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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陈天顶感激的点了点头,然后迫不及待的拿起望远镜,观察着雪坡下的狼群。

    此刻,那股疾驰的狼群已经踏着积雪,在距离众人大约二十米的位置刹住了脚步,看到狼王的接近,两旁蹲守的雪狼纷纷俯下身子,垂下了尾巴。陈天顶明白,这是狼族向其首领表达尊敬的动作之一。

    很快他就找到了狼王的所在,坦白说,这匹狼无论是气质和外型,都具有显而易见的王者之风。高耸的后背,深黑色的鬃毛,粗壮的四肢,居高临下的眼神,还有那一嘴可以撕裂任何猎物的牙齿。

    是的,狼王脖颈上的黑色胎记和七年前的那只小狼崽真的很相像,但陈天顶却无法将这个大家伙和七年前的小东西联系在一起。

    他甚至还记得,当时那狼崽小的,刚好可以装的下自己现在戴的这个小皮帽。那时候,这只小狼崽就这样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伸着舌头舔着自己的手,发出呜呜的哀鸣,可怜,无助,和在雪岭里迷路的陈天顶同病相怜。

    “小黑,真的是你吗?”陈天顶凝视着脚下的狼王,喃喃自语。

    如果真的是它,也不知道无数光阴岁月过去了,这个已是群狼之首的孩子,会不会对自己这个曾经的路人有所印象。

    哪怕仅仅只有那么一点点。颤抖着五指,陈天顶天马行空的想着。

    “嗷……”雪坡下,狼王冷冷的看着两边俯首称臣的雪狼,昂起脖子,厉声嘶吼了一嗓子,像是用声音来证明它的威严所在。但当看见那低矮的雪坡下,横七竖八的挺着二十多具同伴的尸体时,狼王的声音陡然停止,从脖颈到尾椎,整个一条线上的鬃毛都竖了起来。

    它犀利的眼神里有不解,有哀伤,但更多的,是被挑衅后的歇斯底里。这时候狼王才发现在那雪坡之上,竟然还有几个人类在窥视着。

    是他们,杀害了自己的子民?

    猎户,人类。几年来,狼群和附近村落血腥的战斗史,宛若铺开的画卷般,在狼王的脑海里浮现。

    不可饶恕!

    “嗷……”这次它的声音充满了怒意,整个狼群受到首领的感染,全部跟着嗥叫了起来。一时间,辽阔的雪原满是火药味。原先的四股狼群在这支精锐狼群的带领下,纷纷绕到了雪坡的四周,摩拳擦掌,战斗一触即发。

    抬起头,狼王狠狠地瞪着雪坡,此时此刻,在那上面竟还有一个人,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他是在挑衅吗?狼王的牙齿磨的咯咯作响,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

    它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一口把这个碍眼的家伙,给吞下去。

    可下一秒,它磨牙的动作就停了下来,目光里满是诧异,一切只因为狼王听见了一首旋律,一首飘在风里的旋律。

    这旋律沧桑,嘶哑,五音不全,还断断续续的很不好听。但狼王却真的被它勾去了魂魄,温柔的低下头,一双犀利的眼神如掉进火堆里的冰块,慢慢的融化开来,转而露出了一派痴迷之色。

    “呜……”它轻轻的鸣叫着,这是狼族最为友好的示意,于是,徘徊在雪坡四周的雪狼虽然很是不解,但还是遵从首领的意思,相继往后退了十多米,灰白色的狼群大军,便如钱塘江的大潮退潮一般,唰的一下缩了回去。

    雪坡之上,陈天顶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哼着自己的口哨,哼着自己这辈子唯一会哼的那首歌《兰花花》,这还是七年前在大兴安岭,自己的哥们不厌其烦的教会他的呢。

    哼着哼着,他仿佛回到了七年前,视野里的风雪缓缓加剧,周遭的景物慢慢抽离,他脸上的皱纹也少了几道。七年前,十一个热血男人怀揣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梦想还有那一份执着,带着一张羊皮卷,步入了大兴安岭这片死亡地带。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长眠。最后只余下陈天顶和那位教会他哼曲子的哥们步履维艰的行走在回程的路上。最终,哥们也死了,孤身一人的陈天顶遇到了那只小黑狼,他抱着它,给予它温暖,他将食物分给它,给予它能量。而这只懵懂的小家伙则通人性般的靠着野兽本能的直觉,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雪地里,为陈天顶找寻着生的希望。一路上,每当陈天顶哼起这首小曲儿的时候,狼崽子就耸拉下耳朵,调皮的用脑袋蹭着他的鞋子,用舌头舔着他的手……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呀……”

