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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我可以使我的治下少些杀伐,多些祥和,少些孤儿寡母,多些天伦之乐,但我自己呢?想起那时的誓言,再想想我的家庭,我不由黯然。天伦之乐,在旁人或许是很容易的,但在我,却是极如登天。

    儿时,父亲是爱我的,但那也只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可是当他有了刘铭、刘寿、刘永之后,与我的关系便成君臣,直到我平定雍凉,而他病老不堪时,才重新开始重视我,可是,他自己的生命却不久长了;

    母亲甘氏、糜氏早死,我甚至不再记得她们的容貌,想回忆都无从忆起,糜氏至今天尸身在何处都不晓得,怎不令人悲痛;而唯一寄托母子亲情的孙尚香却也病倒了,她且再也不愿见我,是因为我强令她归来,夺取了她的爱情么?是因为我那句让她与周善在一起,误会了她对我父子的真情么?无从知晓。

    我另一个母亲吴氏虽然少言少语,但她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免隐约间总透出与我的一丝隔阂。而我对她也从来没有对母亲的感觉,她于我只是一个符号,如此而已;

    而兄弟呢?刘铭,被我用计害得不能翻身,此时依旧是飘零在外,背着害弟的名声,困苦渡日,有如囚徒;大哥刘封更名为寇封,镇守上庸,我上次路过上庸接诸葛乔时见过他一面,他却已经瘦得眼睛都显得大了,眼角上爬了细细的皱纹。他也不过才三十几岁啊;刘永刘理,算了,他们现在还小,长大之后,难免不对权力有些想法,那时,我又如何来维持兄弟之情?刘铭寇封的今天,会不会就是他们的明日?

    但无论如何,我既走上这条路,也无从回头,无可后悔了。我一身系季汉之安危,想退也无从退起了。

    离了长坂,我们特意去了一趟水境先生的庄上。先生在荆州大变时不知去向,一个山庄空空如也。有人说他去了益州,还有人说他去了交州,但是却怎么也无法查访到他的确切消息。他就象是一头黄鹤,杳然而去,空留下长空中一声长鸣,让人怀想。

    我们悄悄向北过麦城,走上庸,过武关和清泥隘口,回返长安。路上我路过一个小村,夜里过魏军,整个村庄慌乱不安。我在床上安然而睡,没有半点知觉,睡醒后看到诸葛乔无奈的面孔:“殿下,你太爱冒险,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被你吓死的。”

    “我爱冒险么?我怎么不觉得?”

    “那么,你告诉我,这些年,你经历过多少次生存关头,面对过多少次行刺?”

    我暗算了一下,这两年,似乎的确不少,不由笑了。

    诸葛乔摇头道:“殿下外表温和,内心却又固执的过份,一但做了决定,无人可能劝动。那次去汉中,有水境先生帮忙安排,虽险实安,也就罢了。下东吴那次,我们可是差一点便全被擒了。”

    “年少时,冒些险,不是怀处,再过段时间,我们想过这样的生活,也不容易了。”我信口回答着,却突然惊醒,我以为他说这两年的事,谁知他提起五六年前,“什么?你说我们在东吴那次,差点全数被擒?”

    “是啊,殿下还不知道么?看您对皇妃的态度,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那次我们几个自以为行迹诡密,少有人知,可是近来我兄长在白帝城与我交谈时,我才知道那一回有多危险--我们入城时已被发现了。孙权亲自下令,要将我们全部擒拿,此令已发到城门和各处营中。我们在出城时,其实已被认出来了。”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隐约记得,是周善拿了令牌来放我们出城。你的意思是说,当时是周善救了咱们,他真得有那样强的能力?”

    “周善哪有这样的好心。是皇妃保住了咱们。听说当时孙权都惊动了,打算亲去城门,却被皇妃拦住了车驾。她以剑指着自己的前胸,道:‘我回东吴,已是对皇叔和阿斗不起,这个可怜的孩子来东吴寻我,我却无法给他幸福,今天我若无法保他性命,活着还有什么用?’吴侯脾气向来极大,哪肯受她要胁,一连声喝令擒拿咱们。手下将领们正要行动,可怜郡主起手一剑,便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什么!怎么会这样?后来呢?”此时,我已是惊得手脚冰凉,面色如土。

    “吴侯大惊,上前扶起她,大叫医生。皇妃强忍巨痛,犹自说道:‘求二哥放过你的甥儿。’吴侯长叹一声,泪流满面,当下应允。皇妃犹不放心,让周善持了令牌护送我们。我们这才逃离东吴,回到荆州。若非如此,以我们几个小小孩儿,哪能在江东来去自如?听说这一剑,只差一点便刺入心脏,她足足在床上养了两年多,才能起身行走。”

    在这个医药落后的时代,既使是划破手指都可能因为感染而死,何况是破胸一剑。她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救我们的啊,可是,我竟然,竟然……

    “可是,可是她当时分明不要我了……”我喃喃的说道,当时情况,又现于眼前--

    “阿斗,你怎么来了?”在江东,我重又见到她时,她说道,“几年不见,阿斗长高了,娘只怕再往天上丢你都要费些力气了。”

    ……

    她转身对周善道:“周善,你不是一直喜欢我么?你不是自幼就许誓一生保护我么?现在我决定,嫁给你!”

