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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风云初记 > 第16章
    人家战士们撇家撂活,上前线打仗去,我们这么点责任都不负?叫那些人光着脚打仗呀?”

    “我还是劝你回去。”老温扒着猪圈沿儿说,“你不同俗儿,她是一个破罐子,属卖炸馃子的,带着一身油,只许别人怕她,她可不怕别人。你不行,从小本分家的女儿,骂骂咋咋你张不开嘴儿,动手打架,你伸不出手来,就会哭!我们当家的,男的是一只虎,女的是一只母老虎,他们会欺侮你!”

    “我不怕,看看他们能把我吃了?”春儿一步登上二门的台阶。

    正赶的田大瞎子送出他的客人来。这客人像一个退休的官员,又像一个跑合的商人。他从敌人占据的保定来,那天请高疤吃饭,陪的就是他。望见春儿,田大瞎子把眼一翻说:“又来干什么?”

    “来拿鞋!”春儿站住说。

    “什么鞋?”客人问。

    春儿说:

    “给抗日战士做的鞋!”

    “你看,”那个客人对着田大瞎子一笑,“这么大的闺女,不坐在炕头上纺线,要不就到野地里拾柴火去,她也跟着抗日抗日!日本那么好抗?你能抗住飞机大炮?日本就快过来了!”

    “日本过来,有人打它!”春儿说,“你这是干什么,你不愿意叫我们抗日吗?”

    “我是为你好,”客人嘻嘻的笑着说,“一个庄稼人,谁过来了不是做活吃饭,谁来了不是出差纳粮?不要听那些学生们胡说八道,整天价花着爷娘不心痛的钱,不好生念书,抗日,抗日,我说吧,日本人进攻中国,都是他们招惹来的是非!”

    “听你的口气,像是个汉奸!”春儿狠狠的说。

    “野闺女!”田大瞎子推了春儿个后仰说,“你敢骂我的客!”

    春儿爬起来,哭着喊:

    “你们怕人骂汉奸,就别放那些汉奸屁呀!”

    田大瞎子追过来,还要动手。老温用起粪叉一拄,跳出了粪坑。他穿的很单薄,带着两鞋泥粪,跑过来一把拦住说:“当家的,你别打人啊!人家是个女孩子,才有多么大?

    这说的下理去吗?”

    田大瞎子大声叫:

    “你一个臭做活的,敢来管当家的事!快给我跳下猪圈起粪去!”

    “好,出力气做活,吃不饱,穿不暖,我们倒臭了?”老温说,“从今天起,看看在大众面前,臭不可闻的,到底是谁吧?”

    “真他妈的是五鬼闹宅,”田大瞎子说,“你也反了,你不要只看见城里那么一班人,你听见炮响了没有?”

    “没听见。”老温说,“我们不盼望外国人,我们不想当汉奸!”

    “你给我滚蛋!”田大瞎子飞起一条腿,正踢在老温的小肚子上。老温抱着肚子,爬在地上,哼哼着喊叫:“春儿,去到县里告他!”

    春儿答应着走了。田大瞎子说:

    “看见你们那群毛毛官儿了,走,我和你们去当堂对质!

    老常,套车!”

    老常正在村北近处耕地哩,听见家里吵嚷,丢下犁杖跑了来,一看见老温爬在地下打滚,就过去扶了起来。田大瞎子叫套车,他说:“我们不干了!你自己套吧!”

    “好!”田大瞎子说,“天下缺少的是金银,做活的有的是,你们马上离开我这院子!”

    老常扶着老温到别人家去。田大瞎子从槽上牵出牲口来,怎样也套不到车上,客人帮着他,好容易把骡子塞进了车辕,忘了结肚带。田大瞎子一抓鞭把,牲口窜了套,惊了车,差一点没把他轧祝车在梢门限上撞翻,墙角塌了一大块,骡子向野地里跑去了。

    “我走着去!”田大瞎子把鞭子往地下一扔,说。

    田大瞎子这回敢去告状,是因为听见了日本进攻抗日人民的炮响。是因为高疤曾经在他家吃了一顿饭,也有点仗持他的儿媳妇新近又升了县政指导员。他要在来客面前显显他的威风,做他恢复政权、重新统治人民的本钱。

    田大瞎子一脚踢成了子午镇好久组织不起来的工人抗日救国会。全村十七个长工听见消息,都跑到老温的床前,立时写上了名字,按上手印,选举老常当他们的主任。叫他去追赶春儿,一同进城。

    他们三个人走在通向城里的路上,春儿在最前边。现在是立冬前后,快晌午了,太阳融化着大道两边树枝上的霜花,不断的滴落在她的头上。今天,遍地是部队,各地的人民自卫军,正奉命向前方转移。西北方向,腾起滚滚的黄土。冀中人民组成的部队,在家乡的冬天的早晨,披带着呼吸和热汗凝冻成的霜雪,庄严前进。在田野工作和在道路上行走的农民,都停下来望着他们,在村庄的入口,男女拥挤着,在房沿草垛上,有雄鸡接连的热情的长鸣。这是平原伟大战争的开始,坚决打击进犯的敌人,民族愤怒沉重的向前滚动了,它的每一个儿女,都激动的跑来,伸手在牵引上,加上自己的一把力量。

    二十一[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在路上,老常步眼大,不久就越过了田大瞎子,看看追上了春儿。

    春儿走的很暖和了,脊背上出了些汗。东瞅西看,她两只眼睛不够使唤。到处是我们的队伍,她望着在队伍的上空,紧连着他们的新军帽腾起的尘土,汗水蒸成的雾。她望着接连翻起的脚步,穿的是她们妇女做的鞋袜,战士的脚印像叫一条长线穿起。她自己也觉得脚下轻松,身上有了力气,跟着他们前进。心,飞到他们那里去了,开赴前线的,不知道有芒种没有?

