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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i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风云初记 > 第63章
    政府调剂了小麦种子,使被灾重的、贫苦的农民,也因为明年麦收有望,情绪安定下来。在冀中,每逢水灾以后,第二年的小麦总是丰收的。今年因为时间紧迫和地湿不能耕作,农民们就在那裂成龟背花纹一样的深阔的胶泥缝里,用手撒下麦种。妇女儿童都组织起来,参加了这一工作,在晚秋露冷的清晨,无数的农民低扬旋转在广漠的大平原上。

    小孩子们还带来用柳条和粗纱布缝制的小网拍,捕打那因为天冷伏在地上的肥大的蝗虫,装在小布袋里,拿回去做菜吃。

    因为山地水灾更严重,部队又集中在那里作战,冀中人民虽然被灾,但有些过去的余粮,还是按时交纳了公粮。春儿帮助村干部们,向群众解释:“我们少吃一口,也要叫山地的人民度过灾荒,叫我们的部队吃饱。”

    “我们明白这个道理。我们每天每人省下一把粮食,集到一块就能养活很多人。我们苦一些,总是可以吃到麦收的。”

    群众都这样说。

    春儿和村干部们都在行动上做了真实的表率。

    但是征收到田大瞎子家的时候,田大瞎子提出他的地已经减少三亩的问题。

    村干部找到老蒋家去,老蒋知道了田大瞎子不认账,说:“你们不来,我也得找你们去。这三亩地是我买的田家的,有文契中人在。可是,我把地租给吴大印了,说明是死租,租米他还没交,这公粮也应该由他负担才对。”

    村干部们又只好去问吴大樱吴大印一听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后来他说:“根本没有那么回事。原先是老蒋不会种瓜,才找我帮忙,我算个短工的性质。忙了半天,没落一个钱,怎么倒叫我拿公粮?我不管这地是谁的,反正赖不到我头上。”

    “就要赖在你头上。”老蒋说,“我是把地租给你了,当面说得很清楚。”

    两个人吵了起来,气得吴大印当天晚上没吃饭。村干部研究了这个问题,认为现在这块地里还没有播种小麦,地在老蒋手里,迟早也得落个半荒。

    吴大印家中缺地种,就叫他承租下来,根据边区法令,减租减息,好年头地主也不能随便收回,佃户有很多保障。至于公粮的事,这块地确是因为种瓜,寸草没收,可以请求上级减免。

    村干部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老蒋在火头上答应了。晚上他去报告了田大瞎子,田大瞎子喊:“你简直是一个老混蛋,你拿着我的地去送人呀!”

    “你怎么骂人?”老蒋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敢和他顶撞起来,“你设的圈套,你自己去解吧,别想把我勒死在里面。”

    “我去解?”田大瞎子说,“我要你干什么?”“我是你的什么?”老蒋立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你的奴才吗?下人吗?狗腿衙役吗?你这个老奸臣!”“我的酒饭都喂了狗!”田大瞎子抓起桌上的一把锡酒壶,就掷到老蒋的头上去,一下打破,老蒋血流满面,跑到区上告了。

    区上先找人用棉纸和一些草药面,给他糊上伤口。问了情由,同意村里的建议,决定由村里帮助吴大印,赶快在这三亩地里播种小麦,第二天,田大瞎子听见了,像疯了一样,提着一口大铡刀,站在地头上说:“看,谁敢种我的地!”

    区上派人把他逮捕起来,因为他罪恶累累,决定交付公审。公审地点就在子午镇村边毁坏了的五道庙遗址上,这里是一堆烂砖瓦。这一天,天气很晴朗,没有风。附近村庄的农民都赶来了,凡是租种着或是租种过田家土地的人,凡是给田家当过长工或是打过短工的人都来了,他们挤到人群的前面。农民的怒火在田野里燃烧起来。

    会上,由村干部控诉了田大瞎子历年来的罪恶:破坏抗日,勾结汉奸张荫梧,踢伤工人老温,抗拒合理负担,把政府对他的宽大当做软弱可欺。

    建议政府从严法办!

    “不叫汉奸地主抖威风!”群众呼喊着同意了这个提议。

    卷在抗日暴风雨里的、反抗封建压迫的高潮大浪涌起来了。一种积压很久的、对农民说来是生死关头的斗争开始了。一种光焰炽烈的、蔓延很快的正义的要求,在广大农民的宽厚的胸膛里觉醒了!

    另外一个阶级,在震惊着,颤抖着,收敛着。他们亲眼看见田大瞎子,像插在败土灰堆里的、一面被暴风雨冲击的破旗,倒了下来。

    送公粮到边区山地的大车队伍,在腊月初的风雪天气里,绵延不断,浩浩荡荡的前进。

    细看起来,这队伍并不整齐,而且有时显得纷乱。其中骡马全挂的车辆并不多,最多的是单套牛车,有的多加一匹小毛驴拉着长套。还有的是在车轴上拴一条绳子,车夫一边赶车,一边低着身子往前拉,他是心痛他那力气单薄的牲口,初次走这样长远的道路。然而,如果从头看到尾,看到这一支从冀中腹地,甚至是从津浦线,一直延长到平汉线的、昼夜不息鼓动前进的大车队伍,我们就可以真正认识它的雄壮的气魄和行动的重大意义。