    等到旋律走到尾声的时候,陈天顶已是老泪纵横,整个身体,因为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而剧烈的颤抖着。

    “小黑,小黑,真的是你吗?”他喃喃自语,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随即摘下小皮帽,拼命地站在雪坡上挥舞着。

    “呜……”狼王一步步的走到了陈天顶所在的雪坡之下,轻轻地响应着,等到它抬起头面对陈天顶的那一霎那,雪坡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它在流泪!

    它真的流泪了!

    虽然大兴安岭气候严寒,但狼王脚下的雪地,还是被那一滴滴滚烫的热泪所打的湿润开来。

    杨开和华伯涛对视一眼,皆是踉跄了一下,他们谁也没料到,事情走到这一步竟会有如此戏剧性的转机。这感人至深的泪,怕是连老天爷也为之动容了吧?

    “小黑,小黑……”陈天顶抓着手中的小皮帽,心一横,就从雪坡上跳了下去,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的杨开想要伸手去拽住他的胳膊,但已经迟了。只听见一连串噗嗤噗嗤的声音,陈天顶便卷着一身的雪屑自岩壁滚落。

    “陈老板,回来,你疯了!”杨开趴在雪坡顶端喊道。这群雪狼和人类的仇恨有多大,他是有所耳闻的。陈天顶如此冒冒失失,不计后果的下去,绝对会在几分钟内被这群畜生瓜分,撕成尸块,然后嚼碎了吃下。

    他这是在玩火!

    第一一七章 狼图腾,最后的舞蹈(24)

    玩火者,通常有两种下场,第一种是真的玩起来了。

    但更多的却是第二种,那就是玩火自焚。

    此刻,杨开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真的不想看到,陈天顶在某一时,某一刻,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碎片。

    “蓬……”陈天顶的半个身子砸进了积雪里,溅出了一粒粒星星点点的小雪球。幸好这里是大兴安岭的极寒地带,地表上有厚厚的积雪作为缓冲,若不然从两米多高的地方坠下来,起码也得闹个筋断骨折。

    即便如此,陈天顶还是哀嚎了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这才挣扎着爬了起来,白色的霜冻覆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如果不是有两只乌黑的眼睛露在外面,真不知道他是个活人。

    “小黑……小黑……”歪着脑袋,陈天顶剧烈咳嗽了一声,从肩膀和胳膊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的抽气,但嘴角却始终残留着一丝笑意。

    这笑意,充满温暖,根本不像是从一个五十多岁的迟暮老人嘴里延伸出的。

    他是在用这笑,来唤醒同伴七年前的记忆吗?

    幼稚,这是杨开现在唯一的想法。想到这,杨开迅速的端起了卡宾枪,拉动枪栓,打开了保险。

    “独眼龙,赵勇德,石头,掩护!”杨开伸出右手,做了个标准的战术工作。三人立马会意,趴在雪坡上的独眼龙深吸一口气,把狼王的头盖骨套进了狙击步枪的瞄准镜;赵勇德举着冲锋枪,蹲在了杨开的身边;而石头则咔嚓一声拉动了散弹枪的滑膛,随时准备应对狼王死后,猛扑而上的群狼。

    雪坡上,至少有四把枪同时对准了狼王,但狼王却好像根本看不到一样,沉默的注视着陈天顶,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它的目光轻柔如水,又哪里还凸显出半分敌意?

