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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会不会浮动,边境能不能安宁;魏吴的反应如何?属国的态度怎样?每个信息都要及时准备的报上来,以备采取措施进行应对。

    其间,我日日伴在父亲身边,既怕他的病有所反复,也怕他老人家动了异样的心思。要知道自古天子,从来没有主动禅位为太上皇的。在我所不知道的后世里,倒是有几个例子,如唐太祖、唐明皇当太上皇,是儿子逼宫逼的,而乾隆那个太上皇,则是名义上的太上,实际上的皇帝,半点权力也不肯放手。虽然此刻父亲同意让位,但此期间哪怕有人给他半点不敬,甚至一碗药汤放凉了再给他,也难保他不会感到人走茶凉,心生感触。我此刻到是并不怕他晚些传位,我只是不想他最后的日子留下什么遗憾,不想季汉在这段关键的日子里出什么岔子。

    父皇的传位明诏终于六月六日下达了,我按着规矩谦辞,父皇再传位,我再谦辞,如是者三。当然这一切都是尚书台的那些学士们做表面文章,父亲的诏旨和我的谦辞都是他们拟的。虽然一切都已安排好了,表面的文章还是要做,不然的话史笔如刀,会说我想当皇帝想的迫不急待。最后决定在七月七日在宫中举行禅让大典。

    消息传出,父亲开始一批批的接待大臣们,特别是一些老臣。虽然最主要的几位老臣如孔明马超张飞赵云等都已知道这些事了,但其余的大臣们突闻此信,纷纷上表上奏,说皇上年事虽高,身体尚健,最好推迟改元大礼,也有的入宫觐见,进行挽留。当然也少不了上奏对我大加称赞肯定的,说一大段父慈子孝,古之未有的套话,想在我心中留下好的印象。这些我们都是走马观花,草草而过,父亲的精力必竟是不济了,无法一一照顾到,却也不必细说。

    这时孙尚香等人也回朝了。父亲苦笑道:“孩儿,现在宫中已有太后,你说我该如何安置她?”

    我对孙尚香此时满心都是感激,当下把当日江东之事讲给父亲听,却隐了周善之事,只说她为了我,几乎自尽,所以提议也给她以太后的封号。

    父皇感慨道:“既如此,还是由你来封她这个太后吧。母以子贵。她将你养大,自己又无所出,便由你来认她为母吧。不过,东吴的事,你心中可要拿稳,不要因她一人而误国事。”

    我自然点头称是。

    孙尚香与父亲的见面,我因为怕刺激孙尚香,没敢出现在她的眼前,却隐身于帷幕之后。孙尚香是由人抬进来的,她与父亲四载夫妻,便即分手,转眼分别已是十年,忽忽光阴去如飞电,两人都是鬓发染霜,病榻缠绵,四目相对,不由都流下泪来。我心中感伤,决定让师兄给她仔细查查身体,待她有所好转,便向她谢罪,认她为母。

    孙尚香之后,父皇便接见了二叔的夫人徐氏和她的子女们。此时关平在外(关平是亲子不是义子),来见的是关兴关索两兄弟和关凤。关兴与关凤是双胞兄妹,其实本来二叔准备给这一对龙凤胎分别起名为龙凤的,但是四叔名字里有龙,而父亲又有称帝之意,所以改龙(隆)为兴。

    父亲见到关凤,竟然十分亲近投缘。关凤也是口甜如蜜,连称伯父,要亲自扶持他的病体。父亲笑的合不拢嘴,道:“好孩子,可怜陷在东吴这好几年,也不知受了多大的罪。你父去了,伯父也就是你父亲一样,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伯父无不应允。”

    我日日提心吊胆,只怕此事发生。可怎么也没想到,关凤与父亲初次见面,便能投缘到这种程度,到底父亲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紧张的望着关凤,只怕她张口便将征东吴的话说出来。

    关凤抬起头,微微一笑,露着编贝一样的牙齿,使这个阴沉沉的大殿似乎也明亮起来。可是,我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紧张。关凤把挑衅一样的目光投向我,肆意而大胆的盯视着我,足有移时,方道:“伯父,侄女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

    说到这里,她又停下,抬头望我。我紧张的直咽唾沬,却无法拦她,这小妮子,难道天下大事,真得坏在她的手中?

    父亲误解了她目光中的意思,大笑起来:“好,好。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是好事。你父不在了,我便作主,将你许给阿斗,与星彩不分大小,共掌后宫,你看如何?”

