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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8

    看到张柬之神神秘秘的样子,崔玄暐有心要问,却又忍住了。宾主坐下后,张柬之接续原来的话题说:“不是我有意讨好皇上,放走二张,只是现在还不到动他俩的时候。”

    崔玄暐愤愤地说:“皇上年高,二张狼子野心,日夜伴侍左右。这种局面很不正常,必须想办法改变。”

    “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明公认为太子殿下能够顺利接班吗?”张柬之探问道。

    “危险。”崔玄暐摇摇头说,“内有二张,外有诸武,太子羸弱,将很难得登宝位,控制大局。”

    “柬之找明公到密室里,就是为了商议此事。”张柬之把目的一点点透出。

    “天下归唐之心久矣,若太子不能登大位,天下势必大乱,老百姓也要跟着受苦了。”崔玄暐忧心忡忡地说。

    “明公考虑怎样预防这种惨痛的结局?”张柬之盯着崔玄暐问。

    “皇上年老,一意孤行,听不进劝谏,只有--”崔玄暐看着张柬之,话说了半截,又咽了下去。

    “你我共掌相权,悉心奉国,若有利于江山社稷,又有何话不能说?”

    听张柬之这一说,崔玄暐一拍桌子,说道:“只有在必要的时候,采取断然措施,才能保证太子殿下的顺利登基。”

    张柬之听了大喜,以手加额说:“我引公为知己,等的就是明公这句话。”

    说着,张柬之走过去,从密室的壁柜底下摸出一个卷成笔筒状的小纸团,小心地展开来,递给崔玄暐说:“此乃国老狄仁杰的临终遗命。”

    崔玄暐把纸条捧在手中,望空拜了几拜,而后用颤抖抖的手,庄重地打开,但见小面用蝇头小楷写道:

    圣上不豫时,要保证太子显顺利登基。若情况复杂,可采取断然措施。

    崔玄暐看后,眼泪当时就下来了,捏着小纸条,抹着眼泪,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才感慨地对张柬之说:

    “昔狄国老荐我入朝时,曾跟我说‘天步多艰,爰仗经纶之才’,斯人已故,言犹在耳。暐这才明白国老话里之深意矣。”

    张柬之重新把纸条收起,出门令人送酒菜进来。时候不大,酒菜送到。两人关起门来,吃菜喝酒,慢慢地密议起来……

    时光飞逝,严酷的冬天在梦里又像流星一样地划过。文明古老,阅尽人间沧桑事变的神都洛阳,又迎来了新的一年的春节。今年的春节大不比往年。由于女皇陛下身体不好,只是在正月初一,组织了在京正四品以上的重臣,到长生殿谒见了病中的女皇陛下。女皇真的老了,宽宽的椭圆形的脸上布满皱纹,有些浮肿;黯淡的眼睛流露出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短短的半个时辰的接见时间,她竟有些支撑不住,显得异常的疲乏。她叮嘱了张柬之等几个宰相一些勤勉为政的话,就挥挥手让大家出去了。皇帝伏枕养病,政令不通,朝臣们跟放了羊似的,趁着春节,你来我往,今天到你家,明天到我家,轮番喝起酒来。一时间,竟也呈现出一种歌舞升平的景象。

    与此同时,张柬之、崔玄暐的秘密活动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经过细密的分析和考察,御史中丞桓彦范、中台右丞敬晖、宋璟,以及冬官侍郎朱敬则等人,分别进入了张、崔二人的视野,分别予以秘密召谈,共图大计,引为知己。

    大年初二,张柬之以拜年的名义,亲自来到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的家中。李多祚原为靺鞨酋长,骁勇善射,意气感激。以军功被高宗李治迁为右羽林大将军,前后掌禁兵北门宿卫二十余年。

    李老将军见当朝宰相屈尊来给自己拜年,高兴得不得了,忙令人安排酒宴,予以款待。

    说了一会儿家常话,见酒菜已上桌,张柬之说:“咱们还是挪到书房吃吧,我喜欢书房的气氛,另外,咱老哥俩也好好地说说话。”

    李多祚一听张宰相和他称兄道弟,更加高兴,忙命人把饭桌抬进书房。而后两个人关起门来,喝酒拉呱……

    喝了一些酒,两个人又拉了一些多祚老家的事,又拉了当前政坛上一些不好的现象,当话题扯到张易之兄弟身上的时候,李多祚也非常地看不惯二张,对其所作所为,气得直摇头,直骂娘。见时机成熟,张柬之话头一转,问李多祚:“将军在北门几年?”

    “三十年矣!”李大将军不假思索地答道,话语中不无自豪之感。

    “将军击鼓鼎食,金章紫绶,贵宠当代,位极武臣,岂非高宗大帝之恩?”