    “嗷……”看见陈天顶坠落下来,蛰伏在两边的雪狼当即兴奋地弓起了后背,嗥叫着准备扑上去,可就在它们有所动作的时候,却硬生生停了下来,惶恐的后退了十几步,将不解的眼神投向了中间的这股精锐狼群。

    “嗷……!”压制住它们的,是一声比它们更为响亮的嚎叫,这才是真正的狼嚎,蕴含着无尽的苍凉和悲怆,响彻整个雪狼湖,甚至连树梢的飞鸟都被惊走。

    发出这声嚎叫的,正是狼王。

    它昂着脖子,身上竖起的黑色鬃毛还未完全垂下,整个轮廓就仿佛是一尊来自远古的战神,狼王的视线每过一处,那一处的雪狼都恐惧的朝后退避,生怕被这无形的锋芒所击中,一分钟后,四股庞大的狼群便远远地和雪坡拉开了距离,驻留在雪坡下的除了狼王自己的精锐狼群外,就只剩下它和陈天顶了。

    “好机会,开枪!”杨开喜形于色,他感觉这是狼王如此举动,纯粹就和送死没什么差别。

    这个距离,杨开相信,他完全可以在狼王出击之前,救下陈天顶。毕竟野兽的身体进化的再过强大,在热兵器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就像当年日本战国时期的织田信长用三百支火枪,横扫整个诸侯国的武士一样。

    “慢着!”

    杨开惊愕的回过头来,上次拦住自己的是陈天顶,这次拦住的自己的却是华伯涛,这个老教授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华教授……”杨开的表情很是不解。

    “杨开,你浮躁了。”华伯涛幽幽的说道:“或许你会觉得陈老板的举动不可理喻,但他这么做,却真的是在救大家。如果你不开这一枪,狼王就是大家的救命稻草。如果你开了这一枪,整个小组必将陷入万劫不复。”

    “但是……”杨开欲言又止。

    “相信我一次,也相信陈老板一次。更要相信,七年前,一个走投无路的盗墓贼,和一个同样走投无路的小狼崽,那份真挚的感情一次!”华伯涛说道:“因为我始终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真情存在的。”

    “你愿意相信吗?”说到这,华伯涛满怀期待的看着杨开,像是在等待着他的答复,一个决定着小组命运的答复。

    杨开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了手:“所有人,收起武器,静观其变吧!”

    四只手,分别从扳机上脱离了开来。一场决定时局的小冲突就这样风平浪静了。当然这一幕,雪坡下的陈天顶是看不到的,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狼王,这个曾经同甘苦,共患难的伙伴。

    “小黑,告诉我,真的是你吗?”陈天顶哽咽道。

    “呜……”狼王慢慢的走到了陈天顶的身前,两只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全身伏在了雪地上,然后原地翻滚了半圈,露出了毛色浅淡的肚皮。

    “华教授,这只狼到底在做什么?”杨开问道。

    “它是在更深一层的表达友好,你要知道,狼的肚腹是最脆弱的地方,而它现在向着陈老板展示自己的肚腹,就是用它们动物的思维来表达,自己对陈老板毫无防备,是他最友好的朋友。说实话,我华伯涛研究古生物学几十年,虽然知道狼有这种习性,但真正亲眼看到的还是第一次。”华伯涛欣慰的说道。

    “也就是说……”杨开眼睛一亮。

    “陈老板赌对了。”华伯涛断然道:“这只狼王绝对就是七年前那只小狼崽,而且它也并没有忘记当年自己和陈老板的感情,所以才会做出如此举动!看来,生存的天平,已经朝着我们这一边倾倒了。”

    “接下来的事,就听天由命喽!”说到这,华伯涛释然的叉起腰来。

    “小黑,嘿嘿,我就知道是你,七年了,唉,你长高了,长大了,而我头发也白了一半了。”陈天顶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狼王那油亮的黑色脊背,感叹道。

    而狼王则同样亲昵的用脑袋蹭着陈天顶的脸,伸出舌头,舔着他。

    “痒死了,都是首领了,还这么调皮。”陈天顶被狼王舔的满脸皱纹都舒展了开来,敲了敲它的脑袋,笑道。

    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都来都没有如此开朗过。

    或许是因为看破了家族争斗的兄弟相残,同室操戈,他才更为注重这份丝毫不添加任何名利色彩的纯真感情吧?