    “啊?”我大吃一惊。

    关凤也一下子怔住了,完全没想到父亲会错会了意,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

    看着关凤的样子,我努力放弃这个充满诱惑的危险的念头,为她解围道:“父皇,您错会了凤儿之意了,她没有看上孩儿。何况孩儿初娶星彩,两情相悦,亦不敢再有他念。”

    “是么?”父亲问关凤,“你不是看上了阿斗?唉,我老眼昏花,却是看错了。你说吧,你看上了哪家少年才俊,说出来,伯父为你作主。你孤苦数年,伯父总不会亏待了你。”

    关凤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扑倒在父亲脚下道:“伯父,侄女不嫁,侄女谁也看不上!侄女想拜在伯父身前,认做义女,我就心满意足了。”

    父亲伸着枯瘦的手,拉起关凤:“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封你为解忧公主,认阿斗为兄,此后宫中府中,谁敢欺负你,我绝不与他甘休!此后,就算我不在了,阿斗也会给你找一个好的归宿,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连连点头道:“正是。一切包在为兄的身上。”

    关凤哇的大哭起来,弄得殿中诸人面面相觑。

    八

    七月流火,天气软凉。离我继位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父亲的病体却也是一天天的坏下去,但是他却支持着。我很难相信一个人可以在躺倒病榻近一年的时间还能有如此的精力。他就象是一支快要燃到尽头的蜡烛,眼见得快要熄灭了,却终于还是摇摇摆摆,继续发出最后的光和热来。

    甚至他还亲自接见了于禁。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见面,很有几分悲剧色彩。为了表示以于禁的尊重,父亲强自令我扶他坐了起来,修饰了一下仪容,对镜自照一番,才郑重道:“请于文则。”

    于禁一进殿,父亲便大叫道:“文则,君来何不速至此。”

    于禁才要按照大礼参拜,父亲已一叠声的唤他起来,让他坐到他的身边,亲热的如同见到三叔四叔一样。说起于禁年轻时的风彩,说起当年的对阵,两人都流下泪来。世事弄人,一生征战,半世宿敌,今日却以这种方式相见,而相见的情况却又凄凉如此。英雄老矣--季汉五虎,如今只余其三,而曹魏五子,自今年张文远去世之后,也只剩下于禁和徐晃二人了。最后父亲亲口封于禁为扶汉大将军,赐给府第和仆人,准许他自由外出,一切待遇皆如故臣。

    父亲让我代他把于禁送到殿门口。于禁泪如雨下,感叹不尽。

    明日便是初七日了,这一日才下过雨,天气微阴,凉风习习。父亲精神大好,执着我的手,郑重嘱托道:“阿斗,至明日,你便是这季汉之主,数百万生灵,皆在你手,不可不慎。”

    我肃然道:“恭聆父皇教悔,儿必牢记于心。”

    父亲道:“扶我起来。”

    我和内监们小心的扶起他,他眯着眼睛环顾四周,道:“把那扇窗子打开。”这才缓缓转向我,说道:“孔明曾言,亲贤臣,远小人,其前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其后汉所以倾颓也。为父少时,念桓灵之昏昧,恨满胸襟,只思有一日可扫荡天下,重整乾坤,还百姓以安乐,还汉室以太平。今日,天下三分,孙曹为乱,世有豺虎之贼,民有倒悬之苦,为父终未实现当年之梦想,此后诸事,皆赖我儿。

    “为父起于布衣,纠集英才,百战不殆,终有尺寸之地,得三分之天下。虽号为世之英雄,然论智,论计,论才终不及孟德,然终成大业者,何也?

    “其一也,信义为本,待人以宽,得民心者得天下。为父对朋友有信,对属下有义,贫贱时坚持原则,富贵后不改宽厚,故人心向往。为父年少时,便有无数少年崇拜而争相归附,连往来的马贩都赠给为父金财,以助大事。为父往徐州,陶公祖送丹杨兵四千名;为父奔荆州,刘景升多益增兵卒;为父援益州,刘璋送“米二十万斛,骑千匹,车千乘,缯絮锦帛”。为父颠沛流离,屡为曹公所败,但是为父麾下人才,千里思归,仍到为父身边。为父处荆州,当地豪杰不从刘表,不归曹操,皆从为父,乃得诸葛孔明、徐庶元直、伊籍、霍峻、向朗、黄忠、魏延、蒋琬及廖化诸人,直至连庐江郡的雷绪,皆愿率领部曲数万人远来归附(司雨注,应包括百姓)。当时庐江为曹操所辖,距孙吴亦近,周公瑾亦是庐江人,其人却宁愿长途跋涉,来投为父,何也?刘景升死后,曹操叩关如狂风暴雨,为父孤军似孤叶飘零,危急存亡之际,荆州百姓十余万相随,辎重数千辆,日行十余里。周瑜占江陵,当地士民不愿接受曹操统治,也不愿投效南郡太守周瑜,纷纷转投为父,渡江之路络绎不绝,最后人多地小,不好收容,为父乃有借荆州之举,始得宽容。荆州士民为何不愿就近服从周瑜而不辞劳苦渡江投靠为父?至于收川,法正、张松、董和、黄权及李严等人,还有吴壹及费观等刘璋的姻亲,皆愿意投降为父而不愿为刘璋力战。此故刘璋已失人心,导致众叛亲离,亦可知为父得人心,而使群雄皆附。

    “其二也,识英重才,知人善用,惜人才者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