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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宸妃娘娘,独孤及何德何能,敢陪娘娘您吃饭?”独孤及看见一桌子美味佳肴,旁置两把椅子,浑身不自在,不敢往上边坐。

    “公公,不要拘谨。坐,坐。”武则天扶着独孤及,把他按到了座位上。

    “公公,咱们也算老相识了。这些年来,多亏你处处照应我,我也早想单独请请你了。”武则天亲自把盏,双手端酒,递给独孤及,“公公,请满饮此杯酒。”

    “娘娘!”独孤及惶恐地站起来,心中有些激动,在皇宫这么些年了,还没有一位娘娘给自己端过酒,更别说单独请吃一顿饭。自己虽是皇上宠爱的贴身太监,但总归说还是一个奴才啊,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王亲,有谁把自己真正地当作一回事啊!独孤及长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哈着气,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吃菜。”武则天捋捋袖子,展开筷子,又亲自往独孤及面前的碗里挟了几下好菜。

    “公公,皇上在后苑干啥呢?”武则天明明知道的事,却故意又问独孤及。

    “回娘娘,皇上在后苑,弄几只狗撩着玩儿。”

    “皇上日理万机,抽空玩玩也是应该的。”

    “是,是。皇上这几日连着处理政事,确实有些劳累了,老奴看了,也心疼得不得了,所以劝皇上到后苑玩玩狗,散散心。”

    “是啊--”武则天似乎感慨万千,“你我两人作为皇上最亲近的人,理应多替皇上担当些才是。你比如,小公主被害那件事,公公处理的就很不错。”

    “娘娘过奖了,一切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哎,公公,”武则天转而问,“你觉得王皇后这人怎么样?”

    “奴才不敢擅议宫闱事。”独孤及打了个遮护。心想,这么多年来,咱一直不倒,受皇上的偏爱,就是因为两脚不插是非地,凡事取中间派。对王皇后这么大的事,咱知道不知道、真话和假话,一概不说。

    武则天也看出了独孤及的心思。她双眼紧盯着独孤及,仿佛要直插他的心窝,她直接了当地说:“以本宫看,这王皇后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顶多一年,少则半载,就要滚出中宫。你说呢?”

    “这……”独孤及不去看武则天的脸,他听出这话音里有恶狠狠的劲头。能在一个公公面前,张口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独孤及觉得这武宸妃简直是在力逼他表态。这几年来的事情也表明,武宸妃所言非虚,早早晚晚,这皇后的位子,要叫武宸妃夺了去。晚表态不如早表态,谅也错不到那里去。于是说:“宸妃娘娘,诚如您所说。这王皇后所作所为,已不符合她一个皇后的身份。”

    “公公,皇上有心废掉王皇后,这事你知道不?”武则天步步进逼。这些问话也都是她早已考虑好的。她觉得,要想收编这个独孤及,小恩小惠办不到,拐弯抹角办不到。只有和他把话当面挑明了,他才能服气,才肯干。

    “这事--”独孤及摇摇头,“皇上没给奴才说。”

    “你能感觉出来不?”

    “感觉……能感觉出来。”在武则天当面鼓,对面锣逼问下,独孤及不敢再绕什么弯了,只能实话实说。

    “我想让公公办一件事,公公能办好不?”武则天觉得火候到了,遂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四.5

    “娘娘但吩咐无妨,老奴一定尽力办到。”独孤及心里嘀嘀咕咕地,这到底想干啥呀?话到这地步了,反正让咱干的不是好事,是不干也不行的事。

    “想派你去中书令柳奭那儿传个信。就说皇上想给他换个位置,让他主动上表,请求解除政事。这事你能办到吗?”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独孤及问。

    “皇上那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把这件事做好就行了。”

    独孤及沉吟着,“老奴啥时候去?”

    “后天去,这期间,对谁都不要说这个意思。”

    “娘娘,”独孤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手抓住武则天的裙袂,“这事娘娘可都办牢稳了,否则一旦出事,老奴可担待不了啊。”

    武则天笑着说:“我办的事什么时候失手过?”

    独孤及爬起来,酒也不想喝了,饭也不想吃了,呆呆地坐着。

    “怎么了公公,你不想去做这事?”武则天凑到独孤及的脸前问。

    “不、不。娘娘,我正想着到那怎么说呢。”

    第二天朝堂上,柳奭果然上书,请求解除政事,书曰:伏惟高宗皇帝陛下:臣柳奭不才,得陛下高看,谬当委任。初受鸿名,夙夜忧勤,每施一政,举一事,无不合于道。倘有缺遗,但在圣心裁断而已。今圣明垂祐,黎庶合呼,臣心安矣。臣亦老矣,愿解除职位,以让贤者。请速准微臣,除此使额。

    太监把表书转递给高宗,高宗李治御目览过,心想,武宸妃昨晚还跟朕说,外戚职位太高,于国不利。朕亦有心撸掉你这个中书令,不想你自己上书了。好趁此机会,准你所奏。不过,猛一解职,恐大臣们议论,先挽留一下,另授个吏部尚书,算在朝堂上给你留一席之地吧。

    “柳爱卿,你忠心为国,朕亦心知,一旦除职,朕亦不舍。不如这样,你去任吏部尚书吧,何如?”