    相信别人,是幸福的。

    七年前,陈天顶第一次遇见小黑的时候,它也是这般模样,翻着肚皮,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让陈天顶破天荒的将这个小崽子搂在了温暖的怀里,用小皮帽包着,行走在寒冷的大风中。

    第一一八章 狼图腾,最后的舞蹈(25)

    “呜……”陈天顶不说倒也罢了,这一说,黑背狼王却是愈发调皮起来,抖着脖子上的鬃毛,使了劲的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活脱脱像个撒娇的孩子。

    “该打!”陈天顶装腔作势的再次敲了下它的脑袋,可下手却是软绵绵的。狼王顺势钻进了陈天顶的怀里,伸出两只前爪搂住了他的脖子,那模样憨厚至极。

    若说是七年前,陈天顶倒还能抱得住那只小崽子。

    但七年后,这只小狼崽已经茁壮成长,个头甚至到了陈天顶的肩膀,体重更是比这个老摸金校尉要重的多。陈天顶又哪里还能抱得住?

    身子一晃,这一人一狼便摔倒在了雪地里,惹得陈天顶一连串的骂骂咧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大笑。不过狼王搂住陈天顶脖子的前肢,就是没有松开的意思。陈天顶无奈,只得也跟着伸出手,搂住对方的后背,轻轻地拍打起来。

    “小黑,想我了没?”陈天顶喃喃,也不管狼王听不听得懂。

    “呜……”狼王舒服的眯着眼睛,懒散的回应了一声,颇通人性。

    听见了狼王的呻吟,陈天顶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因为我也同样忘不了你。只可惜你到底还是一匹狼呀,不然咱们就结拜成兄弟了。”

    “呜!”狼王眨了眨眼,像是露出了些许遗憾。

    将狼王的表情收入眼底,陈天顶摇了摇头:“傻孩子,叫什么。不是人也好,如果你是人的话,始终都会被带坏的。因为这世界上,早就没有不自私,不贪婪的人了!”陈天顶感叹道。

    “呜……”狼王至始至终,都在轻柔的鸣叫着。但陈天顶能看得出来,它的每一声鸣叫,都代表着不同的感情变化,有快乐,有悲伤,有怀念,也有追忆。远比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违心之言要朴实的多。

    “怪我狠心,把你带到大兴安岭外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怪我,怪我呀!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幸好,老天有眼,让我在当年的地点,再次和你相遇。”陈天顶说到此处已是热泪盈眶,抱着狼王失声痛哭起来。

    “小黑……兄弟!”

    “嗷……”狼王闭上眼,发出一声悲怆的嗥叫,这声嗥叫将雪坡上的众人代入了这一人一狼的感情世界中,也将陈天顶代入了七年前的最后一段回忆。

    彤云密布。雪花像玻璃屑一样坚硬,随着山风旋卷。白桦树在风的压力下呻吟。一切都弯折、蜷缩、颤抖、多音地呼啸着。

    这是陈天顶来到大兴安岭的第五天,上山的时候,一共有十一个人。但第一天,一名同伴死于浅雪区棕熊的巨掌之下。第二天,又有三名同伴死在了和雪狼群的斡旋中。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到了今天,原本热血沸腾的十一个兄弟,只剩下他和老幺两个人了。

    羊皮卷丢了,所谓的契丹王墓更是捕风捉影。陈天顶不止一次的指天骂地,痛诉着这该死的羊皮卷,该死的贪婪,该死的骗局。但一切都为时已晚。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什么法子,可以活着走出大兴安岭。

    大兴安岭活着进去容易,但想要活着出来,就有难度了。这是老幺的原话。

    如今的局面也从侧面印证了老幺这句话的准确性。食物,能源,火种,这些赖以生存的东西已经彻底没了,现在的两人完全是靠着一股毅力,在白茫茫的大兴安岭左右乱转。

    其实,一天前,两人就知道迷路了。队里最精通地图路线的南爬子死了,而残存下来的陈天顶和老幺,都是路盲,瞎子探路般的在雪狼湖外溜达了一整天,也找不到喇叭口的方向。

    老幺是河北人,后来才定居在陈天顶家乡的,两人从小玩到大,属于发小的级别,除了陈家人之外,外姓人之中,只有老幺知道陈天顶就是当年孙殿英手下的铁面生,陈天顶如鱼得水时,老幺躲了起来,因为他并没有什么奢求。陈天顶失势后,老幺站了出来,卖掉了自己的田产,跟着陈天顶白手起家,到处盗墓,毫无怨言,因为他知道这个兄弟此时最需要他。

    这里说一句,陈天顶的口哨《兰花花》得以吹得出来,便是拜老幺所赐。

    陈天顶有话咽在肚子里,不明说。可他知道,老幺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哥们。