    老常叫住了她,说:

    “没怨说这会的姑娘们好,走起路来像风胡辘,叫我好赶。”

    “你来干什么,”春儿把眼睛收回来说,“走在前头,给你们当家的鸣锣开道吗?”

    “想的他!”老常笑着说,“我和他散了,咱们是一条线儿上的人。我是子午镇的工会主任,帮你去打官司。”

    “什么时候选的你?”春儿笑了。

    “这才叫走马上任。”老常说,“刚刚开过会,我连行头也没换,就追上你来了。他们说你小女嫩妇,嘴头心劲上,全不是那老狼的对手。”

    “有你去,自然更好,就是我一个人也不会把官司打输!”

    春儿说。

    “我站在一边给你仗胆儿,”老常说着叹口气,“不用说你,就连你爹,一辈子敢和谁强过一句嘴?就不用提打官司了。上城下界,是人家大地户的能耐,从小时,俺爹就教导我:饿死别做贼,屈死不告状。衙门口是好进的吗?可是啊,春儿你带着个钱没有?”

    “带钱干什么使?”春儿说,“又不置办东西。”“打官司的花销呀!”老常说,“没钱你连门也进不去!”

    “不用花钱,”春儿说,“一去就找俺姐夫!”“对了。”老常笑着说,“光想着钱,连他也忘了。我们还怕什么?这成了一面词儿的官司,准赢不输!”

    说着从褡包上解下烟袋来就打火抽烟。

    “什么一面词儿呀?我们是满有理的事!”春儿批评他。

    “对!对!”老常随口答应着,只顾低着头打火。他的火石那样老,周围的稜角全打光,简直成了小孩们弹的球儿。他用两个粗大鼓胀的手指头捏着,用破火镰拍拍的凿着,看不见一丝火星儿。他转动着火石,耐心的打着,一边和春儿说着话儿。走了十几里路,过了好几个村庄,他的火还没有打着。

    到了西城门口,他才把火石收起来,把装好的一袋烟又倒回破荷包里,这就算过了烟瘾。

    春儿先到的动员会,动员会的人说,高支队长正在给军队讲话,春儿想芒种一定也不闲在,就说:“我们是来打官司!”

    动员会的人问了问她是哪村的人,就说:“打官司你到县政府。党政军民,各有系统。县政指导员是你们老乡,又是个妇女同志,她叫李佩钟。”

    春儿出来和老常一说,老常一咧嘴:

    “那怎么行?她是大瞎子的儿媳,还有不向着公公、反向着我们的道理,我看这一趟白来了!”

    “既是来了,就得试试,空手回去,不显着我们草鸡?”春儿说,“什么儿媳妇公公,是人就得说真理,她既是干部,吃着人民的小米,难道还能往歪里断?”

    她一路打听着往县政府来,穿过一条小胡同,到了跑马场,再往北一拐,就看见县政府的大堂了。

    县政府门前也是一片破砖乱瓦,从国民党官员仓皇南逃,还没有人收拾过。人民自卫军成立以后,忙的是动员会和团体的事,政权是新近才建立。

    上级委任了李佩钟当县政指导员,她觉得动员会的事,刚刚有了些头绪,自己也熟练了,又叫她做这个开天辟地的差事,很闹了几天情绪。上级说:“革命的基本问题就是政权。”又说:“为了妇女参政,我们斗争多少年,今天怎么能说不干?再说,县政指导员就等于县长,妇女当县长,不用说在历史上没有,就在根据地,李同志也是头一份呀!”她才笑着答应,说干一干试试,不行再要求调动。昨天才搬到这个大空院里来。

    她喜欢干净,把自己住的房子,上上下下扫了又扫。县政府有一个老差人,看见她亲自动手,赶紧跑了来,说:“快放下笤帚,让我来扫。你这样做叫老百姓看见,有失官体!”

    李佩钟笑了笑,她在院里转了转,看见门台上有一盆冬天结红果的花,日久没人照顾,干冻的半死。她捧了进来,放在向阳的窗台上,叫老差人弄些水来浇了浇。老差人说:“看你这样雅静,就是大家主出身。你当家的,原先不过是一个区长,现在你倒当了县长,真是妇女提高!”

    李佩钟皱了皱眉说:

    “你去找一张大红纸,再拿笔墨来。”

    老差人说:

    “我一看你就是个文墨人,听说咱们的支队长,也不过是个拿锄把的出身,全县的干部,就属你程度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