    张柬之眼盯着李多祚问。

    “当然了!”李多祚动情地回忆说:“当年高宗大帝不以我为夷人,力排众议,破格提拔我为羽林大将军,对大帝的恩遇,我多祚到死也忘不了,死了也要去地下保卫大帝。”

    张柬之点点头:

    “人言将军以忠报国,意气感激,果然如此。但将军既感大帝殊泽,能有报乎?大帝之子现在东宫,逆竖张易之兄弟专擅朝权,朝夕威逼。将军诚能报恩,正在今日!”

    李多祚一拍桌子,端起一觞酒一饮而尽,用手抹一把胡子上的酒渍,慨然道:“若能诛灭张易之兄弟,还太子于宝位,多祚惟相公所使,终不顾妻子性命。”

    张柬之这才把诛张易之兄弟的计划和盘托出,李多祚听了,频频点头,激动地直搓手,跃跃欲试。

    张柬之又叮嘱他说:“虽然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军权、政权和司法大权,也取得你禁军的支持,但有成功,也可能有失败,望李将军一定拿定好主意。”

    李多祚一听这话,眼一睁:“宰相不信任我多祚?”

    说着,李多祚抽出佩刀,削指出血,滴于酒中。张柬之一见,也引刀刺指出血,和于酒

    中。两酒相和,分成两杯俩人端起来,即引天地神,起誓道:

    诛灭逆乱,还位太子,上符天意,下顺人心。既定此谋,当不顾性命,全力为之,若中途而废,天诛地灭,不复为人。

    取得女皇的信任又取得二张的信任,又把羽林大将军李多祚争取过来,张柬之紧接着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即让同党分领禁卫大权。其中敬晖被安插为左羽林卫将军,桓彦范为检校左羽林卫将军,杨元琰为右羽林将军,李义府的儿子右散骑侍郎李湛为左羽林卫将军。过了几天,张柬之、崔玄暐一起来到相王府,给相王李旦拜年。谈到皇帝陛下不豫和相王、太子不能入侍汤药时,张、崔二人言发流涕,大骂张易之兄弟的欲行逆乱的豺狼野心。

    相王见此情景,忙止住二人,把两人请入密室,说:“大过年的,二位宰相上来就说这话,若让外人听了,岂不招惹是非?”

    “王爷,”崔玄暐拱手道:“皇帝不豫,内有二张,外有诸武,李氏江山,如之奈何?”

    相王听了,默默不语,半天才说:“你俩说该怎么办?”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和柬之宰相以为,当采取非常措施,扶太子登位!”

    听了这话,相王忙说:“稍等等。”

    窜了出去。一会儿把相王府司马袁恕之引了进来,相王指着袁恕之和自己说:“本王和恕之惟听二公驱使。”

    “怎么?你们……”

    相王点点头:“恕之早已做了本王的工作,且早已在王府中训练武士,以备非常。”

    张柬之留下崔玄暐与相王计议,自己径直去宫城军府去找桓彦范、敬晖。

    根据张柬之的安排,晚上,桓彦范、敬晖来到东宫,请太子显屏退左右,然后向他通报了准备发动军事政变,拥立太子登基的情况,李显听了,眼眨巴眨巴,半天不说话。桓彦范说:“相王、柬之、玄暐等大人已经从各个方面准备就绪,就等殿下您的一声令下。”

    李显嗫嚅着嘴唇说:“你们干你们的,不应该给我说。”

    敬晖说:“为了你李唐的江山社稷,为了你能登大位,不跟你说跟谁说?请殿下不必犹豫,全面批准政变计划。”

    “我……我听你们的,几………几时动手。”

    “二十日,亦即明日清晨就动手,请殿下呆在东宫,哪都不要去。”

    “白……白天动手,不怕人看见?再说禁军头目武攸宜也不跟咱们一条心。”李显担忧地问。

    “放心吧,早已算好了,明天是大雾天气。武攸宜也正好不当班。”

    为了不致于引起别人的警觉,几个人像往常一样,上朝下朝回家睡觉,但谁也无法合眼。

    这正是长安五年(705年)正月二十日。浓浓的晨雾中,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及左羽林卫将军薛思行等率领左右羽林兵五百余人,伫立在玄武门下,焦急地等待着李多祚以及驸马都尉王同皎等人。东宫门口。李多祚一行人,正在拍门叫人,拍了半天,才有一个内侍站在门里头胆怯地问:“谁?”

    “我,驸马爷王同皎,有急事禀告太子殿下。”内侍一听是太子的闺女婿,忙把门打开,说:“请偏房等一下,我去禀告殿下。”

    “不用了!”王同皎一把把门房内侍推开,领着一行人,排闼直入。

    正殿里,太子李显已穿好衣服,在那等着,见王同皎一行人闯进来,却又把身子往后缩了缩,陪着笑说:“我,我还是不去吧,你们干你们的。”

    王驸马一听,急得头上冒火,慷慨激昂道:“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共愤,二十三年矣。今天佑其哀,北门、南牙、同心协力,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陛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

    “我,我--”李显扶着桌子说:“凶竖诚当夷灭,然上体不安,得无惊怛,诸公更为后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