    子午镇和五龙堂的车队,只是其中的一个小队。高四海是小队长,春儿是指导员,她的任务除去政治工作,还要前后联络这些车辆和照顾那些车夫们,使得行进和休息的时候,人和牲口都能吃饱喝好,找到避避风雪的地方。她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面羊皮袄,束一条搭包,头上戴一顶新毡帽,剪好的毡帽边缘,紧紧护着她的耳朵,露出的鬓发上,沾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大车行军,遇到风雪是最大的困难。车夫们宁肯艰难的前进,也不愿意站在风地里停留休息。他们一心一意要赶到铁路边上,交割了任务。而大车前进,也像军人行军一样,前面顶住了,就要停止半天。每逢这样的时候,车夫们喊叫着,袖着手抱着鞭子站着,有的就在车底下升起火来,烤手和烤化冻结的抹车油瓶。

    他们走到定县境,平汉路上隆隆的、彼伏此起、接连不断的炮声和爆破声,使远近的大地和树林都震动起来,拉车的牲口们,竖起耳朵惊跳着。

    车夫们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激烈的战斗的声响,炮火的声音,完全把寒冷赶走了。

    这是向敌人进攻的洪大的声响,是华北抗日战场,全体军民出动作战的声音。这一年冬季,日本向蒋介石进一步诱降,投降的空气笼罩着国民党的整个机构。响应敌人,他们发动了反共高潮。

    我们发动了粉碎敌人封锁的大战,拔掉敌人据点,破坏敌人的铁路公路。这是一次强烈的总攻,战争在正太、同蒲、北宁、胶济、平缓,平汉、德石全部铁路上,同时展开。

    芒种所在的部队调回了平汉线,两位记者同志也随同前来。各地民兵、民工,都来参加战争和破路工作。炸毁凿断,两个人抬起一段铁轨,一个人扛起三根枕木,一夜的工夫,平汉路北段就只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坑洼。

    “把大车赶到山里去吧!”车夫们在路上呼喊着。

    在铁路边缘,一种通过两道深沟的运粮工作,紧张的进行着,无数民工扛着公粮口袋,跑过横搭在深沟上的木梯,木梯不断上上下下跳荡着。

    在这样紧张的战争情况和紧张的工作里,芒种和春儿,虽然近在咫尺,但也未得相遇,作一次久别后的交谈,那怕是说上几句话,或相对望一眼也好。实际上,此时此刻,他们连这个念头也没有。他们的心,被战争和工作的责任感填满,被激情鼓荡着,已经没有存留任何杂念的余地。

    当把粮食平安的运进边区,平原和山地的炮火,还没有停止,而且,听来越响越激烈了。

    九十

    有一天,变吉哥站在驻地最高的一个山头上,遥望平原,写下一首歌词:我望着东方的烟霞,我那远离的亲人的脸的颜色。

    你是为敌人加给你的屈辱激怒?

    还是被反抗的硝烟炮火所熏蒸?

    烟尘飞起,

    是敌人的马队在我的村边跑过?

    我听到了孩子们的哭声。

    我望见你从村庄里冲了出来,

    用寨墙掩护,

    向侵略者准确的射击。

    太阳从你的怀抱里升起了,

    它奔着我滚滚而来。

    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

    已经把平原和山地的人民联系成血肉一体。

    我们的阵线像滹沱河的流水一样绵长,

    也像它的流水那样冲击有力。

    亲人啊,

    你的影子昨夜来到我的梦中。

    我珍重战斗的荣誉,

    要像珍重我们十几年无间的爱情!

    这是一首简单纯朴的歌词。但是,即使是这样拙笨的并没有多大才华的歌词吧,假使它能幸运的伴同那粗糙的纸张和油印的字迹,遗留下来,使曾经度过这段光荣的岁月的人,在若干年以后,重读起来,也会感到特别的清新亲切,而不得不兴起再一次身临其境的感觉吧。它将在很多地方,超过那些单凭道听途说、臆想猜测而写成的什么巨大的著作!虽然它不一定会被后来的时隔数代的批评者所理解。

    历史,究竟是凭借什么东西,才能真实的、完整的保留下来,而传之久远?在当时,我们是把很多诗文写在残毁的墙壁上,或是刻在路石悬崖上。

    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它们还存在吗?河水曾经伴奏我们的歌声,山谷曾经有歌声的回响。是的,河水和山谷是永远存在的。

    然而,河水也在流逝,山谷的面貌也在改变。歌声和回响,将随时代和人们心情的变化而改易。口头的传说,自然是可靠的碑碣,然而,事过境迁,添添去去,叫它完全保留当时当地和当事者的心情,也会有些困难吧?

    这样,在当时当地写下的,真正记录了人的思想和情绪,意志和操守的篇章,虽然幼稚,也就是最可宝贵的了。

    当然,你这其貌不扬的篇章,也希望在将来,能遇到那真正的大手笔,当他苦心孤诣的网罗旧闻的时候,你能够幸运的被投入他那智慧的锦囊,成为他那真正的足以流传不朽的巨著里的一砖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