下人准备衣服伺候她更衣,一面道:“五大世家中人。其人如玉,君子端方。”

    璇璐想到什么时候从这主子口中听过同样的评价,愣了一下脱口道:“玉台筑?”

    迦岚哈哈大笑。

    看着迦岚的背影,黎安璇璐一时迷惑起来。一年多以前这主子提过对玉台筑有意的话,她委婉的告诉过主子玉台筑行全了暖席礼,后者叹一口气淡淡说“这样的人做嫔妾的确可惜”,也就不再提起。玉台筑任夏官的时候她的确担心过是不是其中有迦岚什么特别想法,几次观察下来并没有特别,不但没有特别,迦岚好像完全忘了和自己日日相见的人一度让她动心,直到那天她的一句玩笑。

    迦岚的王妃人选,璇璐也有一些想法,在她看来,最好还是从五大世家中出。历来王妃的母系都是皇子的重要依靠,现今花子夜有琴林家族;清扬的结发来自紫家,而且在续弦上听说也有意再选紫家的男人;只有迦岚,宫变后皇后的恒楚家族销声匿迹,她没有可以依靠的大系。可将几个世家点数一下,琴林、紫不用考虑,他们黎安家有资格当王妃的几门都缺少适龄的青年;西城、卫两家年纪、相貌合适的有,问题在于这两家直系好像都不想和皇家攀亲,均为儿子行了暖席礼。而这两家直系的儿子没有给人当偏房的道理,即便是嫁给亲王。璇璐看重的是前些天才请过庆生酒的卫家老四的次子,那少年刚满十八岁,眉清目秀、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没有行过暖席礼且性情恬淡没有在官场上和女子一争长短的念头。她和迦岚提过几次,正亲王总是不置可否的笑笑。

    苏台迦岚换过衣服、用过餐走出来看到璇璐在殿下庭院中站着,半仰头仿佛欣赏火红的凌霄花更多象是在发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叫道:“璇璐在本王寝宫前感悟什么?”

    黎安璇璐回身行礼抬手道:“这凌霄花开得正好。”

    “司殿喜欢凌霄花,好啊,让他们在司殿那里屋前屋后都种上。”

    “殿下说笑了。”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两人向花园走去,正亲王府花园的夏夜是最美丽的,玉簪花、夜来香开放在夜的庭院中,夜来香的浓郁气息飘荡于假山亭阁之间。

    “对了,卿这些日怎么不逼婚了?”

    “主子既无心,属下也不敢多言。”

    “是么……”迦岚看看她淡淡笑道:“本王看来,是前些日子来的人对多嘴了才是。”

    “情之所衷,幽远绵长。”璇璐微微一侧头:“臣感动的很。”

    “油腔滑调!”

    “不,臣下的确是感动得很,感动于殿下为苏台牺牲。”

    “这话怎么说?”

    “虽然殿下说的是不愿让四海八皇子王府深深的浪费才华,臣看来,这只是其一。至于其二……八皇子愿为兄长登基而为人质,愿为四海摆脱南平而和亲苏台,臣下想八皇子当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若是八皇子在四海为亲王,即便是丢了性命也会维护与我国的盟约,殿下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让八皇子返回故国吧。”

    迦岚默然无语,过了很久低声道:“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又沉默了一会道:“卿可知这句话是何人说的?”

    “臣下不知,听说是清缈一个失势的皇子说的。”

    “非也,这是我朝宁若亲王所说。”

    璇璐叹了口气,心道“生在帝王家难免也要牺牲许多,宁若亲王为了与乌方的盟好牺牲了流云错,这还是表面,堂堂一个正亲王三十来岁就积劳成疾盛年而亡,其间的艰难与辛酸可想而之”。

    “王兄信上说四海皇帝病重,恐怕拖不过今年了。这位皇帝至今无子,若是驾崩了,下一任皇帝或许就是秦泽。四海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亲王了。那两兄弟一直感情深厚,现任皇帝应该会传位于秦泽,本王当年放他走终究是对的。”

    如果留在他身边,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个人不知会是如何反应。九五至尊与深宅大院中相妻教子、教导诸侧的王妃,如果是她,必定接受不了这样的反差。

    “他能登基,本王就再无忧虑——接下来便只有南平了。”她抬起头望着夏日璀璨星空,有一点淡淡笑容。

    “南平与我苏台交恶已久,殿下想如何着手?”

    “本王心中已有突破之人。”

    “属下愚钝。”

    她丢过一个责怪的眼神,随即微笑着念出一个名字:“宛明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