    柳奭一听,小是比中书令小了点,不过有比没有强,赶快谢恩吧。柳奭出班跪下,猛磕头,轻沾地:“谢陛下隆恩!”

    长孙无忌一看,这叫什么话,事前也不打个招呼,说不干就不干了。唉,这柳奭的去职,也是后宫斗争的结果啊。事已如此,反对也没有用。于志宁、来济他们频频拿眼来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置一词,站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李治在龙椅上不安地欠了欠身子。

    柳奭被贬,王皇后也就失去了靠山。武则天心中窃喜,又借王皇后杀死自己女儿一事,极为怂恿李治废除王皇后。

    依赖武则天惯了的高宗李治,最终招架不住武则天的柔情攻势,只好答应先争取几位元老重臣的同意,然后再废除王皇后。

    的确,在进军皇后的道路上,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集团,则是最大的障碍。他们盘踞在朝廷多年,说话好像一个腔调。他们要不点头,武则天的皇后宝座是不那么容易得的。对此,武则天也大费踌躇,特别是那个三朝元老长孙无忌,可不是个好对付的简单人物。

    永徽五年七月,高宗李治带着武宸妃走娘舅家。名义上是临幸,实则是游说拉拢长孙无忌。去之前,武则天和李治一块商量了半天,精心准备了好多礼物。

    一大早,宫门大开,一队队羽林军和内侍骑着高头大马,头前打道。李治和武则天同坐一辆御车,后面又有装满各种礼物的十架大车,一行人马迤逦向太尉府进发。

    “爱妃,你觉得今儿去太尉府,一切顺利不?”李治问武则天。

    “看情况再说,那长孙无忌当然不是个善主。”

    “朕觉着没问题。”李治自信地说,“虽然他是朕的舅舅,官居太尉。朕自登基以来,却是第一次去他家,又加上带了这么多礼物,他肯定很激动,很高兴。到时候,把那事一提,肯定他得点头答应。”

    “凡事不可像想象的那么乐观。”武则天坐在旁边,面无笑容,她在思考着到太尉府可能面临的种种局面。

    “爱妃,到时候怎么说来?”李治又把武则天所教的话忘掉了。这一段时间,李治的头晕病又犯了,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凡事回头就忘。本来,武则天凡事都要插一杠子。但插归插,论处事和说话能力,武则天就比李治高一筹,久而久之,养成了李治事事都听武则天的习惯。

    “唉你说话呀,到时候该咋说为好?”李治拥了拥做思考状的武则天。

    “怎么说?你这样说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王皇后不能生育、我能生育,不就行了吗。”

    “对对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这样说,准成。”

    窗外是一派升平气象。虽御驾出行,李治却诏令不许五城兵马备道,所有百姓商业人等,自由通行。但见宽阔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菜馆、布店、药铺、镶牙馆等,店铺一个挨一个。空气中洋溢酒气肉香,和烟味、人味,混合成一种特殊的温暖气息。

    高宗李治看在眼里,闻在鼻子里,感觉很愉快,一条腿还不停地颤动着,嘴里还感叹着:“真太平气象也。”

    车队转过一条街,拐个弯就是太尉府。太尉府前更是打扮一新,大红灯笼高高挂,红毡铺地,两廊奏乐。一班上百人的乐队,见御驾过来了,一声令下,挺起胸脯鼓起腮帮,抡起棒槌,先奏《普天乐》,再奏《知行歌》。更见老长孙太尉在府门口,领着合族家人,老老少少,排班接驾。

    李治在御车里,早已瞧见,得意地回头对武则天说:

    “怎么样?朕说的怎么样?又不是外人。朕要提那事,他能不答应?”

    “皇上驾到--”

    总理太监早已先行到达,见车驾来临,遂挺胸凸腹,吆喝着。随着话音,各色人等,大人小孩,上前两步,弹弹衣襟,撩衣跪下。独有长孙无忌迎上前去。

    车马驻停,在太监的搀扶下,李治和武则天,手拉手,一前一后地下了车。

    “臣长孙无忌携妻刘氏,子成、威、循,恭候圣上!”

    李治刚想说“免礼平身”,还未说出口,只听得四下里一齐唱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治马上和武则天一道,举起双手,频频向众人招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