    ……

    她嘴唇抖动,眼中愤恨、痛苦与受怜之色来回变幻,终于转为铁一般的冷硬:“谁是你娘?我忘了,刘少将军,你就是来告诉我你父亲成亲的是么?谢谢你的美意了,你可要留下来,喝我孙尚香一杯喜酒?”

    ……

    我吞吞吐吐的,把当日情形讲给诸葛乔。诸葛乔大叹道:“殿下,此事你怎不早与我说。周善在江东早有妻室孩儿,怎敢娶皇妃。就算他爱慕皇妃,以皇妃身份,又如何会下嫁于她。那只是皇妃逼你离开用得计策而已。”

    “计策?她,她怎不与我明说,却对我一个小小孩儿用什么计策?”

    “她与您明说,以您的脾气,你还会离开么?要知道,您当时是拼着性命不要,而去寻她的啊。”

    “我……我……”我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我混帐!我糊涂啊!竟然糊涂至此!我竟误会她这么长时间,无怪她身体虚弱一至于此,却原来是受过这么重的伤!可怜在她离开火场时,我竟然还说出那样话来!”

    我跳上战马,挥起一鞭,纵马飞奔。

    眼前又闪过孙尚香醒来时的第一句话:“走,我不想见你。”

    我把她那颗受伤的心,又伤到了何种程度!

    六

    回到长安时,依旧是孔明先生亲自带领百官为我接风。我却全然没有了前年回长安时那种春风得意的心情。虽然打起精神与文武百官谈笑风生,我心中却挂记着孙尚香。因为走得道路不同,我回长安比她要早一段时间。

    我离京的这段时间里,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盖世的英雄已起不了床,我的不会客气的师兄讲,陛下现在只是在熬时候了;在此期间,吴氏似乎有些小小的暗示,但是被孔明不客气的顶了回去,他虽为臣子,却是季汉真正主政之人,更何况,仪式虽未举行,父亲实际上已将皇位传给了我,国之大事,岂可轻易更动?而且父亲一直强调后宫不得干政,儿时我随口一句不要让庞统入川,父亲怀疑孙尚香指使,立即不假颜色的掀桌而去,何况吴氏虽为皇后,其地位还远及不上当年的孙尚香--那时父亲只有荆州之地,而且南郡还是借自东吴,孙尚香那时不仅是父亲的妻氏,更有着东吴郡主的身份。孙尚香尚且如此,吴氏自然更是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来。

    大战之后,季汉诸事繁杂,我南行蜀中,一切事务皆交于孔明之手,着实辛苦了他。不过万事在他手中,都是可以放心的。换俘、建城、通商、劝农、释奴、太学……一切政务井井有条,分毫不乱。北魏与东吴送来的钱帛,使我们的财政竟一下子变得很充裕,我不由起了些贪心,这样的战争,多进行几场或许会对季汉更好吧。当然这只是空想。战争,毕竟是世间最可怕的一种东西,只有在最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以使用。人头不是韮菜,割下来不是那么容易长出来的。而且战争一起,胜负只在一线之间,世间大多数的战争都是两败俱伤,世间只有战胜于朝庭,才是真正的王道。

    在所有战俘中,与父亲渊源最深的,能力最强的,还是陈群。当年他曾跟随过父亲,后来才从了曹操,他的能力,虽比不上荀郭程贾五人,也绝对不比他们差多少。特别是人员管理方面,有他的独到之处。传之后世的九品中正官人法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我起了贪心,打算扣住他不放,他与父亲渊源让我觉得扣住他成为可能。可惜我想错了,他并不同意。他说他老了,只想与儿孙们住在一起。结果,在与父亲见了一面之后,父亲拉着他的手大哭一场,回忆了一番年轻时的情景,便一挥大手,将他放掉了。这个官职最高的大鱼,反倒成了最没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的人。除了他之外的人,在先生的亲自操作下,倒都充分体现了他们的价值。

    战争结束后,我军开始建城。曹魏来攻季汉,有三条路可行,一是曹丕所行的潼关,一是夏候尚所行的武关青泥隘口,一是水路的蒲津。蒲津有水军在,我们无需担心,而潼关和青泥隘口在对方手中,让他们来随时进攻,攻不成便退回去,似有不妥。可是强攻这两个地方,取下它们,却也是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它们是天下险地